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死牢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哄笑,领头恶匪摇晃着脑袋撇向兄弟们,揄声搭腔:“好好好。”

闻言,林御史下颚不住颤动,眸光喷发怒火,激动的声音变得异常高亢尖锐:“混账,混账,尔等登门时,本官已令人通知府衙,奉劝尔等速速逃命,晚些捉拿了回去,再无重见天日之可能。”

以黑血子臭名昭著的行径,一旦捉拿下狱,死刑无疑。

然黑血子中尽是些狂妄无知的鼠辈,死活是不管不顾,只要当下纵贪。

衙役赶来时,林府已乱作一团,火光缭绕下,残缺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奔逃。

***

死牢。

夜半时分,接连几日的折磨使得李修臣颓惫不堪,铅沉眼皮刚一耷拉,铁链拖地的声音踵踵传来。

狱卒冷着脸,狠狠一脚踢向刀疤恶匪,浑身被铁链捆着的恶匪踉跄失重,跌进牢笼。

恶匪额颧在地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跪姿坐起,身上血迹斑斑,无望的凝向周遭,昏暗灯火映照出一抹孱文阴郁的身影,虽蜷缩墙角,仍掩不住他冷锐清挑的风姿,满身颓唐书卷气,像一株盛开在末路的荼蘼花。

恶匪轻慢打量,难不成这书生也会杀人?

“喂,这里可是死牢,你是不是被关错了?”刀疤恶匪未知悔悟,反倒有几分炫耀得意又瞧不起的势头,好似在说,‘我才是正儿八经的恶人,你能犯什么事?也配与我关在一处,别不是偷了鸡,藏了个娇娘帕子这样的小事。’

“……”

几日水米未进,连嘴唇裂出的血丝都被缴入口中,李修臣继续耷着眸子,试图麻痹痛楚,浅浅歇一歇。

刀疤恶匪刚被审过,心下正是情绪激荡,若不是林御史另寻杀手围剿,这会子他与兄弟们已离了永邑。皆因咽不下那口恶气,才闹去林府。

刘长庸录供时,他自是事无巨细,细无遗漏,只多不少的道出前后罪行,指认林御史,再攀咬些得罪过他的官吏,即便真的到了死期,也得带上这些个自己讨厌又讨厌自己的人,共赴黄泉才是。

一辈子刀口舔血,习惯了自吹自擂,造孽行恶之事反倒成了他人生的徽章,临死之际恨不能拿出来供天下观赏,唾弃也好,惧怕也好,只要有人关注,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明明自己声音很大,隔壁的人却像聋子瞎子,视若无睹。

“臭小子,跟你说话呢,你不怕我?”什么血腥残忍的画面尽数对他描述,他就是连眼皮子也懒得抬一下。

刀疤恶匪不信邪,继续输出来了永邑之后的事。

听到辱尸案时,李修臣耳廓动了动,哑声问他:“是谁告诉你春蛊之事?”

“哈哈哈哈。”刀疤恶匪奚声嗤笑:“原来你这书生不是哑巴。”料想他只对男女糜悱行欢之事感兴致,自胜神气了几分:“你们永邑县的巡按御史说的,还能有假?”

刀疤恶匪见他目光沉去,又不搭话,抠了抠紧箍着自己的铁链,兴奋道:“兄弟们都很好奇,春蛊是何滋味,没想到那丑女还未开过苞,好在是夜里看不清楚,用腰带缠住她的脸,一人爽了一番,轮到老十九,那丑婆娘却断了气,跟他说了,与普通女子无甚不同,老十九不信,非要……”

“住口,住口。”绝望无助的气息迎面袭来,李修臣声音哽咽,阴翳目光劈向恶匪,心中苦痛难以言表。

刀疤恶匪骇然一凛,暗忖,那丑婆娘是他亲姊妹不成?犯得着如此仇恶的盯着自己?

李修臣鲜少自愧于人,冯氏是其中之一。

他与冯氏相识多年,纵然冯氏庸俗不灵醒,却实打实的真心待过他。

彼时,他还只是个穷秀才,冯氏是村里最出挑的姑娘,正因那几分出挑妄念,误了她一生。

她不识字,故而对李修臣这种腹有诗书,又生得倜傥的秀才越发仰慕。

那年腊月天,朔风呼啸,李修臣的嫂嫂卷走家财与同村奸夫跑了,本就家徒四壁,现是连见了底的米缸,结了冰的水缸都被砸了。

兄长一味忍让不知言语,修葺被掀了的屋顶时,因悬梁结冰摔了肋骨,窘迫糟嫌之事全落在李修臣身上。

村里一窝倒的踩压嘲笑,只冯氏甘愿忍受辱骂,尽心帮他。

他踏着积雪去私塾讲学,冯氏抽空便去他家中洗衣做饭,满心欢喜等他。

春沐大地,他因写的一手好字,又不怕有辱斯文,是连什么样的活计都接,拜帖、家书、孝廉只要有人找,肯给钱,他都可以。

家中渐渐有了些积蓄,一纹一两冯氏都清楚由何而来,本以为他拼命攒钱是为了迎娶自己,可直至他乡试归来也未言及此事。

冯父在村中是出了名的泼皮,他自是知晓女儿嫁给李修臣的好处,腆着脸上门提亲,李修臣只冷下眸子无情回绝,最后按照一日三文钱付了冯氏半年辛劳费。

一日三文钱,掂着手里沉甸甸的铜贯,冯父自觉赚大发了。

可冯氏却扑在灶台整整哭了一夜,她不是觉得三文太少,而是为何要用钱财来羞辱她。

冯氏不信,李修臣会对她毫无情愫,几次寻去想追问个究竟,无疑又是一番受辱,任凭自己撩了薄衫,他是连看也不看一眼,还当他与他兄长一样患有隐疾,却在不多时,他带了位小娘子回村,那小娘子被他护的紧,天天藏在屋里,他每日巴巴陪着,原来,他的手除了会写字,还会做羹汤。

冯氏暗中瞧过那女子,生的一副天仙之姿,此后冯氏刻心打扮,只期盼能有一日能够比得上她。

可偏偏越是求什么,越是得不到。

“是我害死了她。”昏暗灯影下,李修臣似哭似笑,猛的折下身躯。

“你是初犯吧?”

入了死牢,谁手上没个人命呢?刀疤恶匪被铁链捆的烦躁,腿部遗力挣扎,难受得紧。

李修臣漆黑眼瞳阒然盯着他,流露出几分阴糜之气,蔫蔫道:“很快不是了。”

他声音极小,刀疤恶匪重复问他:“你说什么?”

“靠近些,我给你松松绑。”他拍了拍衣袖,慢条斯理的行至牢笼旁。

刀疤恶匪正有所需,艰难向他移去,隔着牢笼疲身瘫坐在地上,肩头铁链摩擦血肉寸寸往上抠去,恶匪不禁感叹,这看似文弱的书生,力气却比预想的要大很多:“你…你…”

“……呃,呃……”

李修臣猛然发力,一脚瞪在牢笼上,铁链死死绞缚住恶匪的颈项,恶匪浑身挣扎试图摆脱束缚,随着咔嚓一声,铁链滑落在地。

李修臣下颚仰起,沉沉闭上眼眸,唇角咧开一抹诡笑,静立片刻,喘息声回荡在牢中。

狱卒慌张赶来,还是晚了一步,那恶匪已被勒死了。

*

近五更。

吕闲得知李修臣牢中行凶,霎时有些坐不住,是要赶在刘长庸接手前,从他嘴里问些话出来,吩咐狱卒速速为他清洗一番。

他饿的狠,几个蛋黄狼吞虎咽下了肚。实在干渴,臭大.麻汤喝了半碗才觉不对,嘶声问:“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大人息怒,这都是吕公公吩咐的。”衙役低垂下脑袋,神情古怪。

要做什么?

衙役细心摆放刑具,热胡椒汤、弯刀、麦秆等净身之物。

还能做什么呢!

李修臣堪涩苦笑,步履沉重晃荡,声音不由颤抖道:“我要见刘长庸。”

刘长庸为官无私,凡是牵涉到死刑重案,他必会依律行事,奏请审核,待复奏无异,三奏后方决。

如今斩监侯中,一切还有翻盘的余地。

“得罪了。”衙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手里甩着铁链审慎靠近。

*

不多时沉重的铁门再次开合。

“犯人虽捆着在,小娘子进去后,还是离远些。”

“有劳。”

微光透过狭小窗户洒下,李修臣闻声仰起头。

那抹倩影轻云蔽月般娉袅行近,阿娜身姿立在污浊昏暗的地牢里,袭来一股强烈的视觉冲击。纯美模样灼若芙渠,烫的人目眩神迷。

李修臣疲惫的眼眸中掠起惊艳,渐渐失了焦点,神情复杂。

阮舒窈浅淡扫过,男人双手、双腿都被锁链牢牢捆在特制门板上。

李修臣试图挣扎,脖子以下动弹不得,这种仰卧着任人宰割的姿.势,对他来说煞是羞.耻,更何况是在阮舒窈面前,可怜巴巴的尊严碎成屑末坠入泥潭。

“几日不见,大人消瘦了。”阮舒窈轻手搁下食盒,灵动眼眸毫不避讳望向他张开的双.腿。

晓是来早了些,他还未受宫刑。

李修臣猝然对上她怠懒凉薄的目色,顾不上难堪,哑声问:“你肯来看我?”

她未理会,自顾揭开食盒。

“你可是,还在恨我?”他又问。

阮舒窈微怔,眸低覆上霜寒,声音愈发低柔:“你不配。”

简短三个字,像刺刀扎进李修臣心头。

他想锢住她,让她好好的,正眼望着自己,让她温顺的待在自己身旁。

不知是臭大.麻汤的作用还是旁的,他颓然有些使不上力。蹙眉闷哼:“窈娘,不要这样,我不许你这样跟我说话,不许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许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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