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阶上的灰瞳男孩

帝斯特尼高原，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刮过纯白无暇的圣城。巨大的六边形圣殿矗立于山巅，沉默地俯视着下方如同白色溪流般、沿着漫长石阶一步一叩首的虔诚信徒。

林颂禾和遇安混在人群外围，他们的伪装天衣无缝。林颂禾扮演着一个忧心忡忡的姐姐，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对弟弟深切的关怀。遇安则裹在厚实的、带着宽大帽兜的披风里，帽檐压得很低，巧妙地遮掩了他非人的特征，只露出小半张苍□□致的下巴和微微抿起的嘴唇，看上去就像一个身体羸弱、不堪高原风寒的少年。

他们的计划是伪装成寻求神迹的姐弟，近距离观察圣殿入口的情况，并与提前潜伏到位的渡鸦精锐里应外合。

然而，第一个出乎意料的状况很快就出现了。通往圣殿的唯一道路，竟是那望不到尽头的、冰冷坚硬的纯白石阶，而且规矩严苛——必须一步一跪拜，以最谦卑的姿态“爬”上去。

“从□□上先击垮，精神防线自然就容易瓦解了。”林颂禾低声对遇安说，语气冷冽，“这种消耗体力、践踏尊严的方式，是摧毁独立意志的第一步。”她瞥了一眼那漫长的阶梯，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军人对这种心理战术的本能厌恶和不屑。她受过远比这严酷无数倍的训练。

她看向遇安，用眼神询问他能否坚持。披风下，遇安（星澜）轻轻点了点头。这点苦楚，与他经历过的基因剥离和灵魂撕裂相比，微不足道。

就在林颂禾准备依样画葫芦，开始这令人不快的表演时——

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旁边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毫无预兆地在她面前软倒下去！

林颂禾反应极快，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那个孩子。

那是一个约莫十多岁的男孩，很漂亮但异常消瘦，脸上带着不健康的苍白，嘴唇甚至有些发紫。他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头罕见的、缺乏生气的灰白色短发，以及一双同样呈灰白色的、空洞得有些诡异的眼眸。他穿着单薄的白袍，在高寒的风中瑟瑟发抖，看上去虚弱又可怜。

林颂禾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太巧了。她迅速和遇安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这男孩出现得太过突兀。

但她面上丝毫不显，立刻流露出急切和关切，轻轻拍着男孩的脸颊，声音温柔：“小朋友？小朋友？你没事吧？醒醒？”

男孩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灰白色的瞳孔没有焦距地茫然了片刻，随即，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泪，看起来更加惹人怜惜。

“我…我好渴…”他声音微弱，带着哭腔。

林颂禾解下自己的水囊，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温水。

男孩喝了水，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抽噎着说：“谢谢姐姐…家里…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他们都…都死在战场上了…”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家人的遭遇，那场景——突袭、大火、无处可逃——其惨烈程度，竟与林颂禾心中最深的那道伤疤、林家的灭门惨案，有着惊人的相似！

林颂禾脸上依旧是恰到好处的悲伤与同情，但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锐利光芒一闪而过。这孩子，话是说给她听的。他精准地戳中了她最痛的记忆。

“我要去圣殿…”男孩抓住林颂禾的衣袖，灰白色的眼睛里燃烧起一种与他虚弱身体不符的、近乎偏执的渴望，“神明一定可以让他们回来的…对吧姐姐？只要我足够虔诚…”

林颂禾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会的，一定会的…”心中的疑云却越来越重。

这时，男孩抬起头，用那双含泪的、诡异的灰眸看着她，提出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却让林颂禾身后某人心头火起的请求：

“姐姐…我…我实在没有力气了…身子也好痛…你…你能抱我上去吗？求求你了…”

一直安静站在旁边、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遇安，披风下的身体瞬间绷紧了！拳头猛地攥起，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虽然他也能瞬间判断出这个男孩出现的诡异和话语中的刻意，但听到他居然敢提出让林颂禾抱他上去……一股无名怒火夹杂着保护欲瞬间冲上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用蝎尾将这个可疑的小鬼直接从这台阶上抽飞出去！

林颂禾感受到了身后遇安骤然变冷的氣息。她不动声色地用身体微微挡了挡他，然后看向那个男孩，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但更多的是怜悯：“这…可是圣阶必须虔诚跪拜，姐姐抱着你，恐怕…”

“没关系的！”男孩急切地打断她，眼泪又涌了出来，“神明…神明会感受到我的诚心的！我只是…只是太想见到家人了…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他的哀求听起来情真意切，令人不忍拒绝。

林颂禾沉默了片刻。她看着男孩那双诡异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灰白色眼睛，又看了看漫长而冰冷的圣阶。

这是一个明显的试探，也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数。

抱，意味着他们的伪装可能被打破，行动增加变数，而且这男孩极度危险。不抱，则可能引起暗中观察者的怀疑，甚至可能错过一个深入核心的契机。

瞬间的权衡后，林颂禾做出了决定。她脸上恰到好处地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仿佛下定了决心：

“好，姐姐帮你。”

男孩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落空了。

林颂禾的手臂环抱着他，那姿态看似亲密，实则是不留一丝缝隙的禁锢，坚硬如铁链，将他牢牢锁在原地。男孩徒劳地挣动了两下，那力道微弱得几乎像是一种放弃抵抗的摆烂，随后他便安静下来，只有脸颊上浮起两片病态的红晕，洇染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扎眼。

林颂禾并未低头看他，只是专注地攀爬着仿佛没有尽头的石阶。而她怀中的男孩，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毫不掩饰地钉在她侧脸。那目光里交织着玩味与一种近乎燃烧的病态占有欲。他自以为隐藏得完美，却不知全被一旁的遇安尽收眼底。

遇安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指节微微绷紧。他冷眼瞧着，心下已是一片冰封的杀意——只等这不知死活的小鬼率先发难，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拧断那截纤细的脖子。

行至半山腰，一眼所谓的“圣泉”映入眼帘。泉水旁挤满了体力不支、气喘吁吁的信徒，他们争先恐后地掬水饮用，仿佛那清冽的泉水真能祛除百病，赐予神力。

男孩忽然仰起脸，声音甜腻得发慌：“姐姐，你不累吗？你看你都流汗了。”他说着，竟真的抬起手，想要去擦拭林颂禾额角并不存在的汗迹。

林颂禾终于垂下眼睑，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弟弟，你可真贴心。”

男孩迎着她的目光，继续试探：“那姐姐不喝水吗？”

“哦？”林颂禾眉梢微挑，笑意更深，“弟弟想喝？让旁边这位哥哥给你接一杯过来如何？”

她的语气轻柔，但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却让男孩心头猛地一凛。他敢肯定，只要水端过来，林颂禾绝对会亲手给他灌下去。他立刻扯出一个乖巧的笑：“那……还是不喝了吧。”

他依旧被死死禁锢在那看似柔软、实则坚不可摧的臂弯里，动弹不得，只得一同登上了山顶的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