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戏中人,游今禾几乎怀疑他抓到系统把柄,逼着系统出卖她的底细。

“我幼时在关河并未听闻此事。”

游今禾故作镇定,用一句话搪塞过去。两人沉默一路,她还想说些什么为自己证实,但晏鹤没再提起那件事,也不想再逛看不见的月亮,她便陪着他一同回去。

静室烛火平稳。游今禾坐在榻上紧张兮兮地看着卧房,半晌,她还是决定另谋他地,在窗下搭出一张小椅子。

自觉竭尽所能的游今禾困倦地躺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安稳睡下,也没发觉一墙之隔的晏鹤彻夜不眠。

今夜格外平静安宁。

卧房中,晏鹤仍在回味方才的月亮。

她说,月亮的是圆的,凝实的雾气缥缈掩在黄澄澄的月,天空是墨蓝色,浅淡的云汽折射光彩,地上的月光柔得像水,落下的影子朦胧似画。

可今夜是廿八,当属弦月在天。

她又骗人,他想。

晏鹤回忆今日种种,确信她是关河人氏,或许来自通巫的大族,明日差遣线人前往关河先行打探。他胡思乱想一番,最后反倒挂念起她的名字。

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总“阿荷阿荷”地唤她,用一个无趣的词语替代两人不多的情缘。

他自诩是卑劣的主人,渴望完全占有飞入他生命的雀鸟,从名姓到身心。

晏鹤躺在床上思索读过的旧书,万千文字,不知作何选择。大脑昏昏沉沉之际,已至第二日清晨。

他睡下没多久,游今禾便自然睡醒。伸个懒腰的功夫,她便瞧见晏鹤梦游着从屋内走出,寻到榻上静坐一会,而后如同眼睛复明一般,绕着内屋巡视。

从东走向西,就要接近游今禾时,她弹射起身跟在他身后转圈。

宛如二人转一般,他们在屋内相绕半日,谁也挨不着谁。

游今禾万分警惕,却没想到晏鹤耍赖。他寻不到,兀自生起闷气,坐在贵妃榻边可怜兮兮地抱紧自己,恍若被伤透的情深之人。

她谨慎上前打探,便听见他哭着低声念叨:“阿荷,为何不见了?”

听这前因后果,她猜他是梦见温荷死去。

说起这崩坏的剧情,游今禾不自觉叹了一口气,她也不知本应相邀的画春堂护法为何会反杀温荷。即便她手握剧本,可是主角身死,主线无人开启,她所知道的信息又有何用,难抵命运多舛。

前途渺茫无路,她闭着眼又叹了一口气。

极其轻浅的一声,正巧穿过低声啜泣,准确无误地被晏鹤捕捉。

“阿荷原来在这里。”

哭声忽而停下,晏鹤侧头向前上方探去身子,靠近游今禾的方向,湿漉漉的泪痕撞入她惊诧的双眼。

游今禾还想再保持距离,却被晏鹤紧紧抓住手,一如那夜掐紧她脖颈的力度,痛得她潜力爆发,反手用更大的力气甩开。

被抛开的手在空中一滞,缓缓垂下,他茫然地唤:“阿荷?”

“嗯?”,游今禾以为他是将她错认为温荷,心中遗憾,做梦都惦念着的人,想必也曾有过三分真心。可惜斯人已逝,她不敢冒认,却也不想让他连做梦也不得真,只能模棱两可地应一声。

毫无预兆地,他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要飞走了吗?”

游今禾哭笑不得,人又不是鸟,哪里会飞。

不等她想明白其中缘由,晏鹤直直站起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你是我的雀儿,哪里都不许去。”

游今禾僵直身子,不敢动弹。因着身体紧紧相贴,她的胯骨能够清晰感受到一阵异样的触感,冰冷坚硬,带着微弯的弧度。

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底下分明是能够一刀致命的管制刀具。

可能晏鹤并没有在梦游,或许是她还没醒,在做噩梦,她想。游今禾心中有个小人在哭泣着祈祷,她不接女主的囚禁桥段,一点也不接啊!也不接和带刀的人玩!

像是抱够了,晏鹤松开手,退一步,径直走回房间,宛若无事发生。

只留下游今禾一个人在原地被雷得外焦里嫩。

她忧愁地坐在院中思索怎么才能骗出那两个字,眼见初升的太阳越过朱墙,石板路上的日光愈发猛烈橙黄,思绪和灵感仍旧远走高飞。

老实说,他们不熟,晏鹤貌似比较内向一人,若是过分热情,游今禾忧心招惹厌烦。可眼下合适机会还需要等待,进度太慢,她又怕自己死了。

她实在是黔驴技穷,决定铤而走险,人造机会。

心中暗忖:十日内,她一定要骗成功。

日过晌午,她准备叫醒晏鹤去吃饭。她本意是不想打扰失眠人士宝贵的睡眠,然而大门紧锁,她一个走不掉,快要饿死了。

碰巧转身瞧见晏鹤披头散发从屋内走出,眉头紧蹙,步履匆忙,游今禾大声喊他的名字,便见晏鹤直直走向她。

果然是来寻她的,她想。

眨眼几步,晏鹤便寻至跟前。他一手递出发带,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挑起一绺头发打转,颇不好意思地说:“头发……你忘记帮我了。”

原来是为这件事,她确实忘了。

“你先坐下。”游今禾让出木椅,简单挽发,从自己发间拆出一支素玉钗插入固定,蒙眼的绸带小心翼翼穿过乌发,两端缠绕在玉钗,便又是一个简单牢固的新发型。

还很快,她明天还帮他扎这个。

游今禾绕到前方仔细端详,抬手在拨下两边碎发,更显仙尘之姿。

“我们能去吃饭了吗?”

“好。”

游今禾随他去前厅用餐,眼尖地发现今日桌上出现一道烧鸡,与昨日被下毒的那道一模一样。

她抬眼又去寻银针,目标空落,忐忑提醒:“今日……还试毒吗?”

晏鹤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人是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性子,倏然笑了:“想试便试。”

游今禾捧着呈上来的银针,对着烧鸡便是见缝插针,看似在给脆皮烧鸡做针灸,实则此法完全断绝局部下毒的可能。

眼见银针毫无反应,她欣喜拔针,动筷吃饭。

酥脆的外皮和浸入骨肉的油脂香味在舌尖迸发,洗去所有焦虑。一时间,她的脑子只剩下将烧鸡拆骨入腹的**,狼吞虎咽。以至于她瞧见晏鹤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吃饭出神时,她才迟来地懊悔——

放纵餐让自己唇齿与骨肉相撞的脆声,听起来像半辈子没吃过饭的野人。

不过懊悔归懊悔,游今禾忽而灵机一动。

能让人说出“算了”二字的事情,必是不被人期待,甚至是反感的行为,眼下吃剩的小半只烧鸡,每一处都踩在晏鹤的雷点。

剩菜、荤菜、兼之油腻,他不喜欢。

游今禾伸出邪恶的筷子夹起一片干净的鸡腿肉,也不管他答不答应,自作主张放入晏鹤碗中。

对不住了,她太想回家。

“这个烧鸡超级好吃!你快尝尝!”游今禾眨着亮闪闪的眼睛,万分期待。

只见晏鹤低头看着碗里怔住,也不动筷。游今禾考虑到他看不见,又“好心”地用筷子夹起放在唇边。

晏鹤依旧不为所动。

一切尽在她的计划当中,游今禾掩住心中雀跃,眉头轻蹙,语气染上失落,扮演追爱不得的花季少女,强撑着转移话题:“算了。这鸡肉有一点油,你可能吃不惯。对不起,是我冒昧了。”

虽然嘴上说冒昧,但手上依旧高举筷子。

晏鹤金口难开,还读不懂暗示,就不能顺着她的话说一次“算了”吗,真是愁死她了。

二人僵持半日,最终以游今禾坦然接受这次失败告终。

她正要垂下举酸的手时,晏鹤冷不伶仃冒出一句:“你用公筷了吗?”

游今禾低头瞥一眼:“没有。”

“我想吃,你可以用公筷再给我夹一片吗”,为了彰显真诚,他还特意感谢,耳尖染上一丝粉红,“多谢,阿荷……姐姐。”

老实说,坦然接受自己失败以后,这样的反应虽然不如她意,但失落之余暗暗生出一丝惊喜。

她还真以为这人不沾荤腥,原来是看不见又不好意思夹菜啊。

“你吃!我给你夹我最爱吃的全新大鸡腿!”游今禾大度地夹起一整个鸡腿儿放进他的碗里,仗义这一块,不必多言。

她单手拖着下巴欣赏对方斯文进食,细嚼慢咽,仔细品味,吃到美食油然而生的心满意足让他看起来格外秀色可餐。

游今禾又问:“你还要吃吗?”

“要。”晏鹤点头。

“那我再给你夹。”她左右手各执一双公筷拆出鸡骨,将剥离的肉放入他碗中。

她瞧晏鹤吃得尽兴,又半开玩笑地问一句:“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吃呢。怎么平时不让侍从帮你?”

晏鹤一顿,仿佛游今禾朝他脑袋射了一箭,醍醐灌顶般后知后觉一件事——

他是怎么对这个见面十日,来路不明,身份成迷,说话真假参半,甚至他们彼此都各怀鬼胎的女人交付信任?

他思索一会,想不出理由,便把所有的掉以轻心归罪于第六感和游今禾身上。

是第六感告诉他,她是好人,没有恶意。

是因为只有她问了,而他期待已久,所以顺水推舟答应。

又或许是突然发现,她其实并不可怜自己,大多时候只是因为她很好,那些格外的照顾总带着这么一份偏爱的意味。

游今禾不知他百转千回的思绪,只知道这话掉在地上,氛围冷得要死。看着晏鹤为难的模样,他不愿说的算了二字,她又一次真情实感地想用这两字撤回。

死嘴,净问些让人答不上来的话。

她并不在乎为什么他会接受她的好意,侍从又如何,她又如何,在游今禾对晏鹤反派身份的偏见里,他该平等地、冷漠地用好身边每一份资源。

就像她只在乎回家,唯有行骗才能达到目的。

沉默半晌,他说:“刚失明的时候不习惯,心中有怨,不免因小事迁怒他人,也不愿让他人发现我的难堪,这府中暗流涌动,并不如你所见般平静祥和,昔时曾有人借饭食下毒。后来我独自一人搬到偏院静养,久而久之,也就不需要了。”

晏鹤顿了顿,低垂的碎发点缀在因自嘲而轻蹙的眉间,平添受尽折磨的倦怠与可怜,破碎得让人心疼。

他苦笑一下,补上一个似是而非的理由:“或许是我也没有吃过烧鸡,又或许是因为你已经以身试毒,总之,它和你对我而言都很安全,我为何要拒绝送到嘴边的珍馐?”

字字句句,就连眉头皱起的弧度都直击人最心软处。游今禾却莫名直觉,这是表演型人格的虚情假意,但她想不明白他需要掩饰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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