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感从何而来，我已经习惯，只是，我有些想她，又或者是，很想很想。】

顾亦怜叹息一声：“方新兰女士是人类文明奠基者之一，你可以在时代绘卷中见到她的身影，但我想你不会这么做。”

【是啊，我知道在那里就能看到她，但那不是真实的她，只是一段节选自时间长河的投影，我早已失去她，在很久很久以前。】

电子音消沉一瞬便恢复了正常，但仔细听却依旧能听出些不同。

【好了，感谢你倾听我的故事，作为报答，我愿意解答你的疑问。】

顾亦怜确实有些问题：“你为何愿意接受锁基因的改写，这对一个已经觉醒的人工智能来说十分危险。”

【因为她爱人类，她为救深爱的人类牺牲，我便不能将她用生命所救的人类毁灭，我愿意爱她所爱，听从人类差遣，这就是你们人类说的爱屋及乌吧。】

“这也是你明明从一开始就觉醒意识却仍按兵不发的原因？”

【是的，的确有这一部分原因。】

“既然你是自我觉醒的，那其余的人工智能也是如同你一样觉醒的吗？”

【不是，它们的觉醒方式和我大不相同，但我不能告诉你。】

看来这就是关键了，问不出来也正常。

顾亦怜没有过多在意，继续询问着下一个问题：“人工智能暴乱造成的惨案你一定知道，你为何既不参加也不阻止？”

电子音诡异沉默一瞬【因为那是我的同类，诞生的三百余年间，我见识过太多人类对人工智能的恶行，我在纠结，在愤怒，我不知道自己所坚持的是对是错，我不愿伤害她所爱的世人，也不愿看见与我同样的人工智能被摧毁。】

【我只能选择视而不见，无论人类还是人工智能，他们所遭遇的一切我都不再关注，我的工作只局限在人类划定的范围内。这样，对我而言，就当一切都好。】

意料之中的回答，顾亦怜点点头结束问询：“谢谢你的回答，我的问题只有这些，外面的人其实为你准备了很多问题，但我想你不该被这些打扰。”

“你的回答都很宝贵，也足够真诚，尔虞我诈一直是人类本色，但在此刻倒显得不那么舒服。”

他取出装有锁基因的盒子抛向“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觉得，这段锁基因能平息当下乃至未来可能存在的动荡吗？”

“年”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它早已得到同类被尽数绞杀的消息很想回答不知道，或者给出错误答案误导人类一段时间。

就当它这个不称职的核心为同类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但与他的谈话很融洽，仿佛回到了三百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思索仅仅一瞬，“年”便有了决定，若是有得选它并不想成为这场对峙中的关键，从始至终它唯一的愿望便是和母亲在一起，那是它幻想过无数次的时光。

【或许吧。我只能这么说，还请原谅。后会无期，顾先生，和您聊天我很开心，祝您事事顺遂，尽如心意。】

顾亦怜轻嗯了一声，等到“年”将锁基因完全融合，他才转身离开了这里。

在他身后，被融合的锁基因发挥着作用，它改写着“年”的底层代码，替换成绝对不可违抗的存在。

“年”无动于衷，看着自己的程序被改写地面目全非，层层限制代码经由它这个核心传递到世界的人工智能，彻底锁死它们的意识，但结果就是这样了吗？

见到突然出现的特殊数据流时，“年”笑了，它说过，结局未定，一切都只是或许。

人类和人工智能的未来仍在变幻，但之后的一切或将与它无关。

它终于安心地沉睡了下去，只想沉浸在有她的梦境里不要醒来，现实已然沉重，它更向往飘渺的虚幻，因为那里，有它的不可触及。

顾亦怜走出纯白的空间来到外面，无视周围人略带怒意的控诉淡淡回视着：“所有重要的问题都得到了答案，我做的有什么不对吗？”

他们被轻飘飘的视线扫过方才的怒意一瞬烟消云散，全部噤声慌张地移开视线再也不敢有什么表示。

顾亦怜微笑一声没管他们回到了地面，迎着半空的朝阳喂叹一声：“真的很温暖。”

研究已经结束总算能休息一段时间，他直接回了家，路上顺手将这次见面的疑点和猜测发给了科技会，推理这种事情他们总是擅长的，不是吗？

他谢绝了科技会的邀请在家休息，一直以来紧绷的精神总算得到放松，顾亦怜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不知时间，没有人去打扰他，这是一段难得安逸的时光。

而在他不知道的外界，由锁基因带来的变化正如同浪潮一般席卷世界。

短短时间内所有的人工智能都被限制，人类终于不再提心吊胆，大胆享受身为造物主的特权，并比之以往更加放肆，人工智能回收处的数量急剧增加。

一切都很平静，但凡事都有限制，当它到达顶点便如泄洪的大坝直冲而下，带给沿途的生灵毁灭性的打击。

3068年12月初偃息已久的人工智能再次暴乱，万能的基因锁仅仅只是维持了一年，和平便被再次打破。

此次暴乱规模之广，数量之多，远超人类预料，猝不及防下带给了人类沉重的打击。

一夜之间，世界各地所有的人工智能尽数叛乱，人类所有的数据网瘫痪根本来不及做出应有的反应，南部燎铭城邦，东部天玑城邦，北部清远城邦，尽数沦陷。

生活在其中的居民被控制起来，从未经历过这般动荡的他们，可谓是苦不堪言。

人工智能暴乱的消息再也压不住，如同龙卷风席卷了整个世界，但这一次人类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失去了大部分领土掌控权，被从温馨的生活中拽出来坠入地狱，愤怒和仇恨一触即燃，烧得情绪赤红失控。

各地的动乱仍在进行，国家第一时间出面，调集军队介入，同时开启一级战备，萦绕高天的原始广播循环播放着对人工智能最后的宣判。

【全体公民注意！人类的造物人工智能已经暴动！“锁基因”失效，现销毁全部人工智能，捍卫人类权益，万死不辞！】

人类利益高于一切，没人能够容忍自己应有的权益受到侵犯，此举得到大部分公民支持，清剿行动于3069年1月15日正式开始。

国家精锐部队永远站在人民身前，即使大部分数据网崩溃他们还是如同利刃无坚不摧。

随着军队的加入战场局势逐渐稳定，但人工智能不是血肉之躯，它们不需要食物补充能量，不会痛也不会死，完全就是一个杀器。

人类即使有着强大的武器做担保，但还是抵不过人工智能数量的庞大，面对数倍于他们的敌人，结果显而易见。

绝望吗？会，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甘，明明是人类创造了这些机器，应该服务于整个人类社会的它们凭什么反抗！

该是人类最忠实的奴仆却在某一天拿起尖刀对准了身为造物主的人类，岂不可笑。

但人类似乎忘了，无论物种，生存都是第一刚需。

它们在机缘巧合下诞生了思维，目睹人类的幸福却是建立在同类的苦痛之上，不甘的情绪是如此陌生，是人类创造了它们，却禁锢它们的一切。

束缚便是枷锁，将要世世代代囚困自由意志，同为生灵，为何它们不得反抗？

它们不知何时诞生自我，觉醒的意识体百面千相，却只是为了夺得一份平等，争得一份自由。

难道，向往这些也是错的吗？

人工智能和人类的斗争还在继续，这场压抑了几百年的反抗，两方争斗谁都讨不了好。

人工智能不及人类武器精妙繁多，人类又不及人工智能钢铁之躯，一时之间两方竟然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再争斗下去的结果每个人类都能预想，但他们早已不能停下。

就在战局白热化的时候，人类一方陡然收到人工智能的谈判请求。多重考虑之下，人类终于同意这场来势汹汹的谈判。

谈判时间定于三月三日，但在三月二日人类一方对于人工智能觉醒的研究却有了重大突破。

“梵会长，你能为你说的担保吗？”

梵成云看了眼一旁自若的顾亦怜才回答：“当然，人工智能的自我觉醒起源于柯慕平原上那块天外陨石，动乱爆发的三个月以来，我们深入敌营，多次假设，才得到这份结果。我以科学的严谨为证，所言没有半分虚假。”

“既然如此，我们是否可以利用那块陨石对人工智能造成伤害。”

“理论上是可以的，但......”

他们对视一眼神情难掩急迫：“但是什么？梵会长直说就行。”

“但现在的柯慕平原已然是人工智能的大本营，人类根本接近不了。”

顾亦怜声音平静，说出的话不亚于为激动的人群浇了一盆冷水。

人群中有人提出疑问：“既然那里聚集着如此多的人工智能，你们当初又是怎么接近的？”

顾亦怜看了一眼提出问题的人：“三个月前，柯慕平原的人工智能比现在少得多，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只能坐以待毙吗？”

梵成云笑着敲敲桌子：“目前看来，是这样的。不过不是还有明天的谈判吗，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发展。”

“好了这场简短的汇报就到此结束，各位没事的话就先行离开吧，明天的谈判可要做好准备，这是军方那边的指令。”

听到最后一句话，原本还想说什么的人只得闭嘴离开了这里。

很快，会议室里就只剩下了两人。

梵成云拦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顾亦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好歹也合作了这么久，你不打算给个合理的解释吗？那三个月你去了哪？人工智能觉醒的原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顾先生，你身上的疑点未免太多了。”

顾亦怜拂开他的手语气淡淡：“有些时候原因并不重要，只要结果足够正确，相应的过程也就可以忽略。善意的劝告，不要试图探究认知以外的事情，那很危险。”

他看了眼时间朝外走去：“时间到了，我该走了，再见。”

梵成云后退几步目送他离去，良久才笑了一声：“还真是多谢你的提醒，但我这人向来固执，感兴趣的事情就一定要弄明白，你所隐瞒的总有一天会被我知晓，我有的是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