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远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望着昂贵的红木材料做成的床顶,心想: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一开始,他只需要坐在旁边看着裴云卿入睡,后来便不知觉发展成这样了。
看不出来,裴云卿这么会撒娇。
以前的裴云卿也会撒娇,只是自始至终都端着架子堪堪露了点皮毛,不会像刚刚那样死缠烂打。
他蓦地冷硬了自己的神色,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纵容裴云卿,也是他最后一次心软。
等他救出师弟,他就什么都不要了,忘掉这里的一切,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他躺在龙床上,想着想着居然就这么睡着了,明明前一秒,他还以为自己是如何都睡不着的。
一旁熟睡已久的裴云卿却突然睁了眼,清明的眼神哪有一丝惫懒,反倒侵略性极强,他伸出手揽住顾时远的另一边肩头,脑袋轻轻枕在他起伏平稳的胸膛上,“真想永远这样把你禁锢在我身边。”
胸腔里的震动极有规律,仿佛在回应他说的每一个字。
裴云卿满意地微笑起来,像是已经胜券在握,他以为他还有许多时间,于是掩下眼里的偏执,听着平稳的心跳,他决心收起自己才刚长出指甲的肉爪。
——一切为了与顾时远细水长流,毕竟,他现在什么都有了。
顾时远成了他的皇后这件事太过震惊,心间饱胀的欢喜让裴云卿忽略了很多他本可以察觉的苗头,这明明是他一贯擅长的技能。
可十几岁心志的他还足够天真,一点甜头便足以让他相信,刹那可以变成永远。
同时他也奇迹般地做到了,因为昨日的裴云卿会永远沉溺在这样美好的幻想里。
唤醒隔日清晨的是,一道厉喝声,震醒了脑袋昏沉的顾时远,“你为什么在我的床上?”
白皙的脚趾紧紧抓着颜色鲜艳的棉被,裴云卿发丝凌乱,一手捂着脑袋,满面怒气。
顾时远瞪大眼睛,身上钝钝的痛楚提醒他刚刚发生了何事,他跟昨天的泽风一样,被裴云卿踢下床去了。
“太子哥哥派你来试探我是吗?”裴云卿赤脚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顾时远,“我不会上当的。”
太子?太子早死了,顾时远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裴云卿记忆又混乱了,他立马想起了他下的那一包药粉。
好像不仅仅是记忆错乱,裴云卿似乎认不清他是谁了,顾时远看着裴云卿踉踉跄跄地跨下床,他的脚踝苍白又纤细,仿若脆弱得一折就断,“你为什么还不走?”
“太子哥哥也逼你了对不对?”裴云卿微仰着脸,瘦削的下巴尖朝向顾时远,乌黑的瞳仁几乎渗不进光,声音也很轻,“你的惩罚会是什么?”
顾时远捏紧了指尖,他不知如何顺着裴云卿的话意回答。
裴云卿等了一会儿也没得到回应,蹲下身去用手指梳理顾时远微乱的鬓发,动作有些温柔,“你是我见过最像他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以为他回来了。”
顾时远恍惚又在裴云卿脸上看到了同昨天并无二异的稚气,“你不要怕,我会救你的。”
“太子哥哥要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依你。”裴云卿缓缓挤出一个笑,死气沉沉。
顾时远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神色,一时之间愣住了,更何况他是真的不知道裴云卿到底误会他要做的是什么。
裴云卿却捧起了他的脸,眼神没有聚焦,仿佛陷入了某种幻想。
“太子哥哥知道我喜欢你,他把你调到边疆去了,他不想让我跟你再见面。”他眼里似乎有水光,怯中又带着恨。
调到边疆?裴云卿到底说的是谁?答案明明已经呼之欲出,顾时远却直视着裴云卿的眼睛,试图进入他的世界,理解他的所有想法。
可裴云卿的眼里,全是空洞,却还在说话:
“哥哥,我怕我活不下去了。”
“假的也行,假的我也喜欢。”
他一个人喃喃自语,倾诉着自己已然绝望的爱意,在另一个被他当作替身的人面前。
说着说着不自觉潸然泪下,又突然惨然一笑,“倒不如遂了他的意,把清白给你,也好过乱.伦。”
这句话一出,里面的信息量直接惊呆了顾时远,......乱.伦?他太过惊讶,连裴云卿坐在他身上都没有发觉。
等他回过神来,裴云卿已经在脱自己的衣服了,顾时远连忙去拦,“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他的话语并不如何坚定,因为声音是颤抖的,刚刚的短短几秒,他似乎窥见了一桩皇家秘辛。
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样的人会……
素白梨花扑簌落了两朵。
顾时远陡然停了剑,有人来了。
“时远,你的剑术又精进了。”那人从树下走出来,嘴边浮着笑,腰间的黄色玉佩随着他的步子微微晃荡,闲适又典雅。
顾时远收了剑,恭敬道了一声太子。
太子笑出了声,顾时远也跟着微微笑起来,顾家一直都是太子一党。
其实如果按照顾时远自己的意愿,在众多皇子中他也最看好太子,太子在外的名声最好,平易近人,儒雅温和,几乎没什么诟病的地方。
与太子十分亲近的顾时远自然不会那么浅显,他更欣赏太子难得的杀伐果断和镇静自若,与他温雅的外表截然不同。
一个将自己的锋芒藏得如此完美的人,十分适合帝王之道。
太子生了一双细长饱满的丹凤眼,眼窝微陷,看人的时候视线斜斜瞥过来,总是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盯着梨树的某一个角落,突然出声道,“最近宫里新出了一批梨花酿,一个人喝未免无趣,时远可否赏脸与孤共饮?”
“却之不恭。”
跟太子一起离开时,顾时远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梨树,粗大的梨树下阴影多出来一个小小的鼓包,那里还有一个人,一个小孩子。
顾时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回想起这一幕,也许是因为,他好像知道裴云卿是谁了。
如果真若如此,那么顾时远在太子身边已经见过他很多次,只是他从来不知道,那个有着一双怯怯鹿眼的小孩本该是籍籍无名的十三皇子。
因为他认识裴云卿时,他明明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太监。
如今恍悟,却不由不寒而栗,“你是小云子。”
小云子三个字一出,裴云卿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他张大了嘴,却没有任何声音出来,泪水静静淌了一脸,他现在的眼里,连顾时远的倒影都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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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贪破狼(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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