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黑的阴影自他眸心一闪而逝,这其中内容之荒诞离奇,此时如果换了其他人,想必早当场失态,宴墨华却依旧定力十足。
沉默也只一瞬,紧接着就勾唇轻哂,面上再无丝毫意外了。
虽曾不满于对方想象中所传达出的自己未来形象之癫,难以想象,但另外的,则全无所谓。
宴墨华一点自己身为其中人的情绪都带不起来,不为自己只是个纸片人而诧异,更不为最后那样落魄的结局动怒。像压根听别人的故事般,他一副完全置身事外。
只是神情惫懒地再度打量眼对面“来路不正”的小东西,那些还不如眼前这个意外,更让他感兴趣。
手撑下颌饶有兴致。
其实打从对方忽然摇身一变起,宴墨华就已有所觉了,因为他发现自己耳边、更或者说脑中,突然出现了某道可疑声音。
一道男声,跟之前在自己面前表现侃侃而谈的“乔安之”音色相近。却少了些许朝气,要更为懒散懈怠。
那道声音拖着软塌塌的调子,在奇怪它眼前;
那道声音开始小心打量起四周;
紧随其后,那道声音伴随一双晶莹透亮的眼,看向了自己。
宴墨华抬眸。
对面人因嗓子不适而眼角含泪,眼圈泛红愈发显得娇软可怜了,如一只正尝试侥幸出洞的稚兔般,抬起一双怯怯的盈水眸子,几次三番将自己打量。
谨慎,又大胆。
宴墨华装作仿若未觉,不动声色地继续试探,恰如其分地递上一杯水。
看对方毫无所觉地一口口饮下,眸色加深,肯定了自己想法,确实对面芯子换了人。
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
且自己还能听到对方心中所思所想,听着他对自己的情绪由惊、到疑、再到惧,宴墨华敛下兴味的眼。
指尖轻捻杯沿,一瞬的激荡震起杯中酒面涟漪,剔透的紫红在灯光照射下泛着幽深的光。他身体略往前倾,调整姿势,目光因审视对面的小东西而微眯。
即便对方就是穿越而来,同时,自己也只是一本小说中的纸片人而已,还是个注定将不得善终的反派纸片人。
但,那又如何?
眸间戾气不觉染重三分。
人生本就是场戏,生来都得死。既然终点注定一样,迟早又有何所谓?
因此他轻松接受了自己这样的设定,并为乔安之的意外闯入而感到欣慰,欣慰对方将让自己在接下来有限的时间里,日子变得不那么无聊。
但作为回报,计划如期,他不准备变。
哪怕这个同样名叫乔安之的小东西已经知道了自己接下来将要进行的所有打算,但他太弱小了,无力反抗。
至少目前无力反抗。
手指勾着杯底敲了敲,不过......
原定只有二十天活头的话,自己大方点,可以再给他多添两天,成二十二天。
唇边勾起嗜血的笑,深觉自己实在有人情味。
可怜的乔安之并不知晓当下发生在他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他现在看到这位反派大佬就怕,满脑子想着接下来怎么借口逃离。
没错,他想逃。
反派大佬心机深沉,自己继续下去只有被宰的份。
尤其今晚,这场晚餐始于一场两人间半算不算的“英雄救美”,本也就是对方的有心算计。
原主刚从一家珠宝店出来,就被突然出现疾驰而过的摩托车差点带倒。眼见马上要以头抢地,宴墨华这时恰巧路过,顺手拦腰便将原主捞起。
期间过程无任何旖旎,什么旋转转圈圈通通没有,毕竟反派的设定是专为白月光一人服务的,而原主,又独对谢秦宋一心一意。反派这么设计一出也并不是为了让原主移情于自己,不过是为了接近他,而创造出个突破口罢了。
原主反应过来就及时起身,并为表达谢意,郑重提出想找个时间请对方吃顿便饭的意思。
本来以为对方一看就贵人事忙,这顿饭怎么着也得拖到人家不定哪天有空才行,哪知出乎意料,反派当场点头同意。
解释他之所以会到此,就是正准备在附近用餐。一人是吃两人也是吃,如果原主不介意,不如一起?
单纯的原主虽没预料到对方会这么干脆,不过也没多想,只当真如对方所说只是顺道而为,立刻笑盈盈跟上,来到了这家上京名店——雅宴。
之所以有名,就在于这里菜价死贵。
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人均消费六位数起步。大家吃的也不是好吃不好吃,而是排面,是能彰显出其身份地位的稀罕。
所以一般人可消费不起,但原主是什么人啊?上京三大顶级豪门其中之一,每月八位数的零花不在话下。
抬腿一点心理压力都没的就跟人兴冲冲进来了,期间不管对面恩人点什么,他都眼皮不带眨。
主打的就是个任君随意,连对方抬手叫了瓶七位数的酒都浑不在意。
哪怕原主其实不能饮酒,到最后这七位数都将注定全便宜了对面人也无所谓,反而眼神语气中都流露出种还实打实的对对方欣赏之情。
概因原主的父亲平素就挺喜欢这款酒的,睹物思人,他便自然越觉得跟对方实在有缘了。
压根不知道这家店其实背后真正的主人,正是对面宴墨华。
“雅宴”属于宴墨华私产,不被归于宴氏集团内部,所以一直以来京中只传其背后主人深不可测,但真面目却又从未被人所知。
如今人家喝自己的酒还倒赚一笔,买卖简直做得不要更划算。
只是可惜了懵懂无知的原主不仅一路被宰得痛快,而今晚这餐,还将注定成为他往后悲惨命途的真正开始。
从此他就要被对面疯批强行开启虐身模式了,生命正式进入倒计时。
捋完了这些的乔安之,面上麻木脸,想到再过二十天自己就连命都没了,焦心的对眼前这餐无论如何将就不下去了。
得赶紧想办法自救,想来想去,也只有尿遁。
借上洗手间之名溜之大吉,鼓足勇气刚想张嘴,对面的宴墨华掐点堵他的话,也好巧不巧推着一道盘内装点精致的小点心示意:“尝尝这道,应该也合你口味。”
乔安之僵了僵,话就不好再往出递了。
只能勉强扯着嘴角又简短“唔”了声,在对方的闲庭淡笑中,身体不安地在座位上小幅度拧了拧,依言埋头,干巴巴沾了点尝。
吃进嘴里也食不知味味同嚼蜡,无奈地想对方还真是为达目的忍辱负重。
够能装的啊,不惜崩人设都得对自己一反常态的体贴入微。势要将自己留在原地,就为了方便他之后好抽自己血。
抽来跟白月光做配型,检查未来二人器官移植有无排异性等问题。
想完不免觉得喉中腻味,举起水杯又抿了口。
宴墨华冷眼瞧着,未置一词。
缓了缓,乔安之不想放弃准备再试第二次,半边身体已起,侧面腿还伸出来一条。但也实在点背,又逢正面来了溜侍应生,正要为他们上主菜。
乌泱泱一堆人,领头的弯腰介绍菜品,笑脸实在太热情,凑得过近。引起了乔安之不适,他微不可察地往只能被迫又往里避了避。
宴墨华大概同样不喜,抬指打断,挥了挥。领班便又及时收声,弯腰后退,带着一溜人马不停蹄地退下了。
剩桌前乔安之与宴墨华,一时两人相对无言。
对方若有示意地扫了眼他刚刚迈出去那条腿,再清凌凌抬起。
乔安之被这样的目光直视,已经彻底没脾气了。一而再再而三被中途打断,看着铮亮盘中被摆入的两小块肥厚多汁嫩牛扒,干脆自暴自弃,抄起刀叉顿了顿,“应该很好吃。”费力说完,当先僵硬切了起来。
想着他已经尽人事了,之后的随意吧。
反正大佬也没准备现在就杀了自己,既然跑不掉,干脆不跑了。无非就是呆会儿被大佬送回程的途中,车上昏睡抽两管血而已。与其战战兢兢,不如现在先好好吃两口,全当提前进补了。
没想完,突然对面一声若有所思:“乔小少爷,倒似与先前有些不同。”
一句随口而出的话,对方也许说者无心,也或许心思缜密真已经觉察出些什么,似平地一声雷在乔安之耳边炸响。
乔安之立刻想都没想,仿照原著尽可能将脊背挺直,规规矩矩直角垂腿坐好,斯斯文文拎刀,怎么看都是一副一如既往的人畜无害乖巧样。
并壮着胆子一本正经对宴墨华纠正:“你,的错觉。”
对方一笑,对他一脸真诚样未置可否,不过倒没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缠了。
乔安之见状,疲惫地松口气。
他刚才心中已经冷汗不止了。连一个初与自己接触的外人,都能轻松辨出他前后变化的差距之大,要接下来换了与原主更为亲近的诸如他父母等人,那还了得?
宴墨华满意欣赏完小东西的一惊一乍,对于其它就懒得计较了。
他道出了自己接下来打算,自己不喜,回敬他一番担惊受怕,也就够了。
意兴阑珊看着对方将薄薄一片肉切下,举起来几乎透光,放嘴里嚼啊嚼。直到嚼了二三十下,才喉结滚动自然咽下,耳边听着他心底喃喃:“不急不急,细嚼慢咽才是长命之相”,再度又不免哂笑。
看来他是真没准备让自己称心如意啊,否则在明知自己将命不久矣的情况下,却还有心思于养生之道......偏了偏头,怎么看都是要跟自己真对着干的意思。
眼神晦涩,举起酒杯轻押一口。
只不过......不着痕迹扫了眼那被乔安之就近搁置在手边的水杯,怕他也不是对所有事都全然知晓的。
对方口中所称的原著看样子也并非全能,这是宴墨华目前得出的结论。
恐怕于细节处多有空白,否则对面人早该知道那水被自己加过料了,而不至于毫无防备之心地数度饮下。
一念毕,见对方仍在兀自享用,对自己而言本该是早已吃腻的口味,但看了阵,竟也跟着拿起刀叉,不紧不慢同样切了块入口。
二人结束这餐氛围微妙的晚餐时,外面夜色已深。
让乔安之意外的是,宴墨华并没有如原著中那样痛宰自己一顿,而是随手抹了单。
随他起身往外走时,难免距离就有些近,乔安之仰着有点泛酸的脖子努力仰视,也是这时才发现,至少原著作者在对反派的外型创造方面,还是很有几分私心的。就这角度,怕低于一米九都对不起他那双大长腿。
两人被店内人兴师动众地簇拥在最中心,直到走出大厅,迎面被晚秋夜间十分寒凉的风一吹,乔安之浑身一抖,这才后知后觉因为什么而心有惴惴了起来。
有身体冷的原因,更加担心睚眦必报的大疯批忽然间违背原著现在连自己钱都懒得坑了,是不是对他哪里不满意,正准备给他来波更大的?
迎着背后经理恭敬炙热的注目礼,看着身前已经停好的反派车,瞬间强烈无比地就又不愿意上了。
偏头张嘴想说什么,宴墨华当先一步,纡尊降贵替他拉开一侧车门。
无声回望,态度不容置喙。乔安之胳膊拧不过大腿,浑浑噩噩就这样只能坐进去了。
头脑一片蒙的状态下,没多久察觉自己身边另一头有股冷气吹入,转头,是宴墨华从另侧车门上了车,此时正坐自己隔壁。
加长定制的宽敞车内也放不下他那双大长腿,对方随意叉开,几乎隔着薄薄的距离就能挨着自己大腿。危险的热源靠近,让乔安之立刻全身戒备神经紧绷。
深知正菜来了,满脑子当时就只有一个念头:坚持住!
呆会儿绝对不能睡。
否则天知道今天人家除了搞几管自己的血玩儿玩儿以外,还会不会突发奇想,再另外想要点其它利息。
可想归这么想,吃饱喝足又大概伴着行车途中那种十分催人好眠的微震频率,乔安之哪怕最终强撑甩了甩头,依旧没能抵挡住一阵汹涌的困意瞬间朝他袭来。
尤其这车内还甜腻腻的,能一直嗅到某股若有似无的好闻香味萦满鼻尖。别说怪好闻的,时间长了乔安之就感觉自己魂都跟着飘啊飘,没多久就彻底飘远了。
徜徉在半空中十分舒服,一度好奇大佬这车上究竟用的什么香?如果有可能,以后问清楚自己也整点。
实在扛不住彻底昏过去前,也没怀疑可能是这香、加先前水的问题。还想着是原著剧情的威力真不容小觑,上帝之手为了推动剧情发展随时想让谁晕谁就得晕,书中纸片人们必须遵于原著,换了自己同样无法幸免。
人力怎么可能与非自然力相抗衡?就认命地顺其自然,放弃闭眼该睡睡了。
没过多久,歪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
宴墨华偏头,见刚还不自觉抽动鼻头的某小只,已经彻底呼吸均匀。对方完全清空的内心告诉自己,他确实真睡着了,没有半点装的成分,冷笑一声,先前那杯水还觉得他心大,现在......倒也不算太笨。
又静静凝视了阵,刚才没兴趣,如今仔细打量才发现,对方这副小皮囊确有几分漂亮。
小小白白的一只,跟只金尊玉贵瓷娃娃般。此刻就安安静静躺在那里,闭着眼,纤浓卷翘的长长睫羽间,连些许微颤都很少。
粉嫩的脸颊看起来模样要多乖就有多乖,难怪早就听说乔家这位小少爷打从小时候起,单因长相讨喜就曾备受各家长辈们疼爱了。宴墨华自己冷眼瞧着,也确实情有可原。
不过虽然这样想,手中寒光一闪,已凭空多出一支针筒。
细而尖,冷意森森,是专用来马上抽血用的,如乔安之先前所想的那般。
也许别人看着越脆弱美好的东西,会想要保护,但,宴墨华勾了勾唇角,他却截然相反。
随意将针套摘下,举至跟前,食指拇指用力推挤,确认筒内的空气已经被完全排干净了,宴墨华指间翻转。
面无表情已经角度对调,抬眸,朝向了浑然不觉、依旧在静静沉睡中的乔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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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娇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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