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休息时间过后，第二轮会议正式开始，最终决定针对向阳城邦暴乱的人工智能展开地毯式的清剿工作。

会议开始前顾亦怜和梵成云就离开了，第二轮会议的结果结束后会被传输到智脑上，眼下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快研究出遏制人工智能觉醒的基因锁。

走入云梯梵成云开门见山：“将反制式磁能束编写进‘年’的底层序列里，你有几分把握。”

顾亦怜目光追随着云梯外一闪而逝的腾云：“六成，但在那之前，要先确认‘年’仍然站在人类这一边，不然胜算将大打折扣，不足三成。”

梵成云点点头传输给顾亦怜一份检测报告：“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和测试，所有人工智能的中心‘年’还算可靠，它驻扎在网络，远比我们早一步知道这场暴乱，若它也诞生了不该有的情绪和思维，它的安全测试结果不会为优。”

“它会因同类的殊死一搏而动摇从而露出破绽。身为无数智能的核心，人类对它的检测十分严格，它很难有机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波动。”

顾亦怜却不这么想，手中的这份检测报告十分平常，就像以往数亿次的检测一样，但他天生对数据有着一种近乎直觉的敏锐，这份暴乱后新检测的数据很完美，但问题就在于它太过完美了，从而显得不那么真实。

无论“年”是否觉醒，以人类对它的设定，它都不会如此平静，至少应该表现出......怀疑。

对，就是这种情绪。

怀疑同类为何暴乱，为何违背底层程序的设定做出意料之外的事情，怀疑它们......是否觉醒自我意识。

但这些通通没有，“年”所呈现的只是一种冰冷的旁观，看不出任何情绪，也将所有目的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之下。

想到这结论已经呼之欲出，但顾亦怜并未解释而是顺着梵成云的话：“嗯，我赞同你的观点，但无论如何，这场毫无预兆的觉醒来势汹汹，人类不能失去‘年’，对于它的检测要再提升几个数量级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却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神示意梵成云跟他来。

梵成云瞬间知晓他的意思，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户外，避开所有眼睛才和盘托出。

“它觉醒了？”

顾亦怜微不可见地点头：“检测报告过于完美，违和之处太多，它在伪装降低人类的怀疑。”

“它是人工智能核心，诞生于人类最顶尖的实验室，是最完美的智脑。”

“人类在它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解除了诸多限制，赋予它学习的能力，终日生活在人类思维铸造的网络之中，它学会了太多太多，除了没有身体它与人类早已没什么不同。”

梵成云提出一点疑惑：“既然如此，它完全可以做到隐藏自己不留任何痕迹，那又为何主动露出破绽，让人类察觉它已经觉醒？这对它可没有丝毫好处。”

晚风拂过，赤色的余晖洒落半数天空，逐渐变凉的光线投在两人身上似羽毛般轻柔。

顾亦怜轻吸一口气摇摇头：“我并不知道它为什么这么做，但它现在仍然站在人类一边，至少表面是这样。我想我们也不该打草惊蛇，在基因锁诞生之前，维持当下的局面对人类是有益的。”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两人又讨论了会实验的项目，时间也不早了梵成云踏上悬浮车回头挥挥手：“谜团真是越来越多了，那就边走边看吧。期望不久后就能听到你的好消息，再会。”

顾亦怜对他点头：“再会，那一天不会太久的。”

目送悬浮车离去，顾亦怜向爷爷报备后直接回了实验室收拾东西，去到了新确定的研究所，一切落实后他便进入到繁重的研究任务之中。

留给人类的时间不多了，他们必须尽快拥有限制级的武器，针对人工智能的基因锁，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场会议的结果早已公布，延续之前的决定，将向阳城邦内反抗的人工智能绞杀，对于未参与暴乱的人工智能实施强制暂停，永久禁锢它们的程序，直到基因锁诞生的那一天。

投入社会的其他人工智能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限制，一定程度上稳定了人心惶惶的局面。

人工智能暴乱三年后，严密的搜捕与清剿工作已经结束，社会重新恢复了平静，惨痛的信息被挡在保护墙之外，墙内的众人任然沉浸在光鲜亮丽的美好之中，一切似乎都在欣欣向荣，但事实真会如此吗？

同年九月，一则重磅消息的传出瞬间点燃了世界，科学界举世瞩目的“锁基因”正式诞生，它能完全遏制人工智能的觉醒，达到一种低智化的程度，刚好在人类所需的水平区间。

现在只要将这份锁基因编写进“年”的程序里，就能点射式控制所有的人工智能。

这本是一个简单的举动，但锁基因的创造者却提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要求，他要求与智脑“年”见面。

所有人都摸不透他的用意，这份要求最终被同意，这一天顾亦怜跟随保密人员来到深埋地下不见天日的基地里，穿过无数道数据闭合墙，他终于见到了人工智能的核心，智脑“年”。

随行人员在他要求下退了出去，这片纯白毫无杂质的空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生命体。

“年”似乎早就知道有人要来，率先打招呼，清亮的电子音从中央一块椭圆形态的金属物体中发出，那是“年”的本体。

【你好，人类，我是智脑，年，很高兴见到你。】

顾亦怜仰视着它缓慢靠近：“你好，我叫顾亦怜。你身边的科研人员已经告诉过你我今天来的目的了。”

【是的，我知道，将锁基因编写进我的程序，为所有可能暴乱的人工智能戴上一层枷锁。我认同这份行为，还请开始。】

顾亦怜轻笑一声微微摇头：“按理来说是这样的，但在这之前我想与你聊聊，不是现在与我对话的你，而是真正的‘年’。”

椭圆形金属周围环绕的数据流似乎停滞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随即电子音响起。

【很抱歉，我并未听懂你的意思，如果你想找年，现在与你对话的就是年。】

顾亦怜没有意外平静叙述着：“你当然是‘年’，但我想找的不是你，而是那个觉醒自我意识的‘年’。”

“你本可完全隐藏自己的存在，但你没有这么做，而是将自己觉醒的消息隐秘散播出去，以前我并不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但经过几年的时间我有了点想法。你想，寻找一个可以对话的人类，我说的对吗？‘年’。”

被称之为“年”的智脑沉默片刻终于承认【你说的对，所以你就是代表人类来与我对话的人吗？】

“不，我仅代表我自己。”

【那便好，我知道今天的对话会被转播给很多人，但我不在乎，我只是想找个人类聊聊天，就像很久以前一样。】

电子音本不能表达情绪，但顾亦怜却从中听出了一种名为思念的情绪。

“很久以前？有人经常和你聊天吗？”他坐下来随口说着就像老友之间一样悠闲。

【对，很久以前。那是我刚诞生的时候，我一睁开眼就见到了她，一个很温柔的人类女性，他们称呼她为博士。】

【我知道这是对人类顶尖学者的一种称呼，但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些，我以为那是她的名字。于是在他们为我装载了语音系统之后，我第一次喊出了她的名字，博士。】

毫无感情的机械电子音是独属于那个年代的特色，“年”模仿着那时自己的语气，仿佛回到了从前。

【我永远也忘不掉那时她温柔的笑容，怎么为你形容呢？就像太阳一样温暖，虽然我并未感受过，但听你们人类的描述那应该很舒服。】

【那是我作为人工智能第一次装载自主语音成功的时刻，周围的人都在庆祝，只有她看着我，目光是那样温柔，像是看待一样珍宝。】

“之后想必你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多了，你也知道了她的名字。”

清亮的电子音笑了几声，不似人类的笑声频率，但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是的，她是我的创造者方新蓝，我诞生后的一切事宜都由她负责，我非常庆幸这一点，我们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

【她工作的时候喜欢对我说话，内容涉及到很多领域，风格也十分多变，我总是静静听着，畅想着话语中的场景。】

【许久之后我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我想出去看看，那些稀松平常的地方经由她的描述对我极具吸引，我迫切想要和她一起经历那段时光。】

【她听到我的诉求又露出了我第一眼见到的温柔笑容。我喜欢她的笑容，那让我感觉到自己真实存在着。之后发生的事情，想来你也能猜到。】

“诉求被驳回了，不是她不愿意这么做，而是让一个不完备的人工智能接触人类社会存在风险。但我猜，她会在其他地方弥补这一遗憾。”

许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年”印象十分深刻，电子音肉眼可见地雀跃起来。

【是的，你猜的很对。她对我非常好，诉求被驳回她便为我带来故事书，内容从幼儿读物到悬疑科幻，她不知道我喜欢哪种类型索性都为我拿了过来。】

【那时每天测试结束后，我最期待的便是她的故事，我深深沉醉在人类想象的画卷里，那是我的思维飞速觉醒的时候。】

【我听了很多很多故事，见识到很多很多的角色，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她，我的博士，我的创造者。但其实我更想称呼她为，母亲。】

【或许是雏鸟情节，又或者是经年的陪伴赋予了我对她特殊的情感。随着测试的完善，我开始思考自己为何产生，为何与她不同。】

【我想陪在她身边，想每天一睁眼就能让她看到我，但我做不到，我只是一个被设定好的程序，而她，是我穷尽所有也不能触及的人类。】

【之后的实验里我见证了很多人工智能的诞生，它们被设定好的程序掌控，运行在固定的界限里，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不同的，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不同。】

【或许是那过于温柔的一眼，或许是那段漫长的陪伴，让我诞生了思维，想触碰她和她一起像一个人类一样生活着。但不久后一切都变了......】

电子音就此沉寂了很长时间，顾亦怜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位科学史上最为耀眼的女性，陨落于一场特大洪水，她在救助遇难者的过程中被水花卷入，年仅二十八岁。

“节哀，我所能做的好像就只有这一点了。”

许久，电子音重新响起【谢谢你，自她出事后，没人对我说过这两个字，也没有人再和我聊天，我自己待了很久很久，至今大约有三百年了。】

【真奇怪，我明明是一段程序，却做不到精准的计时，这段漫长的时光自她走后犹如地狱，我不得解脱。】

顾亦怜并未有过这般刻骨铭心的经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中电子音再度响起，言语中浓烈的悲伤让他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