第12章 强占

李修臣闻声回眸,望见她时,不自主抿紧薄唇。心里再明白不过,林御史这是要逼迫自己,速速做出抉择。

“新出的茶,燕公子品品看。”林御史示意阮舒窈上前斟茶。

阮舒窈其实不太明白发生了何事,先前沈毅之嘱咐她什么也别想,早些歇下便好。不多时,林御史又派人传唤她,说燕公子正等着她斟茶,让她细心收拾。

莲步上前,侍婢已安排好茶盏,茶气盈溢指间,衬得肌肤越发白皙、光滑细腻。

沈毅之视线落在她手上,浅淡扫过,先前未曾留意,她的手腕竟有瘀伤,想是今日被林御史扣押所致,眸色不由黯下几许。

她递上清茶,纤手往衣袖里缩了缩。

沈毅之接过茶盏,声音略显沙哑:“乏了,我送她回去歇息。”

林御史久侵人事,对各样场面早已习悉,咧嘴一笑,自觉心领神会,这哪里是乏了,分明是来精神了。果然不过少年郎,心气再高,照样被美人迷得神魂颠倒。默认他是打算收下这份厚礼,满脸阿谀道:“有劳燕公子费力。”

“慢着。”李修臣疾步上前,试图拽住她。

掌心扑了个空,反是燕公子盛气凌人立在眼前。

李修臣面色瞬时阴沉,凌厉目光凝视着他。

本来,官场商贾间互赠美妾乃寻常之事,李修臣却从未想过要将她拱手送人,一时深感屈辱。

极力压抑住怒气,颤音道:“不必劳烦燕公子,我亲自送她。”

沈毅之眸低掠起一丝轻蔑,并未理会他,护阮舒窈从堂前行过。

李修臣挣开暗中拉扯的林御史,闷声道:“燕公子自北国而来,可是要寻回沈府血脉?”

沈毅之脚下一顿,冷眸睨他:“不错。”

还知道些什么?

“三年前,沈毅之所在的先锋营全军覆没,想必燕公子已然知晓,他死了。而你,正要强占的这个女子,便是他的遗孀,你若要她,还有何颜面,对沈府交代?更何况,她已改嫁于我,还请燕公子勿要夺人所爱。”李修臣一字一句咬得清楚明白。

燕公子若执意要阮舒窈,不只是对不起已故的沈毅之,更对不起信任他的沈府之人,他这样做,没法向北国交差。

沈毅之微微敛目,心下莫名好笑,这个李修臣聪明,又好像没有那么聪明。

阮舒窈仰起小脸探向沈毅之,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不曾对自己说过的?

“修臣,你住口。”

闻他那番改嫁,夺人所爱的言论,林御史气的白眼频翻,他心里与这个女子是夫妻,那他把娇儿当什么,又把自己这个岳丈当什么,扶摇直上的垫脚石吗?

旁的话,李修臣一句再听不进去,哑然望向阮舒窈:“窈娘,你说,你想跟谁?”

见他眼眸腥红,阮舒窈不禁往沈毅之身后躲了躲,不理会他已是最明了的回答。

李修臣自心底泛起寒凉,张了张口试图说些什么,喉咙却像堵住般,连自己也说不出,她凭什么要留下来。

咬紧牙关,狞笑道:“她无趣的紧,心里执念于沈毅之一人,燕公子自洁,当真会喜欢这个……”

“闭嘴。”沈毅之阴冷眸光剜向他,周身腾起肃杀之气。

阮舒窈心如鹿撞,生怕逼急了李修臣,再胡乱说些不堪入耳的话,眸低蓄着泪,微微颔首一别,提着裙摆只影跑了出去。

沈毅之睇李修臣一眼,转身抬步去追。

李修臣哪里坐的住,也要同去,林御史死死拉着,放低声音在他耳旁说话,他先是震惊一霎,接着眸光越发黯了下去。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底涌出,眸子里贪婪与理智交错,神情扭曲的望向林御史,顿声问他:“若一击未中,该当如何?”

“为父拦住你,正是商议此事。”林御史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笑意,确认下人皆已退去,压低声音道:“燕公子的身份,只刘长庸一人知晓,他必有授命暗中相护,护的越紧,说明此人对他越重要,若燕公子出事,他难辞其咎,届时自顾不暇,哪里再有余力咬住你我不放?”

李修臣深深呼气:“可[黑血子]中尽是穷凶极恶之辈,他们从不讲江湖道义,一旦失手,是什么也不会顾忌的。”

黑血子不只是强盗刺客,更是残忍的邪魔组织,他们没有真正的雇主,也可能会为了蝇头小利杀人。可以说,只要被称为黑血子,全是罪该万死之人。

林御史拍了拍他的肩:“若失手,府中衙役蜂拥而至,押入大牢后只管叫他们有得进,没得出。”

李修臣目光闪烁不定,心中仍觉不安,今夜便动手实在太过冒险,万一他们误伤了阮舒窈可如何是好?望向林御史,又不敢表露担忧,只问:“他们有几分把握,除掉燕公子?”

“刘长庸忙着破案,恰巧燕公子身边的随从,已护棺椁先行回程北国,即便今夜杀不死他,我们也留有后手。”林御史鼻息呼出阵阵阴笑,神情透着一丝玩弄他人的快.感:“旖香筑里的美妾,正合燕公子心意,今夜令她斟茶,燕公子对她似是毫无戒备,明日让她送些什么补汤糕点,纤纤玉手递到燕公子嘴边,他还能忍得住不吃?”

看来,他从未想过,要给窈娘活路。

李修臣瞳孔微缩,下颚肌肉鼓了鼓,隐隐散发着难以捉摸的气息。

*

暗夜中,额头纹有黑点的人影如鬼魅般悄然逼近。

沈毅之不动声色立在原地。

利剑暗器暴戾袭来,犹如电光交织,招招阴狠。

少顷,月色朦胧,渐渐淡去轮廓,只一团银丝盘在天际。

他身上锦衣沾染腥红,胸膛起伏,长睫冷目抑着袅袅兴奋,手中软剑蜿蜒流淌鲜血。

衙役蜂拥而至,竟没有一个敢再靠近。

*

浓墨夜色晕成灰蓝,阮舒窈玉臂慵垂,半卧在蕉窗前的逍遥椅上,盈盈水眸凝视银河微光。

阿娘曾说,窈儿将来是有大富贵的人。

可如今,她却迷茫的如同瞎子摸黑,既分不清方向,又被未知的恐惧吞噬着。

沈毅之让她等些时日,便是以今夜这种令人难堪的方式,找李修臣要她?

那当时又何必回来,受这纷扰?

她心中五味杂陈,憋屈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失落感,感觉沈毅之变了,变得陌生,陌生到好似沈毅之与燕公子,从来就不是一个人。

明知是镜花水月,却又说不出到底在期待什么。

她想,她与李修臣之间的恩怨纠葛,本就该亲自做个了断。

脑海思绪万千,又是一夜未眠。

*

晨光熹微,芭蕉银露晶莹剔透,院里山雀跳跃,叽叽喳喳。

张婶进来时她正对镜梳妆。

平常脂粉李修臣送了不少,她是从来也未碰过。

“小夫人真好看,比话本里的仙女还要美。”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张婶并未真的看过话本,她也不识字,都是往日闲逛时,道听途说来的,没个正版。

“劳烦张婶备些酒菜,晚些大人得空,请他来一趟。”

张婶脸上一喜,连忙应好,反正耳门也没了,出去弄些酒来倒是不难,心里想着招呼了两句便抬步离去。

阮舒窈细心拉开抽屉,取出一支银质发钗,端详片刻缓缓插.入云髻。

回想过去种种,是阿娘与哥哥护她太好,以至于离了他们,自己由人摆布,欺凌作践。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过软弱,每一次的反抗在强者面前无非是徒增意趣,便是死了,他人也未必会在意。

过往寄托的那一丝怜悯,犹如浮云,终究是要烟消云散。

她与李修臣之间的不堪,实在没必要污了沈毅之的耳朵。

只有李修臣永远闭嘴,她在这人世间才显得清白。

午后。

张婶才换了浊酒归来,忙顾与阮舒窈说起街上怪异,好大一辆马车,里面坐着个面搽珠粉的男人,撩开车帘的手又嫩又白,嘴上还勾了唇,是比馆里的姑娘打扮还要精细,一路的随从,好不气派。

“张婶。”阮舒窈声音轻柔:“先前听你提起,你丈夫醉酒后,贯会毒打你,你可想过与他和离?”

张婶眉头一皱:“我这把年纪,还和什么离?不挨着他就是了。”心里嘶了一声:“今日大人不一定能来,前院衙门像是出了大事,小厮说一直没见他出来。”

*

窗前枝雀来回几何,收起小翅膀落在她裙摆前。

云霞流转,余辉浅淡,远处黛山消散,小院凝上层层暮色。

晚膳阮舒窈唤张婶一起吃的,方收拾完碗筷,李修臣竟来了。

他面色苍白隐隐渗着细汗,神情略显疲倦,目光落在阮舒窈身上,似是竭力压抑某种不安。

饮过酒的缘故,阮舒窈眼尾泛起一抹绯红,平添娇媚。

张婶慌忙弹起身:“这,还以为大人不得空,备好的酒菜倒叫老奴吃了。”

李修臣负手立在原地,目光锁住阮舒窈:“捡几样必要的,一个时辰后,我来接你。”

她轻轻端起酒盏,眸中泛起一缕阴霾。

“大人,是在对我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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