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仗,从正午时分打到黄昏。
蒙秦因轻敌而中计,被扶桑三面夹击,波达人因恐惧自乱阵脚,导致了最终的溃败。他们死伤惨重,最终狼狈地逃出了颐丹河谷。
扶桑以少胜多,青胤一战成名。他赢得了北方各部诸侯的尊敬,也赢得了威望。
同时,这场胜利为以樊离为首的主战派扳回一成,打压了相胥等主和派在朝中的势力。激烈的党派之争,因帝王的参与出现了微妙的平衡。青胤借两党的互相压制,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力。
他一边提防波达,一边为日后扫平障碍。
于是青胤将目光锁定在了西海三洲。
西海三洲自古便为扶桑藩国,却一身反骨,每几年就要叫嚣几次独立,偏偏又占据着海上贸易线。青胤怕他们被波达收买,便决定将其剿灭。
半年后,海溢之战爆发。
“其实那算不上战争,”他的语气里有些许傲气,“因为从我发动战争,再到三洲国王的项上人头被摆在我脚下,总共也只用了一天。”
但这一战震慑了周邦藩属国,也震慑了扶桑群臣。
自此以后,王权回归。
……
可扶桑的心腹大患,仍在北方虎视眈眈
波达最近遭遇旱灾,蒙秦不得不忙于处理内乱,无暇再顾及其他。他大概也因颐丹之战留下了心理阴影,短期内没有再来侵扰扶桑边境。
“我了解蒙秦,他绝不会止步于此,日后他必定还会卷土重来,”他低声说,“可下一次,我却未必有这么好的勇气。”
“为什么?”她问。
“扶桑的国制并不先进,与波达相比,甚至有很多落后的地方,再加上我手下的这些诸侯们沉迷于声色犬马,简直就是一盘散沙,指望他们团结起来抵御外敌,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苦笑了一声。
“更重要的是,父王他生前连年征战,穷兵黩武,国库其实早就已经入不敷出了……有时候我会想,其实相胥的担心也有道理,以扶桑如今的实力,根本无法与波达硬碰硬,我们必须争取更多的时间休养生息。”
“你说的对。”她柔声道。
“但是幽媓,我可能……”
他的声音顿住了。
她静静地等待,却只听到他压抑着的沉重呼吸。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他留在耳畔的低语,含着那样深刻的哀伤和无奈:“我可能……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她的心,忽然就沉了下来。
“我还有一年的时间,唯一能继承王位的人只有罗泱,我费尽心力培养她,但她真的能坐好这个位置吗?”
幽媓怔住。
平民出身的长公主,心智单纯,不善权术。前朝的权力斗争却如吃人魔窟,她只身一人,如何能斡旋其中?
青胤忽然想起年幼时。
那时他还没有被诅咒,跟在父王相楚身边,好奇地问他为何不常常戴着那顶华丽的黄金王冕。
相楚笑着说:“因为它很重,重到能把你的背压弯。”
“可他也很漂亮。”
“是的,它很漂亮,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相楚慈爱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胤儿,记住,有朝一日你也会戴着它,等到那个时候,父王就把扶桑当做礼物送给你。”
再后来,父王驾崩了,青胤忽然意识到,自己从今以后就要变成和他一样的人,去守护扶桑。那顶镶嵌了东珠的黄金王冕被戴在他的头上,沉重如父王所言,再加上父王许诺过的那份礼物一样,几乎压垮了年幼而病弱的他。
他足够幸运,也足够坚韧,才把它握在了手里。
可他死以后呢?
单纯而柔弱的罗泱,真的能承担起这份沉重,守护好这种危险的美丽么?
幽媓皱起眉,她想到一件事,却又觉得不妥。
但他却敏锐地看出了她的心思:“直说就是。”
幽媓犹豫片刻:“我在想,万一……我是说万一,有其他王族推翻罗泱,篡夺王位,那该怎么办?”
青胤垂眸:“是有这种可能,但是很小,因为罗泱能够继承王位是因为扶桑之血,而相胥一脉虽然也是王族,却没有继承扶桑之血,所以就算为王也不能服众。”
幽媓皱眉:“扶桑之血,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它是开启重虞剑的钥匙,”他低声说道,“据说奉渊梦见了明神,它指引他在世界尽头的废墟里找到了重虞剑,重虞剑是神器,只有扶桑之血能够唤醒它,这两样东西,可以说是明神留给人族最后的遗物了。”
她忧心忡忡,犹豫着说:“但……如今妖魔几乎绝迹,扶桑最大的危险反而不是来自于那些能够被重虞剑斩杀的妖魔,而是人族,比如波达。”
青胤眉峰微蹙。
“你说的不错,但你忘记了一个最大的隐患——卯舜。没人敢想象如果它冲破了封印,而王族又因失去扶桑之血而无法开启重虞剑……对了,你还记得卯舜么?”
这正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当然记得,我最近一直在查这件事情,所以才来这里。”
他诧异道:“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情这么关心?”
“当然是不想那家伙出来为非作歹啊,而且我和他结下了梁子,要是它能出来,我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幽媓一边说一边叹了口气,“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么?毕竟你是扶桑王,和它结的还是世仇,它对你的恨肯定比我多。”
青胤失笑道:“那是自然,所以我也会定期到苍梧山加固阵法,不过这么多年都没出过纰漏,我们也不至于如此不走运。”
不对。幽媓想。
她的重生绝不会是巧合。倘若真如青胤所言,神迹已经消逝了很久,那么能够导致这一切的,只有卯舜。
这里一定有什么秘密,只是她暂时还没有弄清楚……
“是谁告诉你要来这里的?”他突然问。
幽媓回过神,话到嘴边又绕了回去:“……是我向宫人们打听的,本来想去神殿,但是你不让我出宫,所以我只能到这里来碰碰运气。”
青胤微微俯身,注视着她的眼睛。
“撒谎。”他说。
看到她心虚脸红,他眼底闪过显而易见的笑意。
“可惜,罗泱只说让你来,却没说背后的缘由,”他说,“你知道这里为何会有那些古籍么?”
幽媓茫然地摇头。
“那些古籍,是我默写下来的。”青胤温声道。
幽媓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的笑意含了几分苦涩:“十岁那年,我被诅咒,父王向大祭司求助,大祭司说,为了避免我被暗神发现,只能把我藏在这座永恒之塔里。”
幽媓有些心疼:“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没有太久,大概一年吧,”他垂眸,“但我却因此错过了和母妃的最后一面,这是我一生无法弥补的过错。”
“……”
“不过在那之后,父王也改变了想法,他觉得不应该把我的一生困在这座塔里,所以我恢复了自由身,一年以后他在战争里伤重病逝,我成为了扶桑王。”
幽媓轻抚着他的肩膀。
“都过去了。”她说。
他“嗯”了一声:“不提这个。在这里的一年很寂寞,我身边只有大祭司陪着,他是我的老师,教会了我很多道理,还从神殿里拿给我许多古籍看。我年幼时很喜欢研究扶桑历史和鬼神志怪,闲来无事就会把自己记住的默写下来。”
“大祭司是你的老师?”幽媓诧异道,“我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也没见到过他。”
“老师病了,病得很重,”青胤眼底闪过黯淡神色,“他年事已高,想来……不会太久了。”
幽媓不知该说什么好:“生与死是人生的必经之路。”
“嗯,”他低声说,“也好,至少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
幽媓点燃桌案上的灯盏,青胤抱来数卷古籍,将它们一一摊开在桌案上。
都是他的字,苍劲有力,气韵流畅,只不过其中一些是用扶桑古语记载的,幽媓看不懂。
青胤于是给她翻译:“传闻暗神左手执青云剑,右手执沧海图,沧海图是记载时间流逝的法器,暗神战败后,为了自己的保住性命,就用青云剑斩断了右臂,连同沧海图一起化为魔龙卯舜,守在大荒边际。”
他似乎也想到什么,神色凝住。
幽媓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她低声道:“这样说来卯舜也有和控制时间相关的法力?书上有没有记载?”
“……有一段预言,是最早的大祭司问卜出来的,他说,当灭世的烈火燃遍大地,当上古的血脉浸染苍梧山,龙之心将能使时间逆转,星辰倒流。”
灭世的烈火,上古的血脉。
太隐晦了。
幽媓想,这烈火是上一世的战火吗?那上古的血脉又是什么呢?是自己的巫血,还是青胤的扶桑之血?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他叫她:“幽媓。”
“嗯?”
她回过头,刚好撞进他的眼睛,在暖色灯火下浸润上温柔的弧光,连平素略显锋利清冷的轮廓都变得柔和了很多。
幽媓的心,没来由地就跳了一下。
烛火也跳动着,映照少女绯红的面庞。
她听到他问自己:“如果真能让时光逆转,你会想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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