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
顾如晦睁大了双眼。
那一瞬间,天地无声,所有的颜色和声音都在此刻失真。
唯有那支判官笔断裂的声音分外清晰,然后是鞭子抽上血肉的声音,痛苦的闷哼,还有自己尖锐的唤声。
“师兄——!!!”
原本的她想着要用上一世的办法扳倒江子轩,可半道出了变故,师兄替她挡下了那一鞭。
万幸的是江子轩都没开始正式修道,尽管那柄九节鞭威力巨大,但因为江子轩本人的缘故并不能彻底摧毁他人的灵根。
如果换成是上次的仙门弟子,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江旧宴,又救了她一次。
她又欠了他一回。
顾如晦颤抖着上前扶住了江旧宴:“师兄,你为何……”
为什么要挡在她的面前?
为什么要帮她?
是不是……
江旧宴蹙眉抹去唇边的血渍:“这是江家的家事,本就不该把师妹你牵扯进来。”
顾如晦动作一僵,旋即苦笑了一下。
果然。
她不该抱有期待的。
“你居然没死?”江子轩嫌恶地瞪着江旧宴,又皱眉看了一眼手中的九节鞭,“这法宝怎么不起作用?那个老头子莫不是在诓我?”
江旧宴拾起地上那支断成两截的判官笔,目光有些黯淡,但很快就抬起头来望着江子轩:“你恨我,尽管冲我来。没有必要牵扯无辜。”
江子轩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兄长,就算是深陷困顿,都想着怜香惜玉。”到这里,笑声戛然而止,“可惜,我却最讨厌你这幅惺惺作态的样子!”
他可以对所有人温柔,于是他的温柔便一文不值;他对所有人都保持距离,于是他的所作所为都是高高在上的故作姿态。
只是没有人明白他是如何养成这样的习惯。
只有顾如晦知道——唯有温柔不会被小人抓住把柄,唯有距离不会被小人趁虚而入。
江旧宴皱了皱眉,但是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断笔。
顾如晦小声道:“师兄,其实我有办法……”
江旧宴摇了摇头:“师妹,你先回去完成试炼吧。这是我的家事,本就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顾如晦咬了咬嘴唇:“可是师兄,你未必是那件法宝的对手。”
江旧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潮湿得像淋过雨一样。
那根九节鞭威力奇大无比,顾如晦不知道到底是谁能让出这样的法宝,足以伤人脏腑毁人灵根,但这样的法宝必定是修为深厚的修仙者才能持有。
到底是谁?究竟是谁!
顾如晦突然想起了魔尊,从她上马车到现在,原本附在她身上的老头子居然一言未发,安静得几乎不存在。
顾如晦闭上了眼,试图用灵根去触探魔尊的意识。
魔尊果然被她摸到了,张牙舞爪地嚷嚷:“干什么?这是人家家事,你不要多管。”
顾如晦定了定心神:“柳承德,你可认识那节九节鞭么?”
这还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
他沉默了一会,嘟囔道:“反正不是我的。”
顾如晦对此持怀疑态度:“当真么?”
“当真。”虽然对方此刻只有意识,但顾如晦仍然感觉他冲着自己翻了一个白眼,“我要真的想收拾你们,我也不会用这么上乘的法宝去笼络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小子,还要费劲心计把他安排进仙门试炼,还要把你和他‘刚好’安排到同一个地点——我用得着这么费心劳力多此一举么?”
顾如晦沉默,这节九节鞭不是魔尊的?上一世他没有害过她?
不过也是,春兰才是从头到尾的主谋。魔尊也是在这一世和盘托出和小五的关系才被她划进嫌疑人的范围内的。
但如果这节九节鞭从一开始就不是魔尊的,那么会是谁的?还会有谁要害她?
顾如晦眯起了眼睛,她虽然对江子轩知晓的不多,但也知道他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
如果把他抓住严刑逼供,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想到这里,她转身离开,装出一副听从师兄的话、打算回去完成试炼的模样。
江子轩看着她的背影,勾了勾嘴角:“好吧,小爷念在她以后说不定会重操旧业,我还可以成为她的老主顾的份上,就放她一马。”
江旧宴喝道:“江子轩,慎言!”
江子轩哈哈一笑,反手又是一鞭抽来。
江旧宴见状,俯身躲过一劫。
“我的好兄长,这个礼行得可真大啊!”
江旧宴不与他做口舌之争,扬声道:“三清在上,森罗招来。”
森罗就是那支判官笔的称号。
原本断成两截的毛笔,在仙力的催动下,缓缓地浮上半空,很快就融为一体,重新复原成一支新的笔。
江旧宴伸手握住它,再度念咒:“混沌浩荡,一气初分。”
森罗缓缓地转动,将笔尖对准了江子轩。
“地生阴阳,天生乾坤。”
森罗的笔尖开始渗出了大团大团的浓墨。
“三才四象,丹心化生。”
森罗倒转,飞快地刺向了江子轩。
江子轩目光一凝,抬手扬鞭招架。
虽然法宝威力巨大,但他的实战经验没有江旧宴丰富,因此两个人对阵下来竟是不相上下。
顾如晦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死死地盯着江子轩。
她知道九节鞭的弱点,九节鞭虽然威力巨大,但因为是用上等的乌金铸成,反而失了鞭子应有的灵活,如果使用者耐力不足,后期就极有可能控制不了鞭尾走向。
她在等,等着江子轩露出破绽。
然而顾如晦实在是低估了江子轩的阴险。
眼见着江旧宴快要占了上风,江子轩轻轻一旋身,鞭子抽动地面带动起尘土飞扬,他趁那转身的片刻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把小刀,扔向了江旧宴。
江旧宴闪身躲开,然而却正好进入了九节鞭的横扫范围,这正中江子轩的下怀,他大喜,不由催动鞭子抽向了江旧宴。
顾如晦看不下去了。
师兄已经挨过一鞭,再来一鞭,就算不死,灵根也要毁了。
“喂,丫头,我劝你别多管闲事。”魔尊像只红薯地里的田鼠,时不时地就探出个脑袋扰乱她的意识,“还是说,你看上那个男人了?”
顾如晦冷声道:“我欠他的。”
魔尊一愣:“哈?”
顾如晦懒得跟他解释:“三清在上,青行招来!”
不过瞬息,锋利无匹的长剑便飞到了她的手里。
顾如晦凝神屏气,沉下目光,剑锋直指江子轩。
江子轩自然看到了顾如晦,如果他要避开她,当然就必须收回正对着江旧宴的鞭子。
可他没有。
江子轩咧开嘴,手底下却用上了十足的力,他是铁了心要江旧宴去死。
顾如晦又气又急,转而去攻他握鞭的手,却冷不防被他用鞭子缠住了剑身往前狠狠一带,顾如晦一个踉跄,眼看着九节鞭横扫过来,她与师兄都在劫难逃。
然后她就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顾如晦错愕地抬起头,正好撞见月色一样清冷的目光。
“啪——”
第三次。
她又欠了他。
恣意流淌的血很快就浸染了淡色的唇瓣,江旧宴的脸色迅速地苍白下去,他的身形晃了一晃,倒在了她的怀里。
顾如晦反手抱住他,但很快就支撑不住,只能跪坐在地上。
她受了一鞭就灵根尽毁,险些丧命于此。然而师兄却是硬生生地受了两鞭。
江旧宴艰难地张开嘴,大量的血从他的嘴角溢出,顾如晦以为会听到责备,或是呵斥,可江旧宴却弯一弯唇:“……还好你没有受伤。”
顾如晦慌乱地想要阻止血流下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手足无措地抱着江旧宴:“师兄,你别说话,我去喊师父,你等我去喊师父好不好?”
江旧宴微弱地摇了摇头,在她的怀中咳出一口鲜血,最后缓缓地垂下了头。
不……
不不不!
顾如晦脸色发白地抓住了江旧宴的肩膀,她嘴唇哆嗦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江子轩见状,哈哈大笑:“他死了!他终于死了!”
顾如晦怒喝道:“闭嘴!”
江子轩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我看你是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不与你计较,你是非要找死!”
他高高地扬起了鞭子:“你这么在乎他,就和他一起去死吧!”
顾如晦急忙用剑去格挡,然而她一手抱着江子轩,只有一只手可以活动,对抗起来十分吃力。
师兄就躺在她的怀里,一口一口地咳着血死去,皎月最后陨落在了她的臂弯之中。
顾如晦看着他,突然感到绝望,彻头彻尾的绝望。
为什么重来一次,她还是什么都没能做到?
顾如晦以为自己会哭,可是她发现哀莫大于心死的时候,她连哭都做不到。只剩下满心的绝望和茫然。
她的手一松,青行剑便掉落在地上,她彻底放弃了抵抗。
眼见着鞭子即将抽到了自己身上,她的手中却突然开始迸发出刺目的白光,就像上一次对抗小五时的那样。
顾如晦睁大了双眼,她上一次被小五掐昏了过去,并不知道事情的后续是如何发展的;而现在,江子轩在白光之中惨叫:“这是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江子轩的惨叫并没有坚持多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顾如晦见状错愕不已,魔尊的意识却再度蹿了出来,他的语气听上去激动不已:“来了来了!你的仙法果真与众不同,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啊丫头!”
“你在说什么?”
魔尊声音极其高昂:“其实你被小五困住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很奇怪的一点。小五虽然没有掐死你,但是他力气很大,照理来说应该会有伤痕留下。可是你的仙法被激发出来后,不仅小五死了,你身上的掐痕也不见了!”
顾如晦沉默了一阵:“所以,你一开始是看上了我有独特的仙法才找上我的?”
她怎么就会相信他是真诚地想要收徒授人呢?!
“起初我以为你的仙法只是治愈伤口,可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魔尊越说越激动,“只要有人献祭,你的仙法就可以回溯时间,而且不仅仅是回溯记忆的时间,还可以回溯身体的时间。”
顾如晦扯了扯嘴角:“所以呢?有什么用?”
魔尊呵呵笑道:“丫头,你低下头看看。”
顾如晦不敢低头。
低头能看到什么呢?
看到师兄再一次因她而死,看到月色再一次为她而熄。
怀中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
顾如晦一怔,愣愣地低下头,正好看到江旧宴睁开眼看着她,他的唇上还沾染着大量的血迹,可他的脸色已经不再苍白,而是正常的、白里透红的、活人专属的脸色。
顾如晦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这一次,眼泪汹涌而出。
江旧宴定定地望着她,眨着一双茫然而无辜的眼。
“慧慧,你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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