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殿

九幽司的总部,盘踞在一座犹如利剑直插云霄的孤绝山峰之上。整座殿宇由玄黑巨石垒砌而成,线条冷硬陡峭,终年笼罩在灰紫色的瘴气之中。飞檐翘角下悬挂着无数青铜铃铛,山风穿过,发出的并非清越之音,而是沉闷、滞涩的呜咽,如同巨兽垂死的喘息,预示着不祥。

李聿一路将谢池打横抱着,旁若无人地穿过层层森严的禁制。所过之处,黑衣杀手们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齐刷刷垂首躬身,连呼吸都屏住,空气中弥漫着死寂的恐惧。

然而,那低垂的眼角余光,却控制不住地、疯狂地往自家尊上怀里瞟去。

这、这位是?!

尊上不是去屠灭那个屡次作对的小医馆吗?!怎么……怎么抱了个人回来?!

看这衣着打扮……不像俘虏啊……

还、还他妈是个气质这么清冷出尘的美人?!尊上从哪里抢来的?!

无数惊骇、疑惑、甚至带着一丝隐秘八卦的念头在众人心中疯狂翻涌,却无一人敢表露分毫。

谢池对四面八方射来的、试图将他穿透的视线恍若未觉。他面无表情地靠在李聿怀里,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更舒适地观察这座魔窟的布局结构。他的目光冷静得像是在评估一处药材的生长环境,而非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巢穴。

行至一处通往主殿的悬空廊桥时,他忽然开口,声音清凌凌地划破死寂:“此处的防御阵法有漏洞。”

李聿脚步未停,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满的气音。

谢池继续道:“西南角第三处阵眼,灵力流转滞涩,若以水属阴力冲击,一炷香内可破。”

李聿的脚步骤然钉在原地,猛地低头瞪他,紫瞳里燃着被质疑的不爽:“我九幽司的阵法,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谢池抬眸迎上他的视线,浅蓝色的眼瞳里波澜不惊:“哦。”

李聿:“……”

他憋着一股无名火,抱着人的手臂收紧,几乎是踩着怒气,大步流星地踏入了位于峰顶最深处的寝殿。

殿内景象,与外部森冷肃杀的风格截然不同,堪称……奢华到刺眼。

地上铺着厚厚的、不知名的暗纹灵兽毛毯,踩上去悄无声息。穹顶镶嵌着数十颗硕大的夜明珠,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最显眼的,是那张极尽夸张的紫檀木雕花大床,上面铺着赤金色丝线绣满繁复花纹的锦被,在珠光下折射出暴发户般的光芒。

而更令人侧目的是,四周墙壁上,竟挂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姿态的画像——画中人均是李聿本人。或执剑睥睨,或倚榻浅笑,笔触细腻,栩栩如生,显然出自名家手笔,但这般毫不谦虚地挂满一屋子,实在让人不知该作何评价。

靠窗的紫玉案几上,还摆放着一个异常精致的玄色玉盒,盒身雕刻着繁复的封印符文,隔绝了内外气息,不知里面藏着什么珍宝。

谢池的视线缓缓扫过这“精心”布置的殿堂,最终定格在那床赤金被子上,微微蹙眉,给出了极其精炼的评价:

“好土。” 顿了顿,他补充道,“品味好差。”

李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懂什么?!这都是……都是最好的材料!最厉害的画师!你这种只知道摆弄草药的药呆子,懂得什么叫气势、什么叫格调吗?!”

谢池没再说话,只是又淡淡地瞥了一眼墙上那幅最大的、李聿正侧首45度角望天、眼神忧郁中带着不羁的画像,然后默默移开了视线。

李聿被谢池那一眼看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对方最后沉默的移开视线,简直比直接嘲讽更让他恼火。

"看够了没?"他猛地停下,转身瞪着谢池,"这就是本座的地盘!以后你就住这儿!"

谢池没理会他这幼稚的宣告,反而伸手摸了摸身下的被子,指尖传来一种过于光滑、甚至有点廉价的触感,他微微蹙眉:"料子一般,华而不实。"

"你!"李聿气结,指着谢池,你了半天,憋出一句,"...不识货!这可是江南进贡的锦被,水火不侵!"

"哦。"谢池应了一声,语气平淡,"但睡着不舒服。"

李聿:"..." 他感觉自己太阳穴又在突突直跳。这人怎么总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火气,又用最平淡的方式让他一拳打在棉花上?

为了扳回一城,李聿转身,从案几上抓起那个精致的玉盒,谢池面前:"打开!"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谢池平静地打开玉盒,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数十个小小的药瓶,每个瓶身上都用工整的字迹标注着药名:清心丹、化瘀散、安神膏...全是修士日常最常用的药品,而且从成色来看,都是上等品质。

"这些是你..."谢池难得露出了一丝诧异。

"随手炼的!"李聿立即打断,别过脸去,耳根却微微发红,"练手之作而已!你要用就用,不用就扔了!"

这欲盖弥彰的态度,让谢池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些药,恐怕是李聿这些年在九幽司,一边修炼魔功,一边却还在暗中练习着师门的炼丹术。就像他始终戴着那枚耳钉一样,这些丹药,也是他与过去唯一的联系。

谢池轻轻合上玉盒,抬头看向那个别扭地站在窗边的身影。夕阳透过窗棂,在那人周身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炼丹房外,嚷嚷着"师弟今天炼的丹必须分我一半"的张扬少年。

"多谢。"谢池轻声说。

简单的两个字,让李聿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他始终没有回头,但谢池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谢池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寝殿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窗外青铜铃沉闷的声响隐约传来。

在这诡异的静谧中,李聿忽然意识到——谢池从进入九幽司开始,就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恐惧或厌恶。即便是此刻,在这个充满他"魔头"印记的寝殿里,谢池依然保持着那种令人恼火的平静。

就好像......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在谢池眼中,他始终都是那个需要被包容、被理解的李聿。

这个认知让李聿感到一阵慌乱。他原本准备好的所有狠话、所有用来维护"渡冥君"威严的表演,在谢池平静的目光下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窗外青铜铃沉闷的声响似乎变得有些遥远,夕阳的余晖透过玄窗,在光洁的黑石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暖色调的光斑,与这森冷殿宇的基调格格不入。

李聿背对着谢池,站在窗前,身影被光勾勒得有些孤峭。他望着窗外翻涌的云海和远山如黛,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窗棂。谢池那句轻飘飘的“多谢”,像一根柔软的羽毛,不经意间搔刮过他心底最坚硬的痂壳,带来一阵陌生的酸胀。

沉默持续了许久,久到殿内的光线都开始偏斜、转暗。

李聿背对着谢池站在窗边,身影在光影中显得有些落寞。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雕花,半晌,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你就不想问吗?"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指的是什么。

谢池抬起眼,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浅蓝色的眼眸中,像是寒潭映照晚霞。

"你想说吗?"他反问,声音依旧清淡。

李聿像是被噎住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禁地的陷阱,栽赃的玉简,锁灵钉刺穿肩胛的剧痛,还有被逐出山门时那场冰冷的暴雨。每一个画面都像是一根刺,深深扎在心底。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指节泛白。

谢池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缓缓道:"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这句话说得太平静,太自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没有好奇,没有逼迫,甚至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包容的理解。

这比他预想中的所有反应都更让他...无所适从。

李聿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预想了所有激烈的反应,却唯独没料到会是这般……近乎包容的平静。

他原本准备好的说辞,那些带着刺的辩解,那些故作轻松的笑谈,此刻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池不是不在乎,而是太清楚那伤口有多深,深到轻易触碰只会让彼此都再次鲜血淋漓。

窗外最后一丝余晖渐渐隐没,殿内暗了下来,只剩下青铜铃在渐起的晚风中发出悠长的回响。

李聿别开脸,声音有些发闷:"...没什么好说的。"

他走到案几边,拿起那个装着丹药的玉盒,在手中随意地把玩着,状似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语气也恢复了之前的嚣张:“既然你以后就住这儿了,就得守我这儿的规矩!第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这座大殿;第二,我让你炼的药,一颗都不许少;第三……”

他顿了顿,紫瞳斜睨着谢池,带着点恶劣的趣味:

“我要是受伤了,你得第一时间来治!听见没?”

谢池看着他这副强撑起来的气势,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

仿佛在说,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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