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说话的间隙，门外又有了动静。只听不知从哪传来砰砰几声巨响。一瞬间的安静之后。更加剧烈的哀嚎响彻在他们耳际，那声音极凄极惨，听得人心底发寒。

云娘等人脸色都吓白了，只有清书稍微镇定一点。她缓缓走上前，凑到窗边，透过没遮住的小洞向外看去。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血色就尽数褪去了，变成了一种惨白。

“是姜人，姜人进城了……”她抖着唇喃喃道。

“将军，姜人进城了！”将军府中，同样有人在说这句话。来禀报的兵卒脸上一片惨白，他垂着头，一声不吭地咬着牙，唇角都被咬出了血。

坐在上首的男子已然不年轻了，他一生戎马，征战沙场，过着刀口舔血般的日子。他尸山血海走过，明枪暗箭躲过，烈火硝烟看过，本该什么都不怕，但他已经老了，暗伤又复发了，这样的将军就像没了牙的老虎。他想拿着刀拼杀，但却到底，心有余而力不足。

年老的将军目光沉沉地落在底下的兵卒身上，看他悲戚，看他恐惧。随即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拔了佩刀道：“走，跟我去迎战。”

兵卒磕了几个头，带着一脸血跟在将军身后，就要急急奔赴城门口。

却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父亲，我去。”十六岁的红袍小将手中拿着一把弯刀，和老将军如出一辙的脸上带着几分坚毅。他又重申了一遍：“父亲，我会去杀姜人，我会把他们赶出去！我一定会守好醉沙关，守好虞国！就算马革裹尸，就算战死沙场，我也绝不会畏惧！”

因为他身后站的是虞国，站的是千千万万的百姓，因为血染沙场，保家卫国，是他们每一个封家人的宿命。

“好好好！”老将军重重地拍着他的肩，大声笑道：“不愧是我封绪的儿子，是我封家的好儿郎！有你在，封家后继有人，为父可以放心了。”

“不过……”他话音一转，还是道：“封郁，你还太年轻了。”

言罢不再看封郁，带着那位前来报信的士兵一同出去了。

封郁面色沉沉回到府中，苏幸凑上前来为他奉茶，见他脸色难看，不由问道：“封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让你这般不高兴？”

封郁没喝那茶，只是看着手中银光闪闪的弯刀，自言自语道：“我真的不行吗？我从拿得起筷子时就在练刀，练了这么多年，却不能为父亲分忧解难，不能亲手杀退来犯的姜人，我是不是真的很废物？”

他想起父亲握刀时那颤抖的手，父亲旧疾复发，姜人却偏偏这时候来犯，逼得他不得不带伤守城，这是要他的命啊！想着想着，封郁握刀的手紧了几分，紧得指节都泛白了。

“不是的，封哥哥。”苏幸看了看少年紧蹙的眉，真诚道：“在我心中你是最厉害的，你练刀的时候真的很威风。我……我也想和你一样，封哥哥，带我去杀姜人吧，我要替父母报仇！”

封郁闻言抬起头，忍不住捏了一把小孩白嫩的脸蛋，这些日子他在府上好吃好喝，脸上已经养出了一些肉，看着不再那般瘦的吓人。

“好，等我回来就教你练刀，以后带着你一块上战场杀姜人。”封郁做下了决定，他猛然站起身来，对着苏幸道：“这次，还是让哥哥先替你打头阵吧。”

*

“哐哐哐……哐哐哐！”

苏挽月一行人站在屋里，听着外面疯了一般的砸门声，内心由一开始的躁郁变得沉寂。

门外的声音已经持续了很久，久到她都怀疑来的根本不是姜人了。

因为她曾试图从窗上往外看，却只看到一片慌乱的人影，那是城中百姓逃命的身影。

但云娘等人却很肯定，她面带恐惧道：“他们要进来了……”

柳星怜沉默了一瞬，终于握住了他的红阎，“走，闯出去。”

不知为何，他说这话时像是不经意般抬眸睨了苏挽月一眼。

苏挽月咬了咬牙，也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她现在用不了灵力，自然使唤不了千绫，其余法宝也接收在储物袋里，拿不出来，好在她还随身带了一把防身的匕首。

云娘却白着脸，看了清书一眼，道：“不不，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吧，若是……若是那些守城的兵爷过来了，我们就得救了。”

苏挽月劝她：“云娘，任由他们这样砸下去，门迟早会被砸开，到那时这些人冲进来，就真是瓮中捉鳖了。我们现在冲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清书敛了敛眉，不知想到了什么，也上前牵着云娘的手道：“云娘，苏姑娘说得对，不论是生是死，我都愿一直陪着你，可其他妹妹们怎么办。”

听到她这样说，云娘下意识回眸一看，其他三位姑娘皆站在一旁抽泣，她们手无缚鸡之力。若真等姜人闯进来，下场恐怕比死还可怕。

这般想着，云娘咬了咬唇，竟回房间掏出了一把短刃。原来她竟也是一位练家子。

“云娘卖艺不卖身，是为了护着我们才留在这云梦坊的。”眼见他们眼中闪过惊异之色，清书开口解释了一句。

此话一出，苏挽月才惊觉这位云娘不知何时已把脸上敷的脂粉都擦去了，此刻的她一张面容素面朝天，长相竟然颇为清秀，看着的确不像是出身于烟柳之地。

正在此时，那扇还算牢固的门传来砰地两声巨响。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几道手持大刀的“人”闯了进来，那或许也不能算是人。它们虽穿着盔甲，但里面裹着的躯体却是一团黑雾，露在外面的脸上也看不见五官，只是黑黝黝的凝成一团。

与其说这些是姜“人”，不如说他们是姜“鬼”。但云娘等人却像是完全没发现它们的异状，口中还直呼着：“兵爷饶命！”

这些士兵自然不会回答她们，更不会饶过她们的命，只漠然地持刀劈来。苏挽月赶紧用匕首去挡，但只是一个照面，对方就将她手中的匕首斩飞了出去。

苏挽月：……

这下她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修士进来都出不去了。他们用不了灵力，却要对付恶鬼。这打得过才怪了。

这下她也没了再打斗的心思，抓着沈灵的手，一边躲，一边找机会朝外奔去。

正狼狈躲闪之际，一把剑却凌空抛了过来，苏挽月下意识伸手接过，手上的红剑正微微泛着血光，正是红阎。她忍不住回眸一看，见到柳星怜双手空空，他躲避了一阵，才又拿出了之前见过的那柄双刃蝶刀。原来方才他也注意到她的匕首被打飞了，这才将红阎抛给她。

苏挽月神色有些复杂，但如今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接了红阎，将沈灵与云娘几人护在身后，在柳星怜的掩护下，缓缓向外退去。

柳星怜虽能用妖力，但也被压制了很多，往日这些小喽啰恐怕不够他一剑劈的，如今却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其尽数杀光。

但等众人退出门外，却发现街上也是数道拿着大刀的无面鬼影，人们尖叫着、推搡着，都使出浑身解数在逃命。

众人也没再耽误，一面与那些鬼影打斗，一面向着人潮奔涌的方向退去。

这些无影鬼面的招式虽然简单，不是砍就是劈，但胜在有效。他们不仅力大无穷，还神出鬼没。让人防不胜防，真是难缠得紧。

好不容易又斩杀了一道鬼影，苏挽月无意间一回头。却发现云娘拿着那柄短刃舞的虎虎生风，将身后的四位姑娘牢牢护在她的羽翼之下。

她的短刃竟然能伤到那些鬼影！

她一时想不通这其中的原由，却还是将之告诉了沈灵和柳星怜，沈灵思索片刻，在奔逃时捡了一把被人丢弃的斧头，对着鬼影重重挥去。

斧头撞在鬼影的大刀上，巨大的力道将双方都震开了去，沈灵的手上流下几缕血花，她却毫不在意，心中反而还有几分高兴。这一下虽没真正伤到那鬼影，却足以让她确定这斧头对它们果真有用。

云娘一直牢牢护着四位楼里的姑娘，但她武艺并不高强，只是略懂一些皮毛，应付起来还是有些勉强，很快身上就见了血。

“云娘。”

清书见此面容有些难看，忍不住上前要帮她包扎伤口。

“无碍，别担心。”

云娘不在意地摆摆手，扯下一截袖子绑住受了伤的胳膊，随后将清书一推，用短刃接住了鬼影劈来的大刀。

这些东西数量太多，他们还得护着身后的女子，一行人且战且退，却连这条主街都没有逃出。

柳星怜道：“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想个办法。”

清书思索片刻，道：“不如退去将军府吧，那里守卫森严，这些姜人定不敢前去的，只要能逃到那里，我们就安全了。”

苏挽月道：“那就去将军府。”

将军府离这座小楼其实算不上很远，约莫三条街的距离。但要护着这群姑娘们安然穿过，依然很是艰难。

走着走着，苏挽月这四个会武的已经隐隐将剩下的人护在了中间。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害怕，一道无面鬼影冲过来时。

一名姑娘竟是一声惨叫，猛然向后退了几步。瞬间退出了防护圈。

那道鬼影被她的声音吸引，直直奔着她而来。众人来不及上前帮忙，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那把银色大刀削去了脑袋，方才还明艳娇丽的姑娘，此刻已成了一具无头女尸。

带着些微热气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众人一脸一身。其他姑娘吓坏了，口中发出悲鸣的嚎叫。

原本的队形也有些乱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要生出大乱子。苏挽月正待张口，却听云娘厉声喝道：“闭嘴！谁再乱动我就把谁丢在这儿！”

她素白的脸蛋上沾着红色的血，让她看起来完全没了平日的轻浮之气，反而多了几分煞气。

身后的姑娘们被她这样一吓，果然小声抽泣着不再乱动了。

云娘这才歉意的笑了笑，道：“没事了，我们快走吧。”

这一段路走过来，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若没了苏挽月三人，她们这些人肯定是活不下去的，只能做那些姜人刀下的亡魂。

柳星怜侧目淡淡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让她心中发寒，有一瞬间，竟然觉得比面对姜人还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