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音躺在法阵中央，轻轻按压着跳动剧烈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干呕。

神宫旁的维塔西亚宅除了一二楼都被用作实验场所。

她现在位于四楼，这里没有家具，角落杂乱地堆放着稿纸和书籍，最有秩序的地方是几乎占据了所有空间的圆形法阵。

法阵上有许多她看不懂含义的符号，各个位置有规律地放着召唤材料，裴音那天见到的龙眼珠泡在一个培养罐里，罐外有一圈机械装置。

西塞尔当晚告诉她的时候她就猜测买下它是不是用在召唤法阵上面，不出所料真是。

奇奇怪怪的东西簇拥着赤.裸的她，还好除她以外只有维罗妮卡一个活人，虽然这一层的窗户都是开着的，但恐惧、惊慌、焦虑、担忧压倒性地盖过了微不足道的些许羞耻心。

“放松一点，不会消耗多少时间，我当初把你召唤来的时候只用了一刻钟。”维罗妮卡手上拿着一本紫色封皮的书，似乎在检查法阵是否有缺漏。

她观察窗外的动向，而后令裴音猝不及防地，她宣布：“我要开始了。”

维罗妮卡从装置中放出龙眼珠，引动法阵上六颗拳头大的顶级魔晶石，它们很快熔化成了液态，在地面上刻画出的凹槽里顺时针流动、混合。

在盘旋的狂风中，法阵上的材料逐渐熔化成了淤泥一样的东西，慢慢渗进法阵里。

在十五分钟里，裴音什么怪异的感觉也没有，偏头看着一颗心脏那么大的精致矿石逐渐腐坏消失，她的焦虑与恐惧尽数转化成了倦怠与厌烦。

她开始觉得自己背后似乎有什么黏腻的东西，微微抬起身一看，是黑色的黏液。

裴音感觉不到自己有任何对它的亲近、熟悉或者别的正向情感，她想：如果这是她的力量，她为何没有一点感受？

黑色黏液开始慢慢地往她身上聚集，逐渐形成了一个粗糙的人形。

它紧贴着裴音，“头部”靠在她的脖颈。慢慢地，它抬起“头”，蠕动到了她的脸部上方，直接盖了下来。

没有窒息的感觉，裴音冷静地想。她还能呼吸，只是身体动不了。

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口腔，像一条鱼一样游动、起舞。

少量黏液滑进了她的食道，安静地进入胃部，沉睡在里面。

附着在粗糙人形表面的黑色黏液逐渐褪去，慢慢展露出了内里的景象：那是一个奶油色长卷发的女孩，皮肤白嫩，相貌精致得不似真人。

她此刻正闭着眼睛贴在裴音身上，两人的嘴唇甚至还没分开。

裴音推着她的胸骨把两人上半身分离，擦了擦嘴，唇瓣有点痛。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似乎吞进去了什么东西，并且那时居然没有一点呕吐的想法。她侧过头尝试单手催吐，除了唾液和胃液什么也没有。

“不喜欢吗？”一道陌生的声音，说出了熟悉的语言。幸好裴音经常使用自己原本的语言做记录、和自己对话，不然在其它语言环境待久了的她可能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她转过头，发现那女孩睁开了眼。她的眼睛非常漂亮，近距离看时仿佛闯进金色的星空。

裴音扇这人一耳光的想法突然消散了。

算了，她想，指不定这个女孩也失忆了，现在有点头昏脑胀，至于那句话，大概是问自己是不是不喜欢她这个人吧。

裴音收回撑在女孩身上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总觉得似曾相识：“我好像对你有印象……你认识我？”

“不记得了。”她回答，“但我很喜欢你。”

她的声音清脆、明亮，有些雌雄莫辨，像是女声，又像是未发育的男生声线，裴音只是凭她的外貌猜测她是女性。现在才注意到，她胸前起伏非常微弱，再往下看……

陌生人配合地抬起一点坐在她盆骨上的胯部，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的身体就像人偶娃娃的身体，没有性别特征。

“你可以叫我伊芙琳。”她伸出右手。

裴音短暂捏了一下她的指尖，“我是裴音。”

“裴音，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外面传来维罗妮卡的模模糊糊的声音。

裴音撑起身子轻轻推开伊芙琳，发现法阵最外圈有一个风场，刚刚维罗妮卡一直没出现，就是因为她被这个风场挡住了。

“你想出去吗？”人偶一样的女孩露出一个纯洁的笑容。

裴音点点头，于是那风慢慢停息，维罗妮卡踏进了召唤阵，给两人各丢了一条毯子，问裴音：“她说的是你以前的语言？她是不是也听不懂这里的话？”

“我可以。”伊芙琳站起来整理自己的头发，干脆地用这里的世界语回复。

裴音看向她，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她很快就会发现，与伊芙琳比起来，她不会的哪止异世界语言。

维罗妮卡给她们俩做了详细的测试，裴音的数据基本没变，还是那个既没有元素天赋也不会得到神明回应的体质，身体素质……在这段时间的磨练中有所提升。

而这个新出现的“女孩”，虽然身体强度跟十六岁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但她拥有史无前例的全元素天赋，虽然现在都还很弱。

裴音现在十分烦躁，自己真的只是不小心占了别人位置的错误数据？

但还好，救世主本人似乎对她没什么恶感。

只是……自己之后要平衡心态可能会花很久。

她想起送她怀表的维罗妮卡，带她出去玩的西塞尔。一想到之后她们的关注度会发生大幅变化，就恨不得自己从未获得过这些。

伊芙琳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什么都没做，自己无法产生讨厌她的想法，只能责怪自己。

如果自己一直待在神宫，每天的事只有看书、上课、睡觉和看风景，不和任何人培养出感情，就不用患得患失，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幅令人讨厌的糟糕样子。

伊芙琳踮起脚尖，把刚刚测试时用木元素化出来的花编成花环，戴在裴音头上。

“好看。”她开心地说。

裴音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她此刻的心情已经消沉到连嘴角都提不起来了，只好放弃。对于头上的花环，她暂时也没有精力去碰，等什么时候不得不处理它再说吧。

维罗妮卡看她们这边似乎挺和谐的，过来询问那个风场是怎么回事。伊芙琳歪歪头，理所当然地说：“不是地板上刻的东西带来的吗？”

她对着裴音睁大可爱的圆眼，暗示地眨了眨，于是裴音也就把风场里的对话埋进心底，反正说出来对她也没有益处。

神使思考片刻，认为法阵虽然磨灭了，但可能还残余了一些信息，便决定先去调查上面有什么痕迹，把伊芙琳暂时托付给管家和裴音。

管家已经收拾好了新房间，就在裴音隔壁。

与初来乍到先昏迷一星期，之后也昏昏沉沉的裴音不同，伊芙琳对现状适应良好，并且活力满满，提出要参观一下房子再去房间。

“那我就先去休息了。”裴音准备先行告退，待在伊芙琳身边她感觉自己快被她自来熟的光芒灼伤了。

……没成功，被拉住了手腕。

裴音的皮肤比较凉，她一直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其中一个理由是不喜欢比自己高的体温贴上皮肤的感觉。

伊芙琳的手比她还凉一点点，在这个气温下触碰裴音并不会让她不适，她也就忍下来了。

伊芙琳更进一步，握住裴音的手贴到自己胸口，那里跃动着一颗蓬勃的心脏。

“你不想陪我吗？”她露出了一幅泫然欲泣的表情。

……好吧，你是救世主，我让让你。

这张脸对裴音的杀伤力实在太强了，虽然她和伊芙琳才见面不久，但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自己很难拒绝一些小事。

她们从只住着维罗妮卡的三楼离开，走到下一层。在向伊芙琳简单介绍她的房间后，她们很快来到了书房。

一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似乎将要离开的圣子，他微微蹙眉，对在这里见到这几个人感到些许错愕，尤其是那张新面孔。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是法阵新召唤出的人？那裴音情况如何？

他本打算暂时远离她，冷却一下不该产生的情感，但一发生和她有关的事还是忍不住去在意。

这群人里面唯一开朗的家伙率先发言：“你好，你就是她们说的西塞尔吧？我是伊芙琳，希望以后能相处愉快。”

“你好。”西塞尔心不在焉地说，很快发现试图把自己藏在管家后面的裴音，她头上的花环实在显眼。好在她看起来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差别，还是一幅面无表情的冷淡脸，除了……唇有些肿？

“抱歉，我们下次再聊，我现在找裴音有些事。”他得去问问她这次召唤阵的情况，以及……她的嘴唇。那最好只是她自己一时兴起咬的。

不然呢？还有什么可能吗？这里还有谁能在她唇上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她和谁的关系能达到这种地步？

裴音正好被人送上了离开的理由，她觉得圣子能问的也无非就召唤阵的事，比跟着伊芙琳逛来逛去要轻松多了，刚刚不应该躲着他的。

她向伊芙琳挥挥手告别，快步跟上他。

“等等！”是伊芙琳。

两人停住脚步，同时回头。

伊芙琳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如果你是要问她的嘴唇怎么了，是我做的，不小心太用力了。你可以不要带走她吗？”

管家其实也注意到了，但没敢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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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