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三个人赶到烟丸燃烧的地方时，发现这里仍旧是一条无人的空巷，风好像比刚才大了些，卷起的纸钱随之翻动。
烟丸是从一栋宅邸冒出来的，比起之前的破木屋，这座宅邸应该是属于镇子上的富庶人家，规模很大。
老李沉下目光：“你们要小心。”
方清和顾如晦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老李上前，用剑柄顶开了门，偌大的宅邸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庭院中央坐落着假山和水池，可是假山上长满荒草，水池里全是肚皮翻白的锦鲤和大团棕绿色的水藻，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打扫了。
老李沉吟道：“这里的人，要么是逃难去了，要么是死了。所以你们如果再听到人声，千万不要轻信。”
他的话刚说完，空中便传来若隐若现的说话声。
他们几个凝神静气，循着声音找去，最后停在了一间屋子面前。再仔细一听，似乎是师兄和柳师姐的声音。
顾如晦担心师兄，推门而入，发现柳师姐正半靠在桌子上，正咳着血，江旧宴正帮忙摁着她的伤口。
柳絮似乎是被摁疼了，蹙眉道：“江师弟，轻一些……还是说，你还是恨我？”
江旧宴表情冷峻：“别说了，你先保存体力吧……慧慧，李师叔，你们怎么来了？”
老李急忙上前查看她的伤口：“柳师侄，你这是怎么了？是你们点燃的烟丸么？话说覃如风和齐苑去哪了？”
柳絮嘴唇已经开始泛白：“我不小心中了那妖物的毒，覃师叔他们去抓妖物了，他们说妖物身上说不定能找到解毒的法子，我并不知道烟丸是什么时候点燃的。”
老李皱眉：“这毒似乎可以自愈，我之前也中了，可一觉醒来就好了。”
江旧宴闻言，目光看向顾如晦，顾如晦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老李站起身：“这样吧，你们几个都先留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找找烟丸是从哪里来的。”
顾如晦出声劝阻：“师叔，还是不要到处乱跑，那妖物很危险……”
老李不以为意：“你们几个修道的时间都不长久，还是不要乱逞能，既然我有办法吓退那妖物，想必还能故技重施一次。”
顾如晦：“……”
他居然真的信了？！
方清心虚地咳嗽了一声：“师叔，我和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老李严肃地点点头：“好吧，那你跟我走吧。你们几个也要当心，好好地照应柳絮。如果遇到其他前来相助的同门，要尽快告知他们这里情况。”
说完，他和方清推门而出，留下三个人待在屋里。
江旧宴率先开口：“慧慧，李师叔说的是真的么？这毒真的可以自愈？”
顾如晦看了看已经失去意识的柳絮，见她双目紧闭，应该是听不见他们说话的。
她摇了摇头：“我是用仙法回溯的。”
江旧宴无奈地笑了笑：“我就知道。”
他松开了一直摁压齐苑伤口的手：“那你也帮忙救一救她吧。”
顾如晦有些迟疑：“师兄……不恨她？”
江旧宴温声道：“如果真的要恨，要恨的人多了去了，我又何必执着于她呢？”
他不说还好，此言一出，顾如晦心中一颤，之前原本抛诸脑后的疑点再一次冒了出来：“要恨的人很多，可师兄却不恨魔尊？我记得师兄说过师兄并不恨他？”
江旧宴颔首：“我说过了，那是我自愿的。”
顾如晦凝视着他：“可我听魔尊说，你知道他要杀师叔祖的计划，并且就是因为这个意外才堕入魔道。”
“是。”
“即使是他要杀师叔祖，要杀九星界的开创者，师兄也不恨他？”
“是。”
顾如晦追问：“为什么？”
江旧宴叹气：“我不能说。而且，我好像也能理解他为什么不让我跟你说了。万一你得知真相，也走火入魔堕入魔道就不好了。”
——柳承德应该是怕她重蹈他的覆辙。
顾如晦沉默了：“他身为魔尊，竟然会怕我堕入魔道？”
正在这时，柳絮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有血沫从她的嘴角溢出来。
顾如晦停止了问话，看着柳絮，意识到自己再不救她，她就会死。
可现在，哪来有倒霉蛋给她献祭？
顾如晦思索了片刻，道：“这附近应该还有那种幼体‘血盲’，我出去找找。”
江旧宴站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然而他们刚打开门，就看到外面又有一队人马进来了，仔细一看，正是之前被他们撞得东倒西歪的那位师叔。
他显然也看到了他们，皱眉道：“我就知道覃如风会惹事，齐苑师妹在哪里？”
顾如晦摇头：“他们应该在这座宅邸的别处地方。”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烟丸燃起的方向：“好吧，我去看看，你们两个就别过来添乱了，把房门换上。”
顿了顿，他扔过来一个袋子：“此乃周公袋，里面关着我捉住的两只血盲，帮我看好了。”
顾如晦本来还想着要如何出门捉妖，看到送上门来，不由地暗自欣喜：“多谢师叔。”
那人原本是故意刁难他们，暗喻他们只会做看守妖物一类的杂活，然而眼下看到顾如晦欢天喜地的模样，不由地暗道果真是得了覃如风的亲传。
见那位师叔转身离开，顾如晦赶紧带着周公袋回到了屋子。
柳絮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顾如晦不再犹豫，闭上了眼，伸出手，任凭掌心中的白光流淌，周公袋也疯狂地挣扎起来。
不多时，柳絮便悠悠转醒，她睁开眼，缓缓环顾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他们身上：“多谢顾师妹，多谢江师弟。”
顾如晦干笑着摆了摆手：“师姐不必言谢，你的伤口其实是自愈……”
柳絮道：“我其实听到了。”
顾如晦噎住。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乱说。”柳絮转过头来看着江旧宴，“多谢江师兄。”
江旧宴淡声道：“不必言谢，同门一场，应该的。”
柳絮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你还在恨我，那都是我的错，我无从辩驳，但——那从来都不是我的本意。”
“我自认没有你豁达，做不到一个人独来独往，早在很久之前，我就拼了命地讨好师姐她们，我没什么朋友，因此就更想要和她们结交。”
“我从小父母双亡，被姑姑抚养长大，可姑姑是怡红楼的老板娘，很多人都因此轻贱于我，看不起我，排挤我，孤立我，为了改变我的现状，我为此做了很多错事。”
“骗你，就是我做过的错事之一。那天你看到的真相，不过是我的违心话。我以为这样就能讨得她们欢心。可我后来才发现，我错了。”
“我根本无法改变我的出身，我们始终都有隔阂，她们永远都不会和我真正地结交。”
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声，自嘲道：“我很蠢吧？”
顾如晦听出了点不对：“怡红院的柳三娘是你的姑姑？”
柳絮眨着眼睛：“师妹是如何得知？”
顾如晦道：“师姐不必自轻自贱，因为我也是从那里爬出来的。”
柳絮沉默了：“那……姑姑她可曾虐打过你么？”
她自幼长在那里，自然也知道一些青楼里的手段。可她寄人篱下，人微言轻，根本阻止不了什么。
更何况，柳三娘眼里只有钱和新进来的姑娘，对她这个侄女也经常是不闻不问，甚至还经常逼迫她和青楼里的丫鬟一起做杂活。
顾如晦想了想，看着柳絮小心翼翼的模样，最终摇了摇头：“这一世，不曾。”
柳絮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她郑重其事地站起来，向他们各自行一礼：“从前是我太过无知，抱歉。亏欠你的丹药，从今以后我都会偿还于你。”
江旧宴沉默了许久，轻轻地移开了目光：“从前那些事，我都忘了，柳师姐切莫旧事重提。”
柳絮知道这话一出，他就算没有原谅她，也至少已经不计前嫌了。
她有些哽咽，再度盈盈一拜：“多谢……江师弟。”
顾如晦道：“柳师姐，其实不必如此卑微。我有师父和师兄，师姐以后也有齐苑师叔和方师兄……”
听到齐苑师叔，柳絮原本的表情终于开始变动：“师叔……师妹，你们要小心她！”
江旧宴目光平静，倒是顾如晦一愣：“小心谁？”
“小心齐苑，她不是人！”
“……不是人？”顾如晦道，“齐苑师叔本来就是修道者，是仙，自然不是人。”
“不不不……”柳絮的表情开始张惶起来，“她是真的不是人，她很古怪——我跟方清说过，他还说我多疑！”
顾如晦半信半疑：“师姐有什么证据？”
柳絮深吸了一口气：“自从我开始拜入她门下，学习炼丹以后，我就发现，每到戌时，不管丹药有没有炼制好，她都会让我们先回去。有一次，我不慎弄丢了随身携带的玉佩，等我回去了才发现它不见了，于是我便折返过来寻找——”
“可我却在无意间发现……发现……”说到这里，柳絮停住了，她的脸色甚至比中毒之前更加苍白。
顾如晦不得不追问下去：“师姐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齐苑师叔竟然躺在师叔祖的怀里，一动不动，没有呼吸，没有眨眼，就像一具空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