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的状态,确实被林颂禾和遇安(星澜)演绎得淋漓尽致。
林颂禾是那个“相顾无言”的人。她知晓了太多沉重的真相,看着眼前这个顶着“遇安”壳子、内心却千疮百孔的灵魂,许多话堵在心口,最终化为了沉默的注视。这沉默并非排斥,更像是一种混合了沉重、了然与一丝未能早早察觉的……失望的延续——或许是对命运弄人的失望,对彼此立场的失望,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疼。
而星澜,则是那个“唯有泪千行”的人。他说自己是“遇安”时,并非全然是谎言。如果可以选择,他发自内心地厌恶“星澜·凯恩”这个身份所承载的一切。如果他只是遇安,只是一个被林颂禾从实验室里捡回来的、无牵无挂的少年,那该多好。他可以毫无负担地追随她,可以坦荡地告诉她自己的倾慕与依赖。
可他不是。
他的祖父塞拉斯谋划并执行了林家的灭门惨案,他身体里流淌着仇人的血液。他是银河帝国的统帅,这个身份本身就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最深的天堑。即便他如今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暗中清除帝国的毒瘤,但对立的立场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扭转。他不知道林颂禾是否相信了他之前的说辞,但她近来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他感到无措和……绝望。他只能将全副精力投入到工作中,试图用忙碌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林颂禾带领渡鸦小队彻底搜查了圣坛及其周边,结果却令人失望。圣殿本身空荡无比,山腹中除了那个制造环形幻境的装置和一个毫无生气的小花园外,几乎一无所有。那间唯一的卧室更是冷硬得像牢房,毫无生活气息。她几乎可以肯定,戴维并不常住于此。
圣坛一无所获,反而坐实了她的另一个猜测:这里并非长生剂原料的提取点。它更像是一个……被精心布置的舞台,或者一个用于测试和筛选的实验场。
她果断下令,增派渡鸦精锐彻底封锁圣坛,驱逐所有剩余的朝圣者,将这片区域纳入严密管控。
但那些“起死回生”的奇迹从何而来?她想到了那个能制造幻象和幻境的圣泉,想到了那些被操控又突然清醒的教徒……以及,破除教众精神控制的星澜的手笔。
她回想起过往。星澜看似一直在追杀她,但每一次看似凶险的刺杀,似乎总留有一线生机。若真是塞拉斯或其他元老院派系出手,她绝无可能一次次全身而退。还有遇安……这个她早已视为重要伙伴甚至家人的少年,他的到来,为她带来了无数次关键胜利,清除了一个又一个毒瘤。
与其说星澜在她身边安插了一双监视的眼睛,不如说……他殚精竭虑,为她递来了一把最趁手、最锋利的刀。
这个认知让林颂禾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她也留意到了“遇安”近来的异常。以前,他会故意在她面前流泪示弱,博取心疼。可这几天,她明明能感觉到他无声的难过和压抑,但当她的目光看过去时,他却总是侧过身,只留给她一个沉默倔强的背影。她忽然明白,这个人真正受伤时,从不会在人前显露分毫。
既然帝斯特尼已无线索,他们必须返回渡鸦基地。
在返程的穿梭艇上,“遇安”自己找了个离林颂禾最远的角落缩着,仿佛这样就能安全一些。
林颂禾看着自己右手上缠绕的绷带——那是星澜慌乱中留下的刀伤,虽然包扎了,但活动起来依旧有些不方便。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那个独自缩在远处的、落寞的身影。
她似乎思考了片刻,然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身边的一个空位清理了出来。
远处的“遇安”看似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她。看到那个被特意空出来的位置,他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无法抗拒那份温暖的诱惑,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蹭了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坐下,然后,极其轻微地、带着试探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颂禾包扎着的右手。他屏住呼吸,等待着被她甩开,或者是一声冰冷的呵斥。
然而,并没有。
林颂禾没有抽回手,也没有斥责他。相反,她修长的手指反而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虽然动作很轻,却带着明确的安抚意味。
然后,他听到她开口,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温和,仿佛之前所有的隔阂与沉默都未曾存在:“这两天,累吗?”
星澜(遇安)猛地抬起头,眼睛因震惊而瞪得极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还愿意……好好跟我说话?’ ‘难道……她相信了遇安是遇安,星澜是星澜?’ ‘还是……?’
他心脏狂跳,脑子里一片混乱,惊涛骇浪几乎要淹没理智。
林颂禾似乎并没有看他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只是继续用那温和的语调接着说:“累的话,就休息一会儿吧。”
说完,她甚至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些,然后便不再说话,只是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目光投向舷窗外流逝的星空。
星澜僵硬地靠在那里,手心里是她微凉的手指和绷带的粗糙触感,鼻尖萦绕着属于她的、淡淡的清冽气息。这一切美好得像一个一触即碎的幻梦。他根本不敢动弹,也不敢出声,生怕一点点动静就会打破这片刻的、偷来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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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澜的心绪确实如同惊涛骇浪,纷乱不堪。他以为自己注定要在这种甜蜜又痛苦的煎熬中失眠,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力的过度消耗如同沉重的枷锁。
然而,或许是林颂禾的气息太过令他安心,或许是她那出乎意料的温和态度暂时卸下了他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名为“身份”和“罪孽”的巨石,抑或是连日的波折终于压垮了他的精神……他竟真的在那片沉默而令人安心的氛围中,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异常深沉安稳,没有光怪陆离的噩梦来侵扰,没有实验室的冰冷记忆来撕扯,只有一片难得的、纯粹的黑暗与宁静,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短暂地驶入了避风港。
返程的穿梭艇在星际轨道上平稳航行,时间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温煦的阳光透过舷窗,斜斜地照射进来,落在“遇安”的脸上。
睡梦中的他感到似乎被人轻柔地摆弄了一下,身体被小心地放平,头部枕在了一处柔软而富有弹性的支撑物上——是林颂禾的腿。阳光有些刺目,即使闭着眼也能感觉到那片暖橙色的光晕。
就在他无意识地想蹙眉躲避时,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上了他的眼睛,体贴地为他挡住了那扰人的光线。
这个细微至极的动作,像一道暖流瞬间击中了星澜(无论是在梦中还是逐渐苏醒的意识里)。那温暖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如此熨帖,几乎要淹没他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幸福感和被珍视感。
然而,在这汹涌的暖意之下,深埋的心酸与悲凉依旧是无可动摇的基调。他知道这温暖是偷来的,是建立在隐瞒和伪装之上的沙堡,潮水终会来临。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无法抗拒地、贪婪地眷恋着这片刻的虚幻温存,甚至在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地在那温暖的掌心下轻轻蹭了蹭,寻求更多的慰藉。
……
就在穿梭艇内弥漫着这种罕见而脆弱的温和气氛时,遥远的帝斯特尼圣坛,却正上演着诡异的一幕。
已被渡鸦小队封锁的圣坛外围空无一人,寂静无声。然而,那个灰发灰眸的男孩——戴维,却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他并非独自一人。一个穿着与今日林颂禾离开时一模一样服饰的女人,正牵着他的手。那女人的面容、身形,甚至细微的表情神态,都与林颂禾别无二致,俨然又是一个精心制造的复制品。
戴维抬起头,看着这个复制版的“林颂禾”,灰眸中没有任何孩童应有的天真,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器物般的审视。
他开口,声音稚嫩却毫无起伏:“你看到她了吗?”(意指穿梭艇上那个真正的、会对星澜流露出温和的林颂禾)
复制版的“林颂禾”低下头,用一种近乎完美的、模仿来的平静语调回答:“我看到了。”
戴维满意地点点头,下达了指令,那语气仿佛在吩咐工匠修改一个模型:“你要学习他她。观察她,模仿她,你要变成她。”
“是。”复制体毫无异议地应下,眼神空洞,如同一个等待输入新程序的精致傀儡。
圣坛的寒风卷过,吹起复制体与林颂禾一般无二的发丝,却带不起一丝生机。一场更为精密、也更为险恶的模仿与替代,似乎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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