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投怀送抱

她怎么会被通缉?

这个念头在闻昭烧得混沌的脑海中显得有些可笑。洛霁本就是叛修,被通缉理所当然。

可……为何是现在?

自那场血染山门的事件后,衡虚宗虽将她定为叛徒,逐出宗门,却未将事情闹得这般大。

闻昭隐约听长老及之前的师姐师兄们提过,似乎是掌门怜惜她一身才华,不忍赶尽杀绝,只在她身上下了禁制,允她在凡尘俗世中“静思己过”,以赎罪愆。

这说法听着慈悲,闻昭却觉得更像是某种高高在上的掌控。一根无形的线,拴着这只过于凶猛的猎鹰,让她飞不高,也逃不远。

可如今,掌门却好像要亲手剪断了这根线,任由她暴露在天下所有猎人的视野里。

闻昭的视线落在通缉令的朱红罪名上。

不是弑师残害同门的旧案。

“叛修洛霁,心魔深种,业已入魔。其盘踞黑风涧修炼邪术,扰乱地脉,滋生邪祟,伏击我宗弟子致多人失踪,更蓄意引爆矿脉,祸乱苍生……”

她继续往下看,心中疑窦丛生。

通缉令言之凿凿,称洛霁已然入魔,神志不清。可她分明记得,在矿脉中见到的那个人,眼神清明,还出手救了他们。

那懒洋洋的模样,除了有些气人,哪里有半分入魔的迹象?

更何况,当时在场的并非只有她一人。那些幸存的同门,难道没有将真相禀报宗门吗?

一个个疑问在她滚烫的脑海中盘旋,让她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加纷乱。掌门为何要在此时、用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理由,将洛霁置于死地?

就在她神思恍惚之际,驿站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身影逆着黄昏的光走了进来。

满堂嘈杂,瞬间一静。

闻昭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那人一袭素白衣衫,在这浑浊油腻的驿站里,干净得有些不合宜。她身形高挑,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

她径直走到那面贴满告示的墙边,饶有兴致地仰头,目光最终落在那画像上。

她就那么看着,唇角竟真的勾起了一抹与画上如出一辙的、懒洋洋的嘲弄笑意。似乎完全没在意满堂投向她的、混杂着惊艳与探究的目光。

“店家,一壶最烈的酒。”

她随手抛下一块碎银,声音清冷,像玉石相击,“再切二斤熟牛肉,送过来。”

这一下,仿佛点燃了引线。

“是洛霁!衡虚宗的叛修!”

一个背着巨剑的散修猛地站起身,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盯着洛霁,脸上满是贪婪与狂热。“兄弟们,抓住她,赏金够我们快活一百年了!”

话音未落,驿站内霎时间一片混乱。

桌椅被撞翻,酒碗砸在地上碎裂。十几个被赏金冲昏头脑的散修、外加几个想趁机扬名立万的宗门弟子,瞬间拔出武器,将那个白衣身影死死围在中央。

闻昭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攥紧了拳。

而被围在中心的洛霁,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

她甚至还有闲心用指尖轻轻拨开额前一缕散下的发丝,侧身避过一柄带着恶风劈来的大刀,动作轻巧得像只是在拂去肩头的落花。

刀风凛冽,洛霁却只是闪躲,游走在攻击的缝隙间,身形飘忽不定,如风中柳絮,竟是只守不攻。

有好几次,那刀锋几乎是擦着她的衣袂而过,看得闻昭心惊肉跳。

她为什么不还手?

闻昭紧紧盯着场中那个看似游刃有余,实则被逼得范围越来越小的白色身影,忽而想起传闻中掌门在她身上下了极为厉害的禁制,令她无法伤人。

也不对,她还被洛霁伤过两次呢。还有宗门里之前派去围剿洛霁的弟子,哪个不是被打个半死丢回来的?

这禁制莫非是看人下菜碟?只禁止她对修为远低于自己的人出手,以免她“恃强凌弱”?而对上实力相当的对手,比如宗门派去围剿她的那些精英弟子,禁制便无效,这才一次次将人重创遣回?

她忽然想起上次被迫与洛霁闲逛时,那些寻常百姓看到洛霁,并无面对“魔头”时应有的恐惧。

当时只觉奇怪,如今想来,或许正是因为洛霁从未、也无法依仗修为欺压凡人,所以底层民众反而感受不到她的“恶名”。

眼前的景象似乎都在佐证这个猜测——这些围攻她的散修和低阶弟子,在她眼中,或许就与凡人无异,属于被禁制保护、不能主动伤害的范畴。

所以,初见时自己被她所伤,不是因为她弱,反而可能是因为自己这个衡虚宗大师姐的身份,不属于“弱者”?

想到这,闻昭心头莫名泛起一丝荒谬的得意,苍白的嘴角不自觉勾了勾。

可那笑意尚未抵达眼底,便已冻结。

场中,洛霁的衣袂又被刀锋划开一道裂口,身形虽依旧飘忽,却明显透出被束缚的滞涩。

理智告诉她,以洛霁的修为,这些人根本伤不了她性命。

可看着她这般束手束脚、处处受制的模样,闻昭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憋闷。她想起她一剑碎阵时的凛然锋芒——那才是真正的洛霁,不该被这些宵小之辈用这种龌龊的方式困住。

一股强烈的冲动在她胸中翻涌:她想把那些碍眼的人全都赶走,让那片白色重新舒展开来。

这冲动与求生的本能迅速交织。

她如今灵力枯竭,比寻常凡人还要虚弱,一场小小风寒便几乎要去她半条命。靠自己这残破之躯,能否撑到秘境都是未知;即便侥幸到了,又以何资本去搏那虚无缥缈的机缘?

倒是眼前,现成摆着一条生路。

洛霁随手给的丹药都那般灵验,她本人定然有更好的法子。此刻救下她,便是送上现成的人情。比起赌一个遥远的秘境,抓住眼前这个能救命的人,显然实际得多。

利弊瞬间清晰。

那股求生的孤勇与精明的算计彻底融合,冲垮了最后一丝犹豫。

她不再观望,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战圈,跌跌撞撞地绕出大堂,凭着之前在马厩将就时的记忆,摸向了堆满干草的后院。

火折子划亮,微弱的火苗在夜风中摇曳。

她颤抖着手,将火苗凑近那堆半人高的干草。

火舌倏然窜起,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草料,烈焰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走水了——!!”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大堂方向声嘶力竭地喊道,随即脱力地靠在墙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驿站大堂内,洛霁正有些不耐烦。

这群蝼蚁确实不值一提,但他们的功法杂乱无章,缠斗起来也颇费手脚。她想留活口问话,便一直未下杀手,谁知这些人竟越打越来劲。

就在她失去耐心,准备直接将领头那人捏晕带走时——

“走水了!”

后院传来的嘶哑呼喊与冲天而起的火光,让所有人动作为之一滞。

“我的货!”

“快救火!马还在后面!”

那群把钱财看得比命重的散修货商们阵脚大乱,再也顾不上什么赏金什么魔头,纷纷掉头冲向浓烟滚滚的后院。

洛霁:“……”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选好的舌头就这么跑了,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她恼火地转过身,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坏她好事,目光一扫,却愣住了。

墙角边,闻昭扶着烧得漆黑的门框,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脸上是高烧泛起的、不正常的潮红,混着被烟熏出的灰痕,狼狈不堪。那顶帷帽不知掉到了哪里,露出她那张苍白却倔强的脸。

她看到洛霁望过来,似乎还想邀功似的,冲她扯出一个虚弱的笑。

“怎么又是你这不长眼的……”

洛霁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开口斥责她多管闲事,却见闻昭的身体晃了晃,那双始终清亮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光彩正在迅速消散。

闻昭完成了这场豪赌的下注,紧绷的精神在看到洛霁脱困的瞬间,终于彻底断裂。

眼前一黑。

闻昭直直地,朝着洛霁的方向倒了下去。

洛霁的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将那具倒下的、柔软的身体,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好烫。

这是最直接的触感,像抱着一捧即将燃尽的炭火。

闻昭的头无力地垂在她肩窝,灼热的呼吸一下下拂过她颈侧,带着令人心惊的温度。那双冰凉的手却还无意识地、死死攥着她的袖口。

“……”

洛霁抱着怀里这个滚烫的人,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

她们算什么关系?非亲非故,立场相悖,说是敌人也不为过。

可三番两次,这衡虚宗的小弟子简直像块甩不掉的膏药,每次出现都精准地坏她好事。

洛霁瞥了眼不远处翻倒的桌椅——她方才要的那壶酒和两斤肉早已摔在地上,和泥土混作一团,彻底没法入口了。

麻烦精。不仅麻烦,还专会给她添堵。

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洛霁手臂一松,几乎就要把这烫手山芋直接丢回地上。

可她刚有动作,怀里的人便似有所觉,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呜咽,攥着她衣袖的手指收得更紧,几乎将布料绞皱。那泛红的眼角沁出湿意,蹭在她颈侧,带着灼人的温度,像只奄奄一息却仍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幼兽。

洛霁动作一僵。

她垂眸看去,闻昭苍白的脸上泛着极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紊乱,显然已病得神志不清。若真将她丢在这里,以这副模样,怕是熬不过今晚。

……罢了。

洛霁有些烦躁地别开脸。虽然这麻烦精坏了她的好事,害她酒也没喝成,肉也没吃上,人也没抓住,但……总归她是出于那点可笑的“好心”。

她今日若真袖手旁观,任由这人死在这里,倒显得她多在意那点被打扰的兴致似的。

她洛霁行事,何须与个半死不活的小丫头计较?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对,就是这样。她只是懒得背上一条无关紧要的人命,徒增因果。

“切。”

洛霁低骂了一声,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算你走运。”

她最终还是收紧了手臂,将闻昭打横抱起。在驿站众人救火的混乱中,她几个起落,便如一道白色的鬼魅,抱着自己的“麻烦”,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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