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沉默被窗外渐起的雨声打破。起初是零星的雨点敲击着玄石窗棂,发出清脆的声响,很快便连成一片,淅淅沥沥,最终化为瓢泼之势,哗啦啦地倾泻而下,仿佛要将这孤峰上的血腥与污浊一并冲刷干净。
殿内烛火摇曳,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光影,那沉闷的青铜铃在风雨中发出的声响,也变得愈发呜咽不清。
李聿缓缓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险峻山景,紫瞳中映着跳动的烛光,却仿佛透过这片雨雾,看到了另一个同样下着暴雨的夜晚。
那天的雨,下得比今夜更大,更冷,更无情。
李聿被像扔垃圾一样丢出山门时,全身灵脉寸断,修为尽废,连站立都做不到,只能瘫倒在冰冷的、被雨水浸透的泥泞石阶上。雨水混着血水,从他破碎的衣衫下不断渗出,将身下染成一片淡红。每一滴雨点砸在身上,都像是冰锥刺入骨髓,带来钻心的疼痛和刺骨的寒意。
他试图撑起身体,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头顶那块象征着宗门威严的巨匾,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冰冷、讽刺。
视野一片血红和模糊,耳边是山门沉重闭合的轰隆巨响,以及雨水敲打地面的、永无止境的喧嚣。除此之外,世界死寂。曾经仰望他的同门,敬重他的师弟师妹,此刻无一人出现。
结束了……一切都完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心脏,一点点收紧。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偏过头,望向山门的方向。
雨水迷蒙中,他似乎看到,在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彻底决裂的巨大门扉旁,一个瘦小的身影不顾阻拦,正拼命地想从门缝里挤出来——是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叫他“大师兄”的小师弟阿阮。
紧接着,一道凌厉的剑光闪过!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被风雨声吞没。
李聿眼睁睁看着阿阮小小的身影软软倒下,被里面的人迅速拖了回去,门缝彻底合拢,再无痕迹。只有地上那一小滩迅速被雨水冲淡的血色,证明着方才那短暂而惨烈的一幕。
阿阮……
那一刻,李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彻底捏碎。比灵脉尽毁更痛的,是这种被彻底抛弃、连累无辜的绝望。
也正是在那一刻,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都化作了蚀骨的恨意。他对着那扇再也不会为他打开的山门,在心里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好……好得很!
既然你们认定我是魔……
那我便……成魔给你们看!
*
雨水冰冷刺骨,冲刷着身上的血污,也带走最后一丝体温。李聿趴在泥泞中,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吞咽着碎玻璃,灵脉断裂处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山门紧闭的巨响和阿阮的惨叫仍在耳边回荡,比身体的疼痛更甚的,是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绝望。
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如了他们的愿!
一股近乎本能的求生欲,混合着滔天的恨意,支撑着他用肘部一点点撑起身体,拖着残躯,向山下爬去。雨水模糊了视线,石阶冰冷粗糙,磨破了手肘和膝盖,留下蜿蜒的血痕。每移动一寸,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和意志。
不知爬了多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雨势渐小。他终于滚下最后一级石阶,瘫倒在荒草丛生的山脚下,气若游丝。
意识涣散之际,他感到一股阴冷、粘稠的气息从身下的土地深处渗出,如同有生命的触手,缓缓缠绕上他破损的躯体。那是沉积在此地不知多少岁月的秽气与残魂怨念,对于寻常修士而言是剧毒,但对于他这样灵脉已废、道基尽毁的人而言,却成了黑暗中唯一可能抓住的“生机”——一种通往毁灭的生机。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放弃了残存的正统心法,凭着记忆中不知从何处瞥见的、被视为禁忌的魔功残篇,开始本能地、贪婪地汲取周围那令人作呕的污浊能量。
过程如同凌迟。阴寒的力量粗暴地冲入他寸断的灵脉,如同将碎玻璃强行塞入血管,所带来的痛苦远胜于当初被废之时。他蜷缩在污秽之中,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却死死咬紧牙关,不肯昏厥。
力量……我需要力量……
报仇……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恨,是唯一的燃料。
不知煎熬了多久,当他终于勉强能够坐起时,周身已缭绕着一层淡淡的、不祥的暗紫色煞气。原本清朗的眉眼间,染上了挥之不去的阴鸷与戾气。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虚弱、却蕴含着诡异力量的手掌,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
他“活”下来了,以一种他曾经最不齿的方式。
接下来的日子,是地狱般的跋涉。他如同孤魂野鬼,躲避着正道宗门的清剿,挣扎在修真界最阴暗的角落。为了一口能维持生机的丹药,他可以与最凶残的亡命徒搏命;为了一卷残缺的魔功秘籍,他可以潜入危机四伏的古修士遗迹。
他变得冷酷,出手狠辣,凭着过人的天赋和一股不要命的疯劲,以及那日渐精纯诡异的魔功,很快在魔道中闯出了一点凶名。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而是变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渡冥君”。
他刻意遗忘过去,将那个曾经的少年彻底埋葬。李聿以为自己早已心如铁石,再不会被任何往事牵动。
直到……在那座破庙里,再次看到那抹青色的身影和那支他亲手雕琢的海棠玉簪。
*
窗外,雨声渐沥,敲打在黑石殿瓦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仿佛永无止境。
李聿站在窗边的阴影里,背影僵硬如铁。那些被他用暴戾与杀戮强行尘封的、沾满泥泞与血腥的记忆,因谢池的出现,再次变得清晰无比,带着刺骨的寒意席卷而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左耳上那枚崭新的、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温度的赤玉耳钉。
谢池……
你为何偏偏在此时出现?
在我已满手污秽,再也回不去的时候……
李聿背对着谢池站在窗边,方才翻涌的记忆让他指节发白。他需要做点什么——不是命令,而是试探。他想知道,谢池的底线在哪里,他留在这里,究竟想得到什么。
他猛地转身,紫瞳中已不见波澜,只剩下一片冰冷与强势。
“既然留下了,就要做事。”他几步走回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池,语气不容置疑,“本座近日修炼,煞气反噬频繁,旧伤时有反复。从明日起,你每日需为我行针一次,配制药浴。”
这并非完全虚构。强行修炼高深魔功,驾驭劫炎煞气,反噬之苦确实如影随形,只是他以往从不屑于,也信不过任何人来缓解这份痛苦。
谢池抬眸看他,没有立刻应声,目光平静地扫过李聿看似无恙的周身,最终落在他紧抿的唇线和眉宇间一丝难以化开的郁结上。医者的本能,让他能察觉到那完美掩饰下的、能量流动的滞涩与混乱。
“可以。”谢池淡淡应道,“但需依我的规矩。”
李聿挑眉,带着几分戏谑:“哦?你的规矩?说来听听。” 在他地盘上,还敢提条件?
“一,行针时需静心凝神,不可妄动真气,更不可运功抵抗。”谢池语气平稳,如同在陈述医理,“二,药浴需用我指定的药材,你府库中若无,需派人按方采购。三,”他顿了顿,看向李聿,“治疗期间,忌酒,忌怒。”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
李聿听完,几乎是气笑了。忌酒?忌怒?在这九幽司,他就是规矩!喜怒无常、饮酒纵性才是他渡冥君的常态!
“谢池,”他俯身,逼近,带着压迫感,“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现在是你在我手里,不是我在求你。”
谢池并未后退,只是迎着他的目光:“医病救人,自有法度。你若不愿,现在便可让我离开。”
“休想!”李聿几乎是立刻出声,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他强行压下火气,冷哼一声,“……行!就依你!”
“明日辰时,开始第一次行针。”谢池不再多言,重新垂下眼眸,仿佛刚才一番言语交锋只是寻常。
李聿盯着他低垂的、显得异常顺从的侧脸,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他总觉得,谢池的平静之下,藏着更深的东西,让他捉摸不透,也……隐隐不安。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再次走向殿门。这一次,他的脚步放缓了些,在门口停顿片刻,背对着谢池,声音低沉地扔下一句:
“需要什么药材,列个单子,交给殿外的守卫。”
说完,他大步离去,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最主要剧情其实差不多就要结束了,后面基本上就是谈谈恋爱(划掉)小日常[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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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回忆5(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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