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妖是山野灵气所化,它们这一族在上古时期也曾盛极一时,但后来随着神迹消逝,很少有新的萤妖诞生,萤妖一族也就没落了,”青胤说,“能在颐丹河谷发现一只萤妖,我当时觉得,这是上天的眷顾。”
幽媓叹了口气:“其实我们巫族也在渐渐没落,但这也没办法,千百年来沧海桑田,世间的秩序变了,旧的再强大,也必然会被新的代替……”
她苦恼地扶额:“这也是最让我担心的事情,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一个预言,说我的族人会在一场大火里灭亡,从那之后我们就终日都活在恐惧里,我才因此离开父亲和姐姐,到扶桑来寻求解决之法。”
青胤的眼神有一瞬惊讶,随后黯淡下去。
他忽然发现,他其实不了解她,他们前世纠缠了许久,但她的身世、她害怕什么、在乎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就像他也从未曾对她讲过颐丹,讲过他的忧虑。
他们一直针锋相对,把彼此当宿敌,想争个输赢。
可其实没有人赢。他们都输了。
他越是这样想,越觉得对她亏欠良多,同时也越觉得此刻能与她坦诚心迹更难得。
于是他温声问:“那你找到解决办法了吗?”
幽媓望着他:“如果你愿意,能不能帮我问问大祭司?”
他笑了,说:“我当然可以帮你,但我不了解你们的预言是从何而来,所以也不确定老师是否能帮得上忙。”
幽媓露出笑意:“我知道,但总得试一试。”
“嗯,”青胤笑道,嗓音温润,“等你伤好些了,我们就去找老师。”
“大祭司现在病得很重吗?”
“他已卧床很久了,但也能替你解惑或是占卜,你且安心养伤,别忘了,还有悬壶宫的考核在等着你。”
幽媓挑眉:“你就没有想过,我如今住在白泽宫,他们会说是我蛊惑了你,想在考核里蒙混过关?”
青胤意味深长道:“你若真有办法蛊惑我,会只甘心做悬壶宫的一个小小司药么?”
他的眼神甚至含着些许暧昧。
“说不定呢,”幽媓瞪他一眼,“说不定我就是和那些祸国妖妃不一样呢?你又不了解我。”
他凝着她,说:“你是好姑娘,当然和她们不一样。”
这句“好姑娘”让幽媓脸颊绯红,她这个人一向如此:你若是讽刺她,诋毁她,她会毫不客气地悉数奉还,但你若是真心地夸她,赞美她,她反而面红耳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于是幽媓侧过脸去,小声道:“……哼,本来就是。”
……
罗泱来探望幽媓时,已经是好几天以后了,她发现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无奈又好笑:“你说你这是什么运气,我本想着你不出宫就不会遇到危险,才让你去永恒之塔,结果偏偏还遇上人行刺……”
幽媓也无奈:“谁知道呢?”
她留意着罗泱的神情:“对了,你认识临曦么?”
“什么?”罗泱茫然道,“你说谁?”
罗泱的反应不应该是假的。幽媓心想,临曦之前果然是在骗她,他根本不是在为罗泱办事,这也合理,罗泱若是想要那些古籍,直接去神殿就是,何必去偷呢?
“没什么,”她说,“就是一个……长的挺好看的人,自称是你的手下。”
罗泱挑眉:“我的手下都是青胤选的,相貌都还端正,但像你说的这种应该没有,或者说至少没给我留下印象。”
幽媓起了八卦之心:“你在扶桑这么久,难道没有遇到过心仪的男子么?青胤也没说过要给你选夫婿?”
罗泱哭笑不得:“哪有那么容易?我的一举一动都被青胤盯得紧紧的,根本没见过多少人。更何况我是储君,婚姻大事结的又不是两心相仪,而是秦晋之好,青胤大概考虑过,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也不是由我做主。”
她如此坦然的态度,倒让幽媓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我早已经看开了,不在乎了,这大概就是我这一生的宿命,”罗泱平静道,“但其实我很羡慕青胤,不仅仅因为他是个男人,还因为他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那些人不会把联姻的任务加注在他身上,所以他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幽媓苦笑。
可惜,这幸运的背后,是他注定的早逝。
从来祸福相依,人生万事塞翁马。
如果神迹真的已经消逝,如果预言无所依据,那重生也只是个骗局,他的生命……最多还剩一年。
她的心忽然就开始往下坠,慌乱,又焦急。
“他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泱叹息:“没有人知道。我问过大祭司,他说,当时青胤在先王妃身边侍病,衣带渐宽,大祭司以为是疲惫所致,直到在青胤身上发现了冰裂纹。他们用龟甲问卜,预言说,青胤前世背叛了明神,这是暗神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在他二十岁之前,暗神会把他带到大荒之外。”
“青胤背叛明神?怎么可能?”
“龟甲上是这么写的,”罗泱说,“大祭司当时也想了很多办法,查阅各种古籍,试图找出这种烙印的来源,但是最后都一无所获,先王无奈,只好把青胤关进了永恒之塔,再然后先王妃病逝了,先王悲痛了许久,最后,他在离世之前,把青胤从永恒之塔里放了出来,又把王位传给了他。”
“先王妃得的是什么病?”
“听说是忧思成疾。”
看来,真得去拜访一下这位大祭司了。
“你和青胤和好了?”罗泱忽然问。
幽媓回过神:“嗯……算是吧,我们两个之前有些误会,现在已经没事了,他答应等我好一些后,就带我去见大祭司。”
“见大祭司?为什么?”
“是我有事想麻烦他帮忙。”
罗泱有点惊讶:“青胤这么好说话?他没有和你赌气,说要把你关在这里?”
换幽媓惊讶了:“没有啊,他其实一直……都很通情达理。”
罗泱怔忡很久,说:“那看来是我不够了解他。”
“为什么?他对你不好么?”
“也不算,大多数时候他对我都很严厉,他总是在教我一些道理,教我怎么去斡旋政治,怎么解决问题,但却很少问我过得怎样,有没有烦心事,”罗泱垂眸道,“我说过,他那样养尊处优的人,估计是不太喜欢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他有他的考量,这也正常。”
幽媓觉得,这姐弟二人似乎也有误会,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也不好插手,只能说:“可能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怎么想不重要,”罗泱侧眸,“我感觉到的才重要。”
“……”
“越是在这政治场里周旋,我才越明白这个道理,我不会再去替别人着想,想是不是他们有苦衷,是不是我有误会,我只关心他们做了什么,或是我看到的和感受到的,”罗泱说,“如果我揪着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去替他人着想,那未免有些太委屈自己,也太自作多情了。换言之,你在路上好心摸了摸一条狗,它都不会自作多情地想,这个人一定很喜欢我。”
罗泱的话,再次让幽媓无言以对。
她忽然想问,你之所以如此清醒,是因为心中真的有如此想法,还是经历过太多所以逐渐丧失了期待?
不是生来心狠,而是被逼无奈。
“但这不是你当下要烦心的事,”罗泱说,面庞重新染上温柔笑意,“我听说,悬壶宫的考核就在后天。”
见幽媓点头,她笑意更浓:“这是你的机会,别忘记一开始我告诉你的话,如果有想得到的东西,就不要去依靠男人,我们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
考核当日,幽媓很早就起来梳洗打扮。然而等她赶到悬壶宫正殿的时候,却发现这里挤满了人。
毫无疑问,大家都很紧张。有的人手不释卷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有的人坐立不安,来回张望。
“王上什么时候来?”
“快了快了,小心点,可别冒犯圣驾……”
人群中,幽媓一眼就看见了云霓。
许久未见,这姑娘气色还不错,发髻高挽,妆容精致,依旧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看来夜宴上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她在悬壶宫的地位,她在这宫里依旧过得风生水起。
四目相对,云霓微微眯眼,然后勉强绽开笑容。
可惜她性情率直,这笑容实在有些刻意和僵硬。
幽媓却无所谓。
她经历了太多,又胜券在握,如今看着这个几乎曾与自己势同水火的姑娘,只觉得没必要和她计较。
于是她微微颔首,算作回礼,而后便移开了目光。
这时候,她忽然注意到,自己身旁不远的地方,有几个人聚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瞥她,又转头窃窃私语。
幽媓于是留了心去听。
“这就是那个巫女?她要和我们一起参加试炼?”
“对啊对啊,万一她把我们杀了可怎么办?我可不敢和她一组,呜呜呜……”
“真不明白王上怎么想的,居然选这种人留在悬壶宫……”
“嘘!都别说了!她往这边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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