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山。
雨后的清晨,雾气氤氲,远山如黛。远处蜿蜒的山路上,渐渐出现一队人影。
正是扬州官府和何家的人。
何徵身着常服,官靴沾满泥点,神色焦灼。直到看见自家闺女安然无恙,紧绷的神情才松弛下来,眼眶瞬间泛起红色:“囡囡,囡囡啊,让阿父好好瞧瞧……”他双手微颤,拉着何妙观上下打量,声音哽咽,“阿父还以为再也看不到囡囡……”
何徵差点以为,是多年前那位算命先生的卜算显现,何妙观当真要活不过十七岁。
何妙观被他的情绪感染,鼻尖发酸,眼中也泛起水光。但她又觉在众人面前落泪有些难为情,悄悄低下头,轻声道:“阿父,我没事的。”
待何徵问过杜鹤安的情况,一行人返回何府。府门前早已聚满了人,陈寄柔、何宝珠、阿葵、阿菁等见她下车,纷纷围上来抹泪查看。直到陈郎中诊完脉,确认她只是受惊体虚,并无大碍,众人才陆续散去,留她静养。
饮下安神补汤后,何妙观足足睡了两日。第三日醒来,精神稍复,阿葵一边伺候她梳洗,一边又忍不住问起她在静山的经历。
听她讲完遇险经过,阿葵的眼泪又落下来:“小姐,您不知道,那天回来只有那三人时我们多忧心……呜呜呜,奴婢还以为会再也见不到小姐……”
何妙观安抚她一番后,忽想起杜鹤安的侍卫衡玉。
“衡玉他怎么样?”
阿葵道,衡玉受伤最重,回来时便已经昏迷不信,幸好有陈朗中妙手回春,但如今他虽然性命无忧,可眼睛依旧没有恢复。
“陈郎中可说过他中的是什么毒?”
阿葵道:“陈郎中说,是一种名叫观音泪的毒。这种毒据说失传很久,只能在长安宫内才能弄到,所以……何刺史说,官府里的人或许不会再深查这次的行刺……”
言下之意是,何徵认为杜鹤安遇刺,同长安党争相关,扬州府不便插手。
何妙观也觉得这次杜鹤安遇刺并不简单。杜鹤安是为解梦而去,并非公务,知情者甚少,但刺客却能够精准伏击,想来是在杜鹤安身边埋有暗桩。
如是看来,应当是某位身处长安,却对杜鹤安无比熟悉的人做的局。
正思忖间,阿菁过来禀报说杜鹤安想要见她。
杜鹤安是特来送礼道谢的。
青年将一锦盒置于案上,郑重道谢。何妙观顺势问:“杜公子,你可有什么怀疑的人?”
杜鹤安沉吟片刻,如实道:“鹤安最疑心的,是长公主李莜。”
他简略提及在长安得罪长公主一事。见何妙观眉间疑惑,便问:“何小姐可是有什么不解?”
何妙观自然极是不解。原书里,杜鹤安后期是联合长公主一起才斗倒燕之郁的。长公主还对他流露出爱慕之意,怎会对杜鹤安下手。
但这些心思自然不足对外人道。何妙观便按下心中波澜,嘱托他日后多加小心。二人叙话片刻,杜鹤安方才告辞。
等到傍晚,顾家兄妹来探望她。顾蕙仙一进门便扑到榻边,抱着她,泪珠簌簌道:“妙观,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呜呜,要是你有什么差池,我、我也不想活呜呜……”
“我这不是没事么。”何妙观轻拍她的背,无奈笑道,“蕙仙,你别说这种傻话,没有谁是离了谁是活不下去的。”
顾徊将带来的补品交给婢女,坐下后温声问起遇袭详情。
何徵对外宣称是他们遭遇山匪,但静山匪患两年前便已肃清,他们自然是不信的。
何妙观只得将经过简略道来。顾蕙仙听罢嗔道:“妙观,你怎么能为杜鹤安涉险呢?你以后不许这样!”
顾徊知道这是她的任务,并未多言,只是神色有些复杂。
顾蕙仙嘟嘟囔囔骂了杜鹤安一会,话题又转到不久前周扶摇的茶会上,气鼓鼓道:“妙观,你不知道,那个什么端阳郡主的品茶会真是好无聊,明明喝个茶而已,还要飞花令写诗……
“我说不擅长写诗,郡主非让我写,我写完,她竟还当着大家的面读我写的诗,这分明是在嘲笑我……”说到这里,顾蕙仙气得咬着唇,“若不是在她府上,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何妙观替她理好鬓发,柔声道:“那这样,以后郡主再邀你,你便不去,我们不受这个委屈。”
顾蕙仙撇撇嘴,道:“我以后也要在家办一个宴会,让郡主过来,不比写诗,专门比投壶射箭,谁怕谁啊。”
顾徊忍不住轻笑出声:“人家毕竟是郡主,你且让着她些。若她向国公哭诉,阿父肯定又要来责怪我们不懂事。”
“阿兄,她是郡主,我还是顾家的大小姐呢!”顾蕙仙气得拧他一下,“这北梁国的郡主这么多,可顾家只有一个!”
“是是是!大小姐。”何妙观莞尔,连连点头道,“下回大小姐你和郡主比投壶,我和顾徊定在一旁给大小姐摇旗助威。”
三人言笑正欢。阿葵进来,在何妙观耳边低语一句,说燕之郁想来看望她。
何妙观当然不愿燕之郁和顾家兄妹碰面。猜都能猜到顾徊和燕之郁见面,会有多尴尬。
“阿葵,你让他先回去吧。”何妙观轻声道。
听到这话,顾家兄妹立刻猜到来者何人,表情都有些不悦。
阿葵一走,顾蕙仙立马倚在她肩头,问道:“妙观,你想不想做我嫂嫂啊?”
“……啊?”何妙观被这直白问题惊住,瞥向顾徊,见他耳根泛红,同样窘迫。
“蕙仙!你先别在妙观面前说这些。”顾徊低声制止道。
“我偏要说。”顾蕙仙白他一眼,“阿兄,你一点都不努力,不知道怎么讨人欢心。你看看那个燕小郎君,八百个心眼子,上回我在醉仙楼见到他和妙观,哎哟,他那个小动作小眼神……”
有这么夸张吗?
何妙观有点讪然。
“蕙仙!”顾徊愈发无措。
“不争气的阿兄,快闭嘴吧。”顾蕙仙嫌弃地摆摆手,转而搂住何妙观,压低声音,仅容二人听闻,“妙观,你的那个小郎君确实比阿兄俊俏一点,不若这样,你同阿兄成婚后,悄悄在外头养着他,我会帮你瞒着的。”
“……啊?”何妙观再度愕然。
“啊什么?听说长安那边都这样。”顾蕙仙立刻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昨日茶会上,我就听说当朝长公主就有不少面首,里面有温柔端庄的世家公子,也有蛮夷之地不懂礼数的小郎,哎,日子真是过得美滋滋的。”
“呃……但我不是长公主啊。”何妙观一时无奈,“而且,我若是这般做,顾伯伯肯定不依的。”
“扬州确实不如长安开放。”顾蕙仙唉声叹气起来,“妙观,当初你为穆莲赎身的事,放在长安必定算不上什么。我真不明白阿父为何总是芥蒂。若是男子为女子赎身,世人恐怕还要夸上一句情深意重。阿父却老是念叨这件事情,每次阿兄和他提你们的娃娃亲,他便挂着脸……呜呜,妙观,这样下去你何时才能成为我的嫂嫂啊……”
何妙观微微一怔,抬眼望向顾徊,见他神色慌张,目光闪躲,忽地明白前因后果。
顾徊之前说“顾家一切顺利,最迟明年便可提亲”等话,大概是假话。
“妙观……”顾徊低声开口,“当时我说那样的话,并不是想要欺瞒你。我、我一定会努力说服阿父,上门提亲的。”
顾蕙仙连忙附和道:“我也会帮着阿兄说服阿父的。”
何妙观轻轻应了一声“嗯”。直到戌时,兄妹二人才起身告辞。行至门口时,两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顿住。
门外传来燕之郁含笑的嗓音:“顾公子,顾小姐,好巧。”
顾徊白他一眼,衣袖一拂,视若无睹地侧身绕过他,径直离去。
“确实巧呀,小郎君。”顾蕙仙不急着走,饶有兴致地搭上话,目光在他身上流转,“小郎君,你之前在哪家馆阁高就的?”
“嗯?”燕之郁一时没能领会其意。
“阿兄是个榆木疙瘩,从未经历过情爱之事,根本学不会你那般玲珑心思。你教教我阿兄呗。”顾蕙仙看到他的脸,想起顾徊的不争气,言语之间不由带着刺。
燕之郁这才恍悟,语气温软道:“顾小姐说笑。我此前也没有这般经历。但我以为,只要用心揣摩,总能知晓妙观的喜好。顾公子或许是潜心诗书,未将心思放在这上头罢。”
“原来是这样,还以为小郎君是此道行家,阅人无数,方才如此精通呢。”
顾蕙仙说着,打量起他的神色,见他眉眼含笑,连一丝愠色都无,不由有些佩服。
若是阿兄,被人这样说,早就气得眉毛鼻子乱飞,哪里还能保持这样漂亮从容的姿态。
哎!哎!哎!
阿兄与这人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全无胜算!
“顾小姐为何会这般想。”燕之郁垂下眼睫,一副被人刁难的表情,“妙观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待我之人。我自然将全副心思都放在妙观身上。”
顾蕙仙看着他这副情态,觉得再刁难下去让妙观听到,反倒会觉得自己不懂事,便道:“哦。那你真厉害,祝你得偿所愿吧。”
燕子:嗯嗯嗯你们就眼红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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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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