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被人揍了?”夏弦歌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她走上近前,抬起凉芙的下颌,皱着眉看了看她颈间的红痕。
“是…是虞念戈!”方才濒临死亡的感觉太深,凉芙在提及虞念戈时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师尊!您总算回来了!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的吧?!您怎么可能勾结魔修?现在宗门里都在污蔑您!您不能放任不管啊!”
随即她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狂热地抱住夏弦歌的大腿,连珠炮似的告着状。
外面如何说她,夏弦歌自然一清二楚。她看着自己这一遇事就慌乱不堪的徒弟,蹬了蹬腿——抱得太紧,甩不开。
“我当然不可能勾结魔修,我是被人陷害了!凉芙,如今我要洗清冤屈,只能靠你了。”按住额角直跳的青筋,夏弦歌耐住性子继续哄着,不停告诫自己,如今这徒弟还有用,不能打死。
“靠我?可是师尊,我如今也算是被幽禁在了玄池峰,能…怎么帮您?”凉芙一听夏弦歌说的话,当即乖巧地安静下来。她一向将夏弦歌视如神明,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师尊说有办法,那她毫不怀疑,定然是有办法。
“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弟子,对你自然会异常关注。今日我回宗门,并未刻意遮掩踪迹,待会儿自然会有人来寻你问话。你只需要如实向掌门师姐禀报,说我明日午时会于玄池峰自证清白即可。”夏弦歌将这段话告知于凉芙,说的要多恳切就有多恳切。
“是…师尊,可是您既然今日来了,为何不直接向掌门分辨明白呢?”凉芙应了下来,却还是有一些疑问。
“…我自有安排,你无需多问。”夏弦歌沉默了一瞬,飞给了她一个眼刀,凉芙当即低下头去。“这个东西,你且收好了。有它在,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你了。”
话毕,她又掏出一个挂坠递到凉芙手中。
“…多谢师尊!”凉芙愣住了,过了半晌才骤然跪下谢恩。夏弦歌低头一看,她面前多了几滴水迹,竟是直接哭了出来。她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平时对亲传徒弟真的很差吗?怎么随手给件东西就能将人感动得落了泪。
将要交待的事情交待完,她的行迹也差不多要被发现了。夏弦歌转身正欲离开,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恭敬跪送她的女子。
天道门的青衫甚好,衬得每个人都如青松傲然,挺拔不屈。
“凉芙,你…有时候切莫太过于执着了。你一直很优秀。”
她留下了对凉芙说的最后一句话。
……
“掌门,此事会不会有诈?”
自凉芙处得知夏弦歌所言的自证清白之言,门内长老仍是颇有疑虑。
“弦歌与我同年入门,生死扶持数百年。本尊是绝不会信她会做出与魔修勾结的苟且之事来,她既有意解释,我便信她。”
掌门冷冷看了一眼出声的长老,言语之中对夏弦歌仍是诸多维护。
“道尊,然而人心思变。我师姐魏然之死,与夏弦歌定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我青峰门可信不过她。”
魏淇拱手行了一礼,气势汹汹地道。之前她对夏弦歌一向不对付,便是接到了门中师姐死前传信,怀疑上了夏弦歌。然而彼时天道门势大,夏弦歌又是最受宠信之人,她不敢胡乱言语,只能明里暗里找事。如今时移世易,夏弦歌成了被痛打的落水狗,她自然要向天道门讨一个说法。
“魏长老,你师姐之死还未有定论。夏弦歌一日未被逐出天道门,那便依然是天道门的人!本门长老,还容不得你置喙!”
掌门冷哼一声,一拍桌,本蠢蠢欲动想效仿叫嚣的人瞬间都偃旗息鼓了下来——因为没人打得过天衍道尊。
魏淇死死握住拳,满目不忿。若是天衍道尊无论如何都要保全夏弦歌,她就真的没办法为自己的师姐讨一个公道了吗?
坐在下首的虞念戈看了魏淇一眼,只觉得魏然这姓名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夏弦歌轻飘飘让传的一句话,在各大仙门中又掀起了惊涛骇浪。虞念戈同样不知道夏弦歌究竟要做什么,但是她能确定的是,夏弦歌根本无法为自己翻盘。她惹出如此浩大的声势定然有其他目的。
任天道宗天枢殿是如何彻夜不眠,如何激烈争论,准备了多少万全防备,夏弦歌都不以为意。
她只在第二日约定好的时间,如约再次登上了天道门。但她并不是来自证清白的,而是来再次盗取神器的。
昭告天下的所谓自证清白,不过是为了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玄池峰。以夏弦歌对掌门的了解,掌门对她定然不会多加设防。何况,谁能想到有人会如此胆大,在被通缉的情形下,还敢前往堆满了正道修士的宗门之中盗取神器呢?
这一出声东击西并不高明,玩得却是一个反其道而行之。也是彻底牺牲了夏弦歌在正道的所有声名与信誉。
但夏弦歌对此也不在意,只要将医天鼎盗走,往后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只需坐等第四件神器现世。再等到魔尊出世之时她去打个卡阻止了灭世浩劫就可以圆满完成任务,脱离这个憋屈的世界了。
于是一群正道魁首在玄池峰左等右等,没有等到夏弦歌的到来,反而等到了“医天鼎再次被盗走”这一份大礼。
“天衍道尊!你这要如何对我医天谷交待!?”医天谷之人最为激愤,要不是担忧运送神器可能被劫道,他们早就将神器请回谷中供奉了,谁知道在有那么多人看守的天道门里,这神器还真能被盗了呢?
“说!夏弦歌去了哪里?!”也有脾气暴躁之辈,当即抓过凉芙准备严刑拷问。
“住手!她不过是区区一个元婴弟子,如何得知?”
“她是夏弦歌亲传弟子,难保没有勾结!要不是她昨日传的消息,医天鼎今日怎会被盗?”
“我看她定然是同党!”
凉芙甚至都未曾反应过来,就被扣下了一顶同党的大锅。浑浑噩噩间,她似乎也知晓,自己被师尊卖了一个彻底。
而掌门在如此现实的冲击下,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她怔怔看着玄池峰这片天际,好像无法理解当年乖巧的小师妹怎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她的信任戏耍于她。
直到群情激愤的人妄图将愤怒发泄到凉芙身上时,她才醒过神来,拦下了他们。
“凉芙依然是我天道门弟子,自有门规惩戒。如今便罚她登思过崖面壁百年吧…至于夏弦歌,本尊将其正式逐出天道门,发天杀令,天道门众,凡见之,格杀勿论!”
这刑罚算得上公正,然而凉芙在听到思过崖三个字,便好像听到了炼狱一般,剧烈地反抗挣扎起来。
“掌门!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要去思过崖!掌门!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您!别让我去思过崖!”
思过崖,顾名思义是思过之用。崖上终年落雪,难抵严寒,环境确实是一等一的糟糕,然而也没有当真到不可接受的地步。但被罚上思过崖,还有一层门内弟子最难以接受的意思在,那便是天道门弃徒。名号虽还挂在宗门,然而待从思过崖下来,门中却再无立足之地了,这是凉芙最不能接受的结局。
“念戈,送她上思过崖吧。”然而面对凉芙的哭求,掌门始终无动于衷,她还有夏弦歌搞出的一堆烂摊子要处理,要面对其他仙门的诘问。
……
许是知道闹腾了也没用,凉芙在被虞念戈拎上思过崖的一路上很是安静,如同一只失去灵魂的木偶一般。
“虞念戈,你如今可满意了?”在虞念戈寻思着,要不要趁着没人她再送一份礼的时候,凉芙看向她开口了,眸光中是无止境的恨意。
“凉芙师妹,你落到今天这个结局,可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吧?”虞念戈面对她的质问感到很是莫名其妙,但是却不影响她选择补上那么一刀。
“难道如今这一切,不是你的好师尊将你利用至此的吗?夏弦歌这个人啊,可真是没有心,她大概从没有在意过任何人吧…包括你——”
“住口!虞念戈!你是最没有资格说她的人!”虞念戈不明白,分明是被夏弦歌害到如此凄惨的地步,凉芙却还是发疯一般地维护着她的师尊,但她的话语又难免引人发笑。
“我…没资格?”
“你知道从小到大,我有多嫉妒你吗?只要有你在,师尊从来都只看得到你!无论我多么努力,取得了什么进步,只要有你在,师尊的目光从来都不会放在我身上!虞念戈,你为什么十年前就不能真的去死呢?!你要是不回来,师尊一定还是好好的!一定是因为你,师尊才会做下错事!”凉芙发疯似的嘶吼着,自怀中掏出一只匕首就朝着虞念戈冲过来。
她的未来与希望已经被尽数毁灭,她不愿意承认最敬爱的师尊凉薄地将自己当成一颗棋子,只能继续自欺欺人地,将所有怨恨从始至终地倾泻到虞念戈身上。
“可笑至极。是啊,我为什么十年前就没能死呢?”擒住一个毫无章法的疯子对虞念戈来说轻而易举,她打落凉芙的匕首,反压住她的双手,凑到她耳边,说出的话如同恶魔低语。
“这可得问夏弦歌,杀我的时候不太利索。啊,对了,你有句话说的没错,的确是因为我,师叔才会有今天这天下追杀的待遇。可是她要杀我,我总不能不反抗吧?”
“你…你说什么?”凉芙僵硬地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虞念戈,似乎难以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我说——你恨错了人啊,没有我,夏弦歌也同样不会在意你一丝一毫。”虞念戈边说着,边将凉芙拖到了悬崖边。“天道门没有人会在意你,我本来想着放你自生自灭,但你偏偏要来惹我,宗门只能再多一个跳思过崖的冤魂了。下辈子想要报仇的话,记得找对人…”
说完最后一句话,虞念戈就将人毫不留情地扔下了悬崖,她冷眼看着凉芙惊恐地挣扎,好像在与过去的某些东西告别。
其实她们都何其可怜,凉芙终其一生只想得夏弦歌一次青眼,而虞念戈费尽心思也只为讨她欢颜。都挺蠢的…
……
凡间红尘,临江酒楼之中,容颜绝色的红衣女子堪堪端起酒杯,方欲啜饮,上好的白玉杯瞬间在她手中化为粉末,指尖一滴艳红,恍若欲滴。
她怔怔看向中州九天之上,轻叹一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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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师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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