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有惊无险地穿过了第二条街，本以为曙光在望。却不想一个转头，数道鬼影就牢牢堵在了街口。

他们没有青面獠牙，也不会张口威胁，只是举着寒光凛凛的大刀，幽幽地站在那里。

不用说一句话，就能让人感到一股发自心底的凉意。

“怎么办？”苏挽月咬了咬唇，心里也有些没谱了。

柳星怜握紧了蝶刀，道：“冲出去。”言罢动作一顿，倏地侧目看她一眼，“不用怕。”

那声音淡淡的，却很让人安心。

金色的蝶光在他手中流转，柳星怜握着双刃刀当先冲进鬼影之中。杀戮对他来说仿佛不是痛苦，而是享受。

无所谓杀的是人，是妖，还是鬼。杀着杀着，他唇边竟然带上了一丝笑意，眼底隐隐有红光一闪而过。

苏挽月一惊，比见到鬼影还发愁。她心中暗道：遭了，这祖宗莫不是要发疯了？

想到这里便再也顾不得了，拎着红阎也冲了进去。这一去就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无面鬼影不愧是怨气凝结而成，杀得越多，心中就越发暴戾，若是一直杀下去，用不着别人出手，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会一刀结果了自己。

因为柳星怜骤然发力，鬼影也被杀了个七七八八，待到总算解决完最后一只，苏挽月才松了口气。她下意识想去看其他人的情况。

这一看，心下就是一惊。只见一道鬼影不知何时竟悄然来到了众人身后。离那清书只有五步之远。

清书没有武艺傍身，一旦被它近身，只怕必死无疑。

她连忙张口提醒：“清书，小心后面！”

然而话音未落，那寒光已经兜头劈下。清书愣愣地转过身，第一眼见到的是阴沉沉的天，一道寒芒仿佛破开了天际，朝着她而来。

那是把大刀，是姜人沾满罪孽的大刀。它曾杀死了她的爹娘，劈光了她的好友，如今，这把大刀也要落在她身上了。

清书眼角流下一滴泪，忍不住轻轻闭上了眼。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出现，有一道柔软的身影闯进了她的怀里。那人抱着她，紧紧抱着她，抱着抱着倏地一口血吐在了她的颈间。

热热的，还有一股淡淡的腥。

清书怔怔地抚上那具身体，好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沈灵唤了一句：“云娘，你没事吧？”

她才像是猛然回神，她抱着的这个人是云娘，是她替她挡下了姜人的刀。

清书眨了眨眼，先去摸云娘的脸，却见她半磕着眼，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云娘，云娘。你别吓我呀。”她扯出一抹笑，轻声道：“你怎么突然冲过来了？都把我吓了一跳知道吗？以后可不要再这样了……”

说着说着，她像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喉间陡然发出一阵嚎哭。

“别……哭。”云娘费力地睁眼，想去擦她脸上的眼泪。“哭起来……就不是云梦坊最漂亮的姑娘了。”

“不！云娘，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我求你……”清书握着她的手放在脸上，哭得不能自已，她嘶吼着，像是某种鸟儿在濒死前发出的悲鸣，“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让我一个人。”

“没事的，没事的。”云娘缓缓道：“以后没人护着你了，你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你要好好活在这人世间，遇到姜人就……就藏起来……”

清书摇着头：“我不要……我不要！我的命是你给的，是你一直保护我，在意我。没有你这天地间就只剩我孤苦一人，我活不下去的。”

“清书，你能活下去的……你记得我们的约定的对吗？总有一天，要看着那些欺辱过我们的姜人被碎尸万段。”

“我恐怕再也看不见了，你……”

“你要记得带着我的那一份去看……不要……难过……”

云娘眼里的神采一点点淡去，鼻间的气息也越来越微弱，渐渐地，就连放在清书颊边的手也滑落了下去。

“云娘……救命啊，你们谁救救她呀？她流了好多血，有没有什么办法？姐姐！姐姐！谁来救救我姐姐啊！”

“我要杀了那些姜人！”

“清书，你冷静一点！”苏挽月看见她这般癫狂模样，也有些不忍，她走上前扯过她的胳膊，夺走了她手中的刀，“姜人已经都没了，你看看，他们都死了。”

“死了……都死了。”清书喃喃地开口，整个人像丢了魂。然而这状态不过持续了一瞬，忽然间，她眼中闪过一丝暗芒，突然猛地推开了苏挽月，发疯似的朝着一旁的高墙冲去。

这变故来得太快，苏挽月瞳孔骤缩，想拦却已是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匹骏马突然疾驰而来，马上坐着个红色人影，那人行动如风，快得叫人看不清容貌。

在路过此处时，那人陡然伸出了一只手，向着清书的方向一捞，再回神时，她已被放在了马背上。

清书愣愣地看着来人，还未张口，一行清泪已经先行落下。

“你救我做什么？”她质问道：“难道我想死都不成吗？！我杀不了姜人，救不下姐姐，我一无是处，贱命一条，如今连追随她而去的资格也没有吗？”

“姑娘，死是很容易的。”来人骑在高头骏马上，手中握着一柄染血的弯刀，明显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的煞气还未褪尽。

说这番话时，他的眼睛竟也是红红的，仿佛刚刚哭过。但神色却很平静，甚至还会宽慰寻死的姑娘。

“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在这世道活下来，都是靠别人拼了命护着的。”他语调缓慢而坚定，“姜人已经被我们赶走了。日后，我会护着你们，我会守着醉沙关，不让姜人再踏入一步。好好活下去吧，就当带着亲人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清书微微一怔，倏地抬手捂住了眼眸。

*

姜人被打回去了，但将军府上却办起了葬礼。原来是老将军封绪战死了。

封绪戎马一生，死也死得壮烈，他以带病之身守城，一步也未曾退缩。就连断气后，也在城门口跪得笔直。

没有人敢在刀光剑影中带回他的尸身，除了封郁。

他为父亲收敛了遗容，将他风风光光送了葬。此后，他就要代替父亲守在这醉沙关，直到死的那一刻。

封郁这个名字，苏挽月等人很熟悉，但熟悉不代表不意外。

苏挽月有些怔愣，她问沈灵：“我没听错吧？这将军府的将军叫什么来着？封郁？”

沈灵道：“你没听错，就是那位百战不死的将军封郁。没想到这封将军不仅长得俊俏，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他救下清书之后，本想将她送去官府安置，但清书不肯，执意要回云梦坊，他便也随她了。

苏挽月点头：“的确是个正人君子。”

从前查过的书籍，竟然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苏挽月也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这位守城大将，守的就是这醉沙关。

笑着笑着，苏挽月又陡然想起来一件事，不由心中一惊：“不对呀？书上说封郁虽然悍勇，但很快就暴毙了，说是多久来着？”

沈灵默默接话：“三年。”

苏挽月：“三年……如今我们能在这城中好生生的，可都靠封将军挺着，若他当真暴毙而亡，到时候那些无面鬼影涌进来，我们岂非必死无疑？”

沈灵：……“那师尊又去哪儿了？”

他们进来这里就是为了找混陵道君，如今连他的影子都没见过，却已差点交待了。

柳星怜道：“若要找到混陵道君，就要先弄清楚那堕仙传承之事。”

这谜团真是一团接着一团，封小将军突然暴毙，混陵道君不知所踪，堕仙传承也不知究竟有没有，三者之间看似毫无关联，完全不知该怎么入手。

苏挽月轻叹一口气，道：“罢了，既然醉沙关是由小将军守着的，我们先想办法跟着他，再寻找父亲的线索吧。”

众人也只有点头，如今看来只能先这样了。

*

翌日，天光微亮，三人已在将军府外蛰伏多时。醉沙关地处边陲，本就风声鹤唳，加之姜人屡犯边境，将军府的戒备更是森严异常，寻常人等休想靠近半步。

"防守这么严密，我们如何进得去？"沈灵压低声音，眉头紧蹙。

三人隐在暗处，只见将军府外甲士林立，刀戟森然。那些守卫每隔一个时辰轮换一次，当值期间更是肃穆如铁，不许交头接耳，不许松懈分毫。一双双锐利的眼睛如鹰隼般扫视四周，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刀剑相向。这般铜墙铁壁的防守，莫说是人，便是飞鸟也难越雷池一步，当真是如铁桶一般。

柳星怜凝神观察良久，忽然眸光一闪："强闯自然行不通，但若是换作另一类人，必能堂而皇之入内。"

苏挽月侧首：“什么人？”

柳星怜唇角微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他们自己人。"

三人按耐住性子又等了许久，方才等到一队奉命入府述职的兵卒。待队伍行至拐角暗处，三人立即出手，瞬息间便将落在队尾的三名兵士制服。柳星怜指间妖力流转，三人身形渐变，转眼便与那三名兵士一般无二。

混入队伍后，苏挽月低垂着头，学着兵卒模样亦步亦趋。却不料行至府门前，领头的那人却突然驻足。他目光如炬，将他们打量了个来来回回。看得苏挽月心都提了起来。他才状似随意地问道：“方才怎么掉队了？”

他话虽问得不甚严厉，但落在他们身上的眼神明显带上了一丝怀疑。正在此时，沈灵忽然灵机一动。

“头儿。”她压低嗓音，学着兵卒的腔调道，"方才在巷口撞见可疑的动静，哥几个追出去好远，结果是只野猫。"说着还啐了一口，"白费功夫！"

那领头闻言，眉头微蹙，锐利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苏挽月只觉得后背沁出一层薄汗，握着长刀的手心也微微发潮。柳星怜幻化的士兵倒是镇定，只微微垂首立在原地。

"是么？"领头忽然伸手拍了拍沈灵的肩膀，"哪个巷口？"

沈灵心头一紧，正要答话，忽见柳星怜轻轻抬手，一点微不可察的金光闪过，钻入了领头的眼中，他原本锐利的目光一滞，神色变得恍惚起来。

“走。”柳星怜低声道，三人赶紧趁此机会混在人群中进了府。

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头领就这般不好应付，也不知那封将军是什么性子。虽说那日见他救下清书之时，好似温和知礼，但清书是个姑娘家，又没有什么威胁，自然不必太过严厉。

苏挽月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思索着。待进了府没多久，三人便悄悄脱身，朝封郁住的院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