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璆原不想拿这半本手札,但不知为何,却是鬼使神差的伸了手。
与此同时,悲以归正领着离无怙在街上闲逛。离无怙与悲以归相处甚为自在,许是在他身边可暂忘清规戒律,可忘拯救苍生,他便只是离无怙罢了。现下与悲以归同行,初到人间的离无怙有如烂漫孩童般,对一切事物皆都好奇。
一开始两人同行,悲以归惬意摇扇,离无怙提溜着大小包裹,大的是核桃酥,小的是蜜饯。
悲以归甚是慷慨,只要是离无怙驻足看过的东西,他便大手一挥,让店家包下。起初离无怙还想着自己是清修之人,不可贪恋这些。可悲以归却说自己常年喝药,便偏爱这些甜腻之物,但因他身体之故,饮食有禁忌,便让离无怙多替自己尝尝,离无怙只得替他尝了。
离无怙头一次吃甜食,抿第一口糕点时,只觉自己的味蕾和当初爆炸了的走地花一般。他在山上修行之时何曾尝过这些。悲以归见他这模样,只觉好笑,但凡离无怙说好吃的,他便买下。
二人街上一并走着。离无怙对这一街的琳琅满目,东张西望起来,什么都想试试。新刀用时需开刃,而离无怙的舌头已被甜食开了刃,此刻是见着吃的便想试试。
尝过了店里的小食又想再尝尝街上的,尝过了甜的便又想尝酸的,咸的。他瞧见小贩肩抗糖葫芦叫喊着从他身边走过,瞧着晶莹剔透裹着糖晶的山楂,垂涎欲滴的跟在那小贩身后。
悲以归正在前头走呢,扭头就见离无怙像是中了蛊般跟在小贩身后,欲要伸手揪其后领,使其停下,却见他后领之处别着梨花,一顿手,却是不曾动作。
他这一晃神,离无怙的鼻子就快贴到那小贩肩头的冰糖葫芦上,悲以归见状一摇头收扇上前,拿扇一拦让人停住。离无怙这才醒神,扭头冲悲以归抱歉一笑。
“我先前瞧几个孩童手拿此物甚是高兴的模样。”
“离兄你修行之人,边食边走,实在不雅。”
悲以归都这么说了,知道他不会给自己买糖葫芦了,便有些留恋的瞧着走远了的小贩,“那东西是个什么滋味啊?”
“酸多过了甜。”
现下世道艰难,小贩不愿多花成本给山楂裹糖,那糖葫芦自然是酸得厉害。
可就算悲以归说那糖葫芦酸的要死,离无怙也仍旧心心念念,毕竟他在山上时连酸都未曾尝过。
正当二人停滞之时,一边油锅里发出滋啦声响,随后气味传来,悲以归皱眉开扇嫌弃的捂住口鼻。
离无怙闻声看去,瞧见锅中油花翻滚,他问悲以归,“悲兄,那是何物?”
悲以归本不想回答,耐不住离无怙求知的眼神,如实相告道,“那是臭豆腐。”
“臭豆腐?”
离无怙的炯炯双眼再次投向了油锅,“这人间可是奇妙,吃的有酸有甜倒也罢了,竟还有臭的?”
离无怙跃跃欲试的语气让悲以归直呼不妙,正想着该如何想个借口带走离无怙呢,离无怙却一指那摊贩后的几张小桌凳,“这可以坐下吃。”
离无怙言下之意是不用边走边吃的话,就算不上不雅之举了。
悲以归无奈,用扇子捂着口鼻,瓮声瓮气的和老板说,“老板,来一份臭豆腐。”
离无怙举起两根手指急忙道,“要两份!”
悲以归语带嫌弃道,“我可不吃这东西。”
“悲兄,两份都是我要吃的。”
离无怙想着刚已错过了糖葫芦,势必要从臭豆腐上补回来。
悲以归挡在鼻前的扇子从落座到臭豆腐被端上来就没移开过,瞧着面前桌上的臭豆腐,眉头紧蹙,厌恶之情不言而喻,而反观离无怙却是拿着筷子,看着臭豆腐的双目熠熠生辉。
尝下第一口时,离无怙不由的惊呼,“此物甚是神奇。”
因它闻起来臭,进到口中却让味蕾绽放,如何不神奇?
离无怙转头问摊主,“此等神情美食是如何制得的?”
店家看离无怙对自己如此捧场,将制作之法不吝告知,离无怙看店主掀开推车下的布帘,“做法也没什么奇特,将豆腐用盐码上,使之变色发毛,用油煎之便可。”
“竟是这般做法。”
离无怙在山上之时,虽吃的清减,但因修行且葆山物资丰富,因此餐餐都讲究新鲜,下山之后,也跟着悲以归吃过酒楼食肆的美食,知道人间也讲究个食材新鲜,竟不知食物竟还有这种做法。
离无怙再一次感慨这凡人自有自己的智慧。
悲以归瞧着滋滋有味品着臭豆腐的离无怙,不禁食指大动。
他问离无怙,“真有这么好吃吗?”
离无怙吃的双颊鼓起,点点头,悲以归正想说要不自己也试试尝一个,结果离无怙就说,“不过悲兄你不喜欢这味道,还是我都吃了吧。”
“我也没说自己不喜欢啊。”
离无怙拿筷子隔空点了点悲以归挡在面前的扇子,口中虽未说明,但行为举止已然明了。
悲以归一把合上了扇子并为自己找借口,“我这是身体不适,怕被油烟呛着。”
离无怙点点头,仍旧吃着自己的臭豆腐,“嗯嗯嗯,那悲兄身体不适,还是少吃此等油炸之物。不利身体啊。”
说罢离无怙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臭豆腐。
悲以归见他不肯退让,又故技重施了起来,“谁又知道这会不会是我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臭豆腐了呢。”
离无怙听他这话,自然是败下了阵来。悲以归自从发现对离无怙示弱总能得他额外照顾之后,便有种拿捏住了对方的感觉,还真是屡试不爽啊,这种感觉会让悲以归有些飘飘然起来。比如此刻,离无怙妥协的推出所甚无几的臭豆腐时,悲以归便有些飘飘然的不动手只张开了嘴。
离无怙顾念他身患绝症,见悲以归如此,便也十足配合的用筷子夹了一块送到他嘴边。
悲以归将臭豆腐整个吃到嘴里,细细咀嚼,用心品味,“嗯,这滋味......”
见悲以归要发表感想,离无怙倒也十分期待起来,若是此物让原本嫌恶它的人也大加赞赏,那才是真正的化腐朽为神奇。
“这滋味如何?”
悲以归挑眉看一眼面前的离无怙,“差强人意。”
离无怙笑了看着面前所甚无几的臭豆腐不禁感慨,“此物甚是神奇。”
“神奇?”
悲以归不解,区区臭豆腐而已,怎地离无怙还吃出了神奇的体验?
“将霉烂之物制成美食,此乃一奇,让厌憎之人改观,此乃二奇。”离无怙边说边叉起一块臭豆腐,“不变虽能长久,但变则更有滋味。”
山上修行之时,师父一直秉承着不变的宗旨。事有变数,人亦惶惑。而今离无怙受悲以归鼓励,暂且放下师父常年所持之理念,尝试了许多以往不会尝试之事物。现下吃了这臭豆腐,倒生出自己一番体悟来。离无怙发觉,事物有变,也并非有害无利。
说完这一番话,离无怙吃光了剩下的臭豆腐,腹中餍足,也觉心里充实许多。
离无怙吃完发觉悲以归正看着自己,离无怙无辜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悲以归笑着摇摇头,“还以为......”
离无怙不禁追问,“以为什么?”
以为你被那几个老腐儒教导的顽固不化,现下看来也并非如此。
此话悲以归终归没说,结了账起身欲要离开,离无怙拿起手边包裹,正要匆忙跟上,忽然一群孩子哗啦啦从他们身边经过。回头去瞧,才看到是手艺人支开了摊子正在捏面人,面人捏的栩栩如生,孩子们看得高兴至极。
不知怎地,离无怙忽然想起那个“明远”来,他从那个“明远”口中所听来的人间新鲜事儿,便有捏面人这一趣闻。
悲以归见离无怙驻足,突发奇想提议道,“去看看?”
离无怙踌躇一阵儿终是点头。
二人走去面人摊子前,摊主略抬眼,只说一句,“客官随便挑。”便又垂眼继续自己的手头活计了。
悲以归对面人其实兴趣不大,看了几个面人之后,转头便问离无怙,“你喜欢哪个?”
哪知离无怙的眼睛并不在现成捏好的面人之上,他正聚精会神的瞧着摊主捏面人,看摊主揉搓捏拉之间便出具人形。
离无怙看得津津有味,且跃跃欲试,他想自己捏了试试,全然按照自己所想捏个面人出来。
悲以归瞧出他的心思了,倒也不阻拦,甚至帮着出声询问,“老板,能自己动手吗?”
老板倒是听到头一次提这样要求的人,这不纯粹捣乱嘛,老板抬头正要拒绝,却见悲以归抬手冲他比了个二,“钱我照给,双倍。”
财神送钱,没有不迎的道理,老板大方的给离无怙让了座。
今日离无怙又得新体悟,此乃穷变。
离无怙落座,学着老板的样子对着软泥揉搓捶打,勉强揉出个人形,又拿签子在上面戳出口鼻来。
离无怙边捏边在口中喃喃自语着,“我先捏一个师兄,定要重现我师兄芝兰玉树之貌。”
然而离无怙捏出的人口鼻歪斜,离无怙自己都觉着不像了,偏偏悲以归说,“和你师兄挺像。”
离无怙只当悲以归这是在给自己捧场,然而悲以归却是真心实意说的这话。不管别人看穆璆是如何的英英玉立,在悲以归看来总是针对自己的穆璆就是离无怙现下所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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