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人能与她同堂作证之人?
阮舒窈淡下目光。
陈夙已死,擎天鹏重伤不便露面,至于王思妍、相府家丁,都受王宗瑞控制。
她短时间确实寻不出第二个人证。
王宗瑞面上笑意阴寒,睨向正堂主审:“你们到底是要查密室,还是陈夙之死?”
此刻僵局对三司不利,罗鸿光站出身来缓和:“二位大人都为督查真相,不如这样,今日先审陈夙案,密室之事,请大司马上奏之后,再做定夺。”
“我没意见。”王宗瑞藏去不屑神情,鹰隼目光落在所跪之人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咄咄而出:“你来说,人可是你杀的?”
“若不是我,我来自首做什么?”江跃跪得太久,双腿没有知觉,只想快些结束。
“为何杀他?可有仇怨?”沈慕时恹恹开口。
“不认识,我就是想杀人,不行吗?看你小子挺有来头,想必已调查过我,死在我手上的冤魂多如牛毛,他们大多数人,我都不认识。”江跃言辞癫狂,仿是在享受这份自我剖白的快感。
寂静片刻,沈慕时眉宇怒意未消:“凭你杀不了他,也不配杀他。”
“那时他就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我杀他如同碾死一只蚂蚁。”江跃知道沈慕时在说什么,自己的确不是死者对手。
沈慕时闭了闭眼,拳头捏得发白。
刑部侍郎张轩嗅出一丝跷蹊,时间线有些对不上,据沈二小姐所言,陈夙引开王宗瑞追杀,王宗瑞自道遭陈夙设伏,坠入冰河,江跃却说陈夙倒在地上,那在江跃之前,陈夙还遇到了谁?案发现场,究竟有几个人出现。
“请问沈二小姐,当日受何人所救?”
他们连这也不知?
阮舒窈眸色游疑。
几道审视目光细细打量她,好似是发现了一道突破口。
阮舒窈察觉怪异,轻声道:“当日救我之人,是皇子殿下。”
此言一出,四周顿静,好似空气都凝固瞬息。
三司官吏面面相觑,神色愕然。
罗鸿光噎住,咔在喉咙里的话,峰回路转:“殿下仁德。”
心魂未定,一道男声悠扬传来:“皇子殿下驾到。”
“殿下驾到。”
余音里众人迎身跪拜:“参见殿下。”
颀长身影沉步踏入正堂,冷冽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微微仰头探去,眸色泛起涟漪。
男子一袭紫墨祥云长袍,玉带腰封,气质非凡,直叫人望而生畏。
“孤令诸卿彻查此案,进展如何?”他沉音问。
罗鸿光连忙应诺:“回禀殿下,罪犯已招供,请殿下过目。”
躬身举起此案卷宗。
燕宁正襟落座,内侍接过卷宗奉上,他轻瞟一眼,并未伸手,肃声道:“诸卿免礼。”
“叩谢殿下。”众人恭敬回身。
“聊到哪儿了?”他问得随意,视线对上阮舒窈,道:“你是人证,你来说。”
阮舒窈迎上燕宁目光,微微欠身:“方才王大人问,除我,还有谁看见相府密室。”
众人一脸茫然,这事不是翻篇了吗,她怎的又提。
王宗瑞瞳孔一震,出列道:“世间事眼见未必为实,沈二小姐受有心之人蛊惑,挫伤相府,有损国体。”
“你若无法自证清白,才是真的有损国体。”燕宁敛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宗瑞强压心头不悦,以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恭顺道:“微臣知罪。”
“那王大人可否,放过密室女子。”阮舒窈趁机出言。
“沈二小姐,随我出来。”燕宁起身行近,像是怕她使小性子,刻意垂眸看她一眼。
*
酉时,夕阳镀霞,树影婆娑。
庭院一隅,阮舒窈温婉静立,燕宁望向远处,眸色映入流光,两人保持恰到距离。
他说话极轻:“别再提密室。”
阮舒窈心头一沉,敏锐觉得他是特意警告她,别多话?
微末希冀仿若墨夜鸾星,好似随时都会被周遭黑暗吞噬。她轻垂下眼帘,丹唇微启:“密室之事,为何不能提?还是说,你与王宗瑞,早已沆瀣一气。念他是你表兄,你偏袒于他。”
空气凝滞,燕宁眉宇掠过微末不悦,冷冽神色好似初雪覆上寒松,他面向阮舒窈,压近一步:“你说,我在偏袒谁?”
她仰头迎上燕宁视瞻:“君心难测,你偏袒谁,稍后堂上自见分晓。”
言罢娉袅行去,先回了正堂。
*
正堂一片肃穆。
死囚江跃低垂头颅,零散长发遮住大半张脸,喉咙沙哑道:“没什么好说的,想问什么,自行去翻供词,问来问去,也就那几样,不如早些给老子个痛快。”
“砰。”的一声,惊堂木响,罗鸿光怒声呵道:“大胆。”
燕宁指腹轻揉扳指,昳丽眸光流向那抹明艳姝影,回到正堂后,他一言未发。
眼下审讯胶着,阮舒窈脚底酸麻,有些立不住。
他撇开视线,面色淡然道:“大司马,你说说看。”
沈慕时微微颔首:“依臣拙见,百金悬赏都拿不住他,如今却肯甘愿落网,必有蹊跷。”
对此燕宁未置否,视线俯视堂下,仿若泰山压顶。
江跃勉力抬头望去,脊背不由塌陷几分,整个人匍匐在地。
天色寂寥,燕宁吩咐点上烛火。
看来今日没审出满意结果,是散不了场。
阮舒窈怀念起临行时祖母为她备的点心,眸光暗暗落在沈慕时身上。
“看似随性杀戮,实则不然。”沈慕时沉浸案件,有条不紊道:“对比各地誊录的卷宗,六年前江跃在辽鲁犯案,此后一路向东,专挑落单男性行凶,很快被列为重级危险人物,入通缉榜前十。由于江跃善于伪装,每次都能逃过官府追捕,据各地卷宗记载,遇害者死前均穿过绿色外衫。而陈夙从不穿绿色。”
江跃耷拉着脑袋聆听,眼底渐渐腾起杀气。
“咯。”王宗瑞转动脖颈,似是漫不经心道:“什么红色绿色,陈夙死前也没见你待他多好,死后倒是连他爱穿什么衣裳,都铭记在心?”
沈慕时并未答言,到让他吃了个瘪。
暮色无息笼罩,四壁烛火撑出一室明黄,男人堆里,阮舒窈清纯面容看上去更是美艳出尘,不可方物。
沈慕时点头,示意她靠近些,细声道:“坐下歇歇。”
她立在那里,实在太过惹眼。
阮舒窈乖巧坐去兄长身侧,楚楚神态纵人失魂。
“大理寺卿。”燕宁身形不动,昳丽长眸淡淡抬起。
罗鸿光旋即上前,烛光摇曳,将他身影向身后拉长,躬身道:“微臣在。”
“啪嗒。”燕宁接过内侍奉上的卷宗,直直丢在他面前。
一股说不上来的威慑从头顶压下,寒风吹起卷宗,罗鸿光连忙按住,掌心卷宗,质地上乘,聚目一观,不由惊惶,这份卷宗印制特殊符号,出自圣密司,代表天下最高机密文件。
至于文件内容,寻常人无从得知,只因它出自圣密司,受最高权力直辖。
一字动山河,指的便是圣密司。
圣密司就像是一个传说,景帝二十二年,由宦官潘觎创建,其势力与储君堂不相上下,乃帝王通天手眼,可以说,只要被圣密司盯上,十八代祖坟,都能给你掏出来。
然有关它的一切,随着当年那场宫变,早已消匿无迹。
不等罗鸿光仔细观摩,燕宁冷声道:“宣。”
“微臣遵旨。”罗鸿光指尖颤抖,迅速调整动作,专注审阅,生怕错漏一字,恭敬道:“景帝三十七年四月至四十三年初,辽鲁边陲无名村人江跃,连续六年杀害青壮男子约两百余,其中包括回甘布政使,魏定县知县等多名官吏,按律诛及满……”
“杀了我,杀我。”匍匐地上的死囚扯动铁链,后鼻腔发出悲愤怒号:“杀了我啊!”
“堵嘴。”燕宁声线清寒。
片刻死囚枯槁面皮被粗铁链勒出奇怪形状,鲜血涎滴,再癫狂不得。
阮舒窈心下一颤,还以为这是在行刑。盈目朝燕宁看去,烛火映照出男子无俦俊容,与周遭凡俗形成壁垒,矜贵得让人不敢肖想,惊鸿撇过,几分惧意化作心猿意马。
“继续。”燕宁神色冷肃,只是坐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罗鸿光心弦绷紧,嘴角抽动道:“按律,诛满门。然,江跃妻儿老母已死于非命,三代仅他一人,早年江跃狩猎为生,与妻荀氏育有一子,四月见暖,江跃逐鹿山林,归期未定,无名村地瘠民贫,其妻荀氏遭恶匪污害,稚子三岁,哭声震天,被抛入枯井,老母身残眼盲,无力自理,活活饿死。数日,江跃狩猎而归,满目疮痍,惨不忍睹。屠村后,他带着荀氏掌心残缺的布条,一路追寻恶匪踪迹,凡穿戴与残布颜色一致之人,均受迫害。”
那些话仿是激起惊涛骇浪,江跃猛的甩动铁链,嘶声呜咽:“呃…咯…啊……”
官差见状,纷纷上前用棍棒击打按压他,重棍下一头发怒的困兽,腾身而起。狠戾目光扫过众人,最后锁定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对上江跃目光,阮舒窈后脊一寒,宽敞正堂霎时变得逼仄。
沈慕时盯紧死囚,起身护在她面前。
在场守卫伺机而动,高度诫防。
一团雾状真气聚集,王宗瑞阴寒眸低泛起不易察觉的情绪。
“解开他。”燕宁一派冷沉,手指招了招。
听到皇子号令,身后不甚起眼的内侍恭敬颔首,几步上前,双掌运功,徒手劈断铁链。
眨眼之间,众人还未看清,铁链铛铛落地。
江跃目光惊诧,想必现场高手远不止这一人。
内侍双手交叠腹前,低头行至皇子身侧,鞠腰递上木盒,小心翼翼掀开,半截绿色粗麻布曝于眼前。
“告诉孤,谁让你来替死?”燕宁薄唇微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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