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古代夫夫06

堂中央立了名魁梧男子,虎背熊腰,浓眉大眼,只是眉头紧皱,唇角也向下撇着,面上怒意未消。

瞧着不过而立,必是江寒松无疑。

江寒松袖袍一甩,横眉怒目:“谁是你兄长!”

江月寻咂舌,他这位兄长,名声虽跋扈,却生得一副忠厚样貌,此番盛怒,竟像在仗义执言、痛斥恶行。

被他所睥睨之人,窝在轮椅中,已入三月天仍旧裹着狐裘,松软毛领衬得此人脸颊愈发苍白瘦削,比之江寒松分外孱弱。

江月寻仅是瞥见那绒毛蹭在下颌,便觉连自己都被那厚重衣衫捂得遍体潮热盗汗,发痱如疹。

谢长泽这……

也太虚了吧?

瞧着像半截身子已然入土之人。

况且,方诩不是说他已病重到不能舟车,现下又是在唱哪出戏?

难得看他吃瘪,倒也有趣。

江月寻眸中噙着笑,向堂内环顾了一圈。

独他母亲许氏一人端坐上首,想必江父还未回府,许氏又不便出面,无人镇得住江寒松,任凭他胡闹。

但江家与谢长泽素来不睦,是借此打压也说不准。

谢长泽未再辩驳,一抬眸,竟将眉宇间的锐气悉数压了下去。

他又望向许氏,也未叫屈,只低眉敛目,嘴角扯起个牵强弧度,虚虚笑了下。

最后才对着廊柱边看戏之人压低嗓音,缱绻柔和地唤了声:“时煜。”

江月寻起了身鸡皮疙瘩。

——好浓一碗茶。

许氏眸中晃过一丝惊诧,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眼神在他与谢长泽之间来回流转,瞧了好一会才招手唤他进屋。

许氏这一抬手,江寒松也横眉觑过来,身上的火气盛极,几欲将他一同点燃。

江月寻忙蔽去眸中笑意,捏了拳虚虚抵在下唇,先是隐忍地闷咳几声。

见江寒松蹙着眉还不欲罢休,他便演的更甚,扶着廊柱撕心裂肺地咳至干呕,睫羽间挂满泪滴,才停顿几息。

许氏听得心焦,目光紧随着他,万分担忧,已起了身要来扶他。

江月寻见势忙咽下呼之欲出的又一声假咳,身子半颓,倚靠着怀风,脚下疲软地迈过门槛。

“母亲,兄长。”他独独略过谢长泽,却在对峙的两人之间止步。

“这……”他抬脚在满地瓷片中踢了两下,故作讶异道,“这是何意?莫非是谢将军买来了赝品惹兄长恼火?”

他又蹙起眉,对谢长泽身侧的方诩佯装不满:“颂安,这事可是你办的,还不向我兄长认错?”

方诩立时会意,跨出一步,拱手歉然道:“大公子,这些物件将军特嘱咐我亲手经办,是我失察,错买了赝品,还望大公子不要怪罪。大公子若难解心头恨,方诩认罚。”

“晦气。”江寒松冷冷瞪了眼这不争气的弟弟,又啐了谢长泽一口,拂袖坐回对侧。

许氏摆了摆手。

她身后丫鬟颔首,唤了小厮将堂下碎片收走,又领一应下人去门外候着。

许氏起身迎了江月寻几步,将他扶到自己身旁坐下,压低声音问道:“时煜,你与谢……将军,已这般亲近?”

时煜。

江月寻一挑眉,这名字不常听,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方才谢长泽亦是如此唤他。

很好。

昨日还是一口一声“夫人”地嘲讽,今日倒亲密地唤起他的字,看来是已在背后着人调查过他,连装都不装了。

江月寻睨去一眼。

谢长泽似有所感,对上他目光,羞赧地笑了下。

好个戏精,连他母亲都一同诓骗。

江月寻打心底翻了个白眼,温声对许氏回道:“母亲,我与他不过因一道圣旨,阴差阳错凑到一处罢了。”

江寒松冷哼一声:“二弟这性子太过随和,旁人说什么你便认下什么,只怕哪日被这东西抽筋拨皮、敲骨吸髓了你都不知。”

嘴上数落他,却字字指向谢长泽。

“兄长此言差矣,我知坊间有我诸般传言,可我绝非洪水猛兽。”谢长泽拢了拢狐裘,“兄长也瞧见了,我这身子,活着都费力。”

他缓了缓,接着道:“我无父无母,亦无兄弟姊妹,待我身去,还需时煜替我守着谢家、安顿上下,我又怎会去害他呢。”

江月寻恍然,谢长泽打的竟是这般主意。

无非因他不肯和离,谢长泽便转着法子想叫他爹娘以为——

这姓谢的时日无多了,还赖上了他们小儿子,想叫江小公子年纪轻轻就为他守活寡,守着个破落将军府了却余生。

江月寻揉了揉眉心,颇感无奈。

倒霉兄长骂得倒对,这臭东西,瞎盘算什么呢。连救你的还是害你的都瞧不出来,白当了这么多年大将军。

江月寻还未开口周旋,自廊间先传来道浑厚嗓音。

害他被迫嫁给谢长泽的便宜爹江渊回来了。

“谢将军若此时身去,岂非苦了我儿。”便宜爹打廊下拐进来,似是得了消息便自御史台匆匆赶回,绯色官服还未换下。

江渊一进府,虽未如江寒松那般指着鼻子骂人,却也没摆出什么好脸色。

许氏见状打起圆场,吩咐传膳。

这顿归宁宴吃的不大轻松。

人虽围坐了一圈,却面色各异,无人搭腔,一时间气氛死寂,反比平日更显冷清。

江月寻不知江父脾性,不敢贸然插话,他其实颇替江渊惋惜。

江渊任御史大夫,担监察百官之责,明晰法令、通晓治体,历代司此职者,皆有递任丞相之能,可谓已是万人之上。

他不惜舍弃这一切也要死谏弹劾,有勇有忠,可惜后继无人——

长子年幼丧母,被旁人宠得无法无天,难堪大任。

被寄予厚望的小儿子就更厉害了。

嫁给了功高震主即将被卸磨杀驴的残疾将军不说,还是个一不小心就要被诛九族的逆贼。

思及这乱糟糟的身份,江月寻禁不住苦笑,惹得江渊觑了他好几眼。

“时煜,你有多久未温书了?即使不便回国子监,也该认真备考才是。”江渊问。

江月寻眨眨眼,哽住,转而施压给兔球:

[这就是你选的好身份,嗯?还小少爷?嗯?屈辱嫁人不提也罢,是个反贼也勉强能忍,现在命都快没了,还得考功名?]

兔球期期艾艾:[现在才三月,隆冬应试,这么久够你完成任务脱离的,这种难题就交给原主吧。]

[下次选角色记得做背调。]

江月寻凉凉瞥它一眼,又朝着江渊含混应声。

“谢将军。”江渊颔首,这才话锋一转:“这数月来,将军行事颇为出格,朝中愤懑之声未有一刻停歇。江某惶恐,我儿年岁尚轻,前路宽广,经不起这般波折。这亲既已结了,还望将军日后行事多为我儿思量才是。”

怪不得江渊没发难,原是怕他在谢家受苦。

可怜天下父母心,江月寻抿抿唇,又去瞧谢长泽。

“恐要让岳丈大人失望了,谢某时日无多,何来日后。”谢长泽话音未落,右手骤然一抖,手背青筋暴起,剧烈抽搐起来,将茶盏打落在地。

他紧紧捏住手腕奋力压制,苦笑道:“您瞧,竟连茶盏都端不得。我一条贱命,阎王要收便收了罢,只是拖累时煜,独坐空庭。”

江月寻一噎。

……开演了是吧?

江渊见状眉头紧蹙,果真思量起来。

江月寻分辨他脸色,直觉不妙:

江渊必是不愿与谢家结亲的,先前乃因君无戏言不得不从。

现下已过了些时日,谢长泽率先给了由头,江渊混迹官场几十载,自知晓如何借题发挥,了断这桩婚事。

“谢将军此言何意,难道还要我儿日后为你守节不成?”江渊面含愠色,语气不善。

谢长泽不以为意:“时煜既嫁与我,自是要替我守着谢家。”

“荒唐!谢长泽,我敬你昔日之功,才称你一声将军,这赐婚已让我儿名节受辱,进你家门不过无奈之举。他日你若故去,自然权当未发生过。”江渊愈发来气。

谢长泽声音也凛冽起来:“岳丈此言却将我置于何地?既觉进我谢府受辱,那我与时煜和离便是,何苦咒我。”

就知道你打的是这主意!

江月寻叹口气。

都是男子,他亦不愿屈居为妻,可眼下谢长泽这处境,他万万离不得谢府。纵是双方都不满,也得续着这婚约。

他因谢长泽受屈,谢长泽也得为他担些苦楚不是,怎能离了他独自逍遥?

想到此,江月寻先瞥了眼江渊,心道,对不住了爹。

随后他微垂着头,在自己腮肉上狠狠咬了一口,痛得指尖蜷曲。

他抬眼望向谢长泽,睫羽轻颤,难掩眸中水雾,半晌才艰涩开口。

“将军怎能只因些无稽之谈便要与我和离,难道是早做了打算要休弃我,既如此,当日又为何要哄骗我与你……与你……”

他忽地顿住,紧咬下唇,以掌掩面,再说不下去。

四下俱是一惊。

“你!”江渊瞪圆了眼睛,脸色涨得发青,半晌没说出所以然,末了只长叹一声。

坐在江渊身侧的许氏捏紧了手帕,双手端在心口,面色张皇地向他靠了靠,不时又暼几眼谢长泽。

江寒松神情更为夸张,讶然地张着口,来回指着两人,似是想问话又无从启齿。

江月寻掌心自唇间滑落,压下嘴角,待忍住笑意才又抬眸,满眼涟漪,沉重地对他点了点头。

谢长泽捏了拳抵在腿上,语气生硬,不难听出咬牙切齿:“时煜,我不想误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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