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压岁压祟

岁暮。

五更催驱傩,爆竹起,朵朵光芒四射,绚烂无比。

一行人去老太君屋里拜年请安,各式果盘琳琅满目,蜜饯、花糕、金桔、荔枝等点心甜香诱人。

在沈府阮舒窈年纪最小,独她领了三份压岁礼节。

老太君送的金穗如意锁。赵氏拿出当年整套的陪嫁头面,娇蓝点翠,极为精致,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沈慕时没得女眷心细,直接把收藏多年的砗磲棋子给了她,鼓励她无论想要什么,想学什么,都别轻言放弃。

阮舒窈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为沈府所予,回礼倒谈不上,为祖母、母亲、兄长各抄了经书。

早膳后有族亲上门给老太君拜年,所携孩童兴高采烈,美味佳肴,应接不暇。大人们恭敬行礼,吉祥话不知说了多少,赵氏吩咐嬷嬷给每人打发压岁钱,嬉笑声传遍整个府邸。

午后小憩片刻,贴身丫鬟替阮舒窈换了身玉色衣裳,听说兄长有事寻她,正要去前厅瞧瞧,粗使丫鬟托着一个香囊递到她眼前。

阮舒窈没伸手去接,细声问道:“这是什么?”

那丫鬟摇摇头:“奴婢临出门时听老太君说,让小姐收着,是余家,余兰小姐送的。”

既是老太君开口,阮舒窈不疑有它,吩咐人收起香囊。

怀里抱着暖炉从西院穿过长廊,正见沈慕时清姿卓越的立于廊下,似是刻意等在此处。

“兄长。”阮舒窈莲步行近。

沈慕时垂眸看她,低沉声音得极为平淡:“明日去庙里上香,可约陈秀宛一起。”

是听闻陈秀宛总把自己闷在屋里,阮舒窈点点头:“稍晚些,我亲去陈府与她说。”

沈慕时偏过头,眸中仍是平常之色:“好。”

*

刚进前院,就看到赵氏房里的一个三等丫鬟正在给她打帘子。

她微微一笑,踏入厅内时,屋里宾客险些看痴了去。

阮舒窈云髻插了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水眸清亮,一张盈玉小脸白里透红,纯美面容上稚气未脱又不失娇媚,身姿聘婷。福身与诸位长辈们见礼,落座时才发现余家女郎,正笑盈盈往她这边看。

余兰今日穿得花哨,眉心一点嫣红朱砂,头上戴了好几支重金步摇,脸蛋也红扑扑的,不知是胭脂打厚了,还是有人说了她的玩笑话,两人坐在一处,更是衬得阮舒窈极为惊艳出尘。

赵氏注意到余兰不甚自然的神色,拿起茶盏,想起什么似的,目光停在沈慕时身上:“午后不忙,你带姝妍和余小姐,出门逛逛罢。”

余兰本家是老太君的姨表亲戚,中间虽隔了几代,却也能与老太君说上话,总能哄得老太君笑一笑,先前在沈府住了数月,与阮舒窈在一处读过书。

余兰面上奉承巴结阮舒窈,暗下刻苦用功,处处攀比着,总想压人一头。

“方才还与姝妍说,要去陈府一趟。”沈慕时瞥向阮舒窈。

心照不宣的阮舒窈也看向他。

余兰面色茫然,转而笑道:“我亲手做了几个香囊,本也想送陈小姐一个,想与她多亲近亲近。可年节之际,陈府丧事未了,女儿家命格薄,该避讳的,等过了正月再去也不迟。”

阮舒窈眸色微凝,想起丫鬟拿给她的香囊,这才明白余家小姐,是想用此物来打点自己呢。

沈慕时对陈夙本就有愧,若不是自己起了私心,留他在帝都保护家眷,也许他就不会遭此大难。

听到余兰的避讳之言,沈慕时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他长身立起,朝长辈行过礼,自顾离去。

阮舒窈随即起身行礼,小步跟在他后头。

刚出门厅,沈慕时对身边小厮吩咐:“套车。”

小厮忙应声,赶忙往前门跑去。

余兰很快也追了出来,走近微微福身:“大司马。”

沈慕时嗯了声,并未看她。

“我,我想同去。”因太过紧张,余兰的音色中带着几丝轻颤。

堂堂大司马自然不会与一个女郎计较太多。

很快小厮把马车赶到门前。

*

车厢里,余兰与阮舒窈坐在一起,踟蹰半响,柔声开口道:“老太君说,过了正月,让我留在府里,陪二小姐练画。”

阮舒窈想学画,是因为沈初冉喜欢,与余兰在一处反而兴趣不大,勉强道:“有劳余小姐。”

余兰笑了笑,偷偷望向对面正闭目养神的沈慕时,春心一阵泛滥,揽住阮舒窈臂弯的手指紧了紧:“沈府待我恩情深厚,母亲也吩咐,让我好好伺候二小姐,和大司马。”

哧的一声爆竹突然在空中炸响,火星稀稀疏疏窜向四周,旋即消失在日光下。

近来爆竹声听惯了,阮舒窈反应并不大,倒是余兰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惊得面色煞白。

余兰的话二人听见了,借着爆竹声打岔,皆未搭理。

余兰不由耷下脑袋,也不敢再多言。

马车缓慢停下,车外小厮轻唤:“禀大司马,陈府到了。”

停稳后沈慕时先下车,正要转身扶阮舒窈,余兰带着懵懂神情,试探性的抢在阮舒窈前头伸手。

沈慕时沉下目光,任寒风吹过袖摆。

“大司马。”一道急切男声打断空气中僵持的尴尬气氛。

沈慕时收手转过身去。

“大司马,小人是陈府管事,我们,我们家老爷病倒了,小人正要去沈府请您。”陈府管事算老熟人,许是太急,言辞间有些语无伦次。

余兰暗自较劲,想着若不是这陈府管事突然冒出来,大司马定然会搀扶自己下车的,心里多少不痛快,借着沈府的威势,一本正经道:“你们老爷病倒了,不去请医者,找我们大司马做什么?”

阮舒窈注意到沈慕时余光不善,轻轻拍了拍余兰,小声道:“陈大人位及工部尚书,与兄长是同僚。”

沈慕时闷声问:“发生了何事?”

“是,是我们家小姐,她找王宗瑞报仇去了。”陈府管事面色凝重,哭因道:“半个时辰前,小姐得知王宗瑞,已经毫发无损的被放了出来。我们公子尸骨未寒,王宗瑞这个杀人凶手,却已经逍遥法外,他还在云兮楼大摆筵席,简直欺人太甚。小厮来报时,老爷气的吐了一口血,倒了下去,小姐提着剑,非要杀去云兮楼,府里没人拦得住。”

*

云兮楼。

轻薄的屏风前人声鼎沸,喧闹不休。屏风后身形婀娜的异域舞姬卖力扭动腰肢。

随着玄灯楼梯拾级而上,至云兮楼最高处。

布置奢华的雅间内,王宗瑞耳根动了动,猛然转身一柄寒剑向他袭去。侧目看清那女子容颜,嘴角抑不住冷笑,身形一闪轻易躲了陈秀宛的攻击。反掌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拉到自己面前。

神情轻蔑问她:“你想杀我?”

陈秀宛挣扎着试图脱离强硬控制,可身体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大声嗔骂:“你这无耻之徒,杀你一万次也不足以解恨。”

听话里的语气,应当是寻仇而来,王宗瑞甩袖推去,砰的声陈秀宛撞上茶几,整个人随着茶几翻倒在地,后腰一阵剧痛:“呃……”

量她不堪一击的模样,王宗瑞揄声笑了出了:“呵呵,你还没明白一件事。”他蹲下身盯向陈秀宛:“你找我,报不了仇,无非就是送死。”

陈秀宛愤怒瞪他:“即便是死,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腿上用力弹起,手中利剑再次刺向王宗瑞。

王宗瑞弹指间夺过利剑,一出手揪住她的长发,重重按在酒桌上,顺手拿起酒壶,掰开陈秀宛下颚灌入,看着酒水从她嘴里漫出,闷声道:“既然送上门了,就陪我喝一杯吧。”

“咳咳咳……”陈秀宛被呛得面红耳赤,咳嗽不止。

“咚咚咚。”急切的敲门声紧叩:“禀,禀大人,楼下大司马闯进来了。”

若非场面难以控制,小厮绝不敢来打搅。

王宗瑞被关押,心中正是不快,听到沈慕时来了,扫兴之余隐去一丝忌惮。此时并不适合节外生枝,指尖稍稍用力酒壶破裂。

王宗瑞凶狠眼眸中出现一片雪白,烈马踏入冰河,瞬时,刺骨寒凉冰冻全身,他闭上双眼,世界晦暗。

推开陈秀宛,平静道:“陈夙并非是我所杀,今日年节,我也不想杀人,滚!”

“滚。”

低沉声音击鼓般捶在陈秀宛心里,被王宗瑞按过的脑门肿胀发紫,慌乱神色中满是不屈。

话音未落,屋外小厮被重重踹了进来。

沈慕时带着怒火,出现在眼前。他快步上前扶陈秀宛起身,两人视线相交。

陈秀宛蓄着泪攥紧他的衣袖……

*

明亮的街灯与天上群星遥相辉映,车水马龙,炫人眼目。

远远望去,灯市如明珠绽放光华,高竿上彩旗如林,随风而展。

阮舒窈搁下手炉,一抬眼好似看到了某个熟悉身影,视线追去那身影又消失不见。

旁侧余兰还沉浸在沈慕时弃她们而去的不满情绪中,嘟囔着嘴,犀利地瞥向阮舒窈:“二小姐,旁的人虽不好过问,可您是大司马的亲妹妹,这关键时刻,该当提个醒,实在犯不上为了陈家小姐,去与相府结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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