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柏影没想到还有这层缘故,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当年尉迟游渡劫突然,也太过不凑巧,除了沈危楼之外,身旁无一人在,就连林昭后头能够赶来帮他护法也是因为道侣之间的本命法器能互相感应。
只是饶是如此还是迟了一步,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一朝之间,宗主陨落,宗主夫人也跟着一并殉情而去,只有沈危楼浑身染血,抱着唯二护住的林昭的一片衣角和飞星,万念俱灰回了剑宗。
两个大能身陨道消,这对天衍剑宗的打击可想而知。
那个时候宗门内动荡不安,宗门外虎视眈眈,谁都想要趁机咬上一口,来分一杯羹,有的大宗甚至想将其吞并。
天衍剑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师尊若身死,且无直系子嗣的情况下,首徒将继承一切。
身为尉迟游唯一的徒弟,沈危楼从一开始带回来就被当做下任宗主培养,而他的资质和能力假以时日也足够胜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前提是假以时日。
百年前的沈危楼不过十六,堪堪结丹,这个修行速度放眼整个修真界也都是一日千里,一骑绝尘。
可他没有时间去变得强大,在失去了师尊和师娘的支持后,沈危楼只不过是宗门一个普通弟子而已。
更让人诟病的还有他的出身。
哪怕尉迟游在带回沈危楼当日,当着宗门上下的面给他钉上了九九八十一颗锁魔钉,封住了另一半魔族的血脉,哪怕在宗门的这些年里他受尽白眼和嘲讽,沈危楼也坚持道心,从未生过恶念被锁魔钉反噬过。
比起绝大多数的正统仙门修者,沈危楼真正做到了道心纯粹,剑人合一。
可是这一切在尉迟游和林昭身死后他们全然翻脸不认——锁魔钉没了尉迟游的干预随时都有被他挣脱的风险,他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反而成为了他忍辱负重的证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认定了沈危楼会弃明投暗,堕落为魔。
他们不承认沈危楼下任宗主继承人的身份,更甚有以他半魔血统为由,欲图将他逐出宗门。
玄柏影他们竭力阻止,也无济于事。
因为他们针对的不是沈危楼,是尉迟游和林昭。
尉迟游身为蓬莱州轩辕氏人,能来昆仑修行已是看在他资质出众而破例,后头竟鸠占鹊巢成了天衍剑宗的宗主。
还有林昭,她早年直来直往,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仙门世家的人,在众人反对尉迟游成为宗主的时候,她更是简单粗暴,一人一剑挨个儿去把他们给收拾了个遍。
这夫妻俩树敌无数,奈何修为一个比一个高,又位高权重的,他们再愤懑也只能打碎了牙混着血水往肚子里吞。
现在他们身故,唯有沈危楼这个徒弟兼养子活了下来,他们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玄柏影曾劝沈危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他们这样寿数绵长的修者,他让他暂时去玉山避一段时间,那边有他的族人在,能够给予他一些庇护。
可沈危楼宁愿入九重魔煞塔也不愿离开剑宗。
九重魔煞塔是昆仑仙山镇压妖兽和魔物,集世间之恶念之戾气最重的地方之一,在此之前能够镇压它的,宗门只有尉迟游和林昭。
沈危楼若是真的心有邪念,被血脉影响了的话,那进入其中只能被同化成魔,永生永世被镇压其中,有进无出。
他这般决绝的自证,那些人到底也要脸,不好再那么咄咄逼人为难一个小辈。
沈危楼被封印在九重魔煞塔中数十年,玄柏影不知道他在里面经历了怎样的摧残和折磨,才将九重的妖魔,乃至其中的上古妖兽也一并降伏。
一个甲子过后,天衍剑宗九天之上再次落下天雷数道,那个曾经只有堪堪明玄境的少年渡劫而出时竟已达到了天人合一境。
修行速度之快,境界攀升时间之短,实在是前所未闻。
哪怕是他那被称为昆仑第一人的师尊,达到天人合一境也用了百年之久。
有人说是沈危楼在九重魔煞塔中魔气太重,在那样极端的压迫下,反而物极必反,成为了磨砺他道心和剑意的绝佳环境,这才让他修行一日千里,无可比拟。
也有人说是沈危楼的师尊和师娘在身陨之前留给了他不少好东西,更有甚者说他们将修为渡给了他。
总而言之无论因何沈危楼经此一遭也算是因祸得福,在绝对的实力之下,没有人敢质疑和反对他继承宗主之位。
而同样的,他也的确做得很好。
不到四十年就压过了隔壁太虚,成为了昆仑第一仙门,让天衍剑宗的声望在继道祖在世后再次达到了巅峰。
唯独有一件事他一直都放不下,那就是林昭的死。
沈危楼说尉迟游死于天劫是顺应天道,这是每个修仙问道欲图飞升的修者必经的劫数。
他无法违逆天命,也改变不了因果。
可林昭不是,那是尉迟游的劫数不是她的,她本不该死去——他想复活林昭。
林昭神魂尚在的事情沈危楼只告诉了他和灵婵,包括鹤松子也未提起,一来是因为林昭生前交心的朋友极少,唯他和灵婵待她还算真心。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复活一个一步天人境的长生境修者所需要的天材地宝不可估量,有的东西沈危楼可以去寻,去找,而有的东西是他找不到的。
他需要借助世家的力量,其他的世家居心叵测他不放心,而琅琊氏和青丘氏便是他当时最好的选择。
这缕残魂,沈危楼在九重魔煞塔的时候就在用心头精血,辅以取塔内魔丹妖丹炼化成金丹,再将金丹中的灵力一并渡入,这才让其有了几分生气。
后又在飞星里以剑气温养了四十年,方有重塑神魂的可能。
百年时间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才堪堪有了如今的神魂雏形,若是她意识清醒后发现只有自己独活,再次绝了生念随尉迟游同去,沈危楼该有多绝望。
他也……难以接受。
玄柏影鬓边的银丝微垂,侧脸的神情隐约晦暗。
“……我知道了。”
他默许了沈危楼给林昭下咒的事情。
之前玄柏影并不认为灵婵所谓的让沈危楼收个徒弟转移下注意力是一个好主意,此时他看着青年越发疏冷的面容,好似一尊玉面佛相,没有人气,没有温度。
他忽然觉得灵婵这个提议有几分道理。
玄柏影组织了下语言,状似随意提起:“昨日的入门考核你没去可惜了,有几个新入门的弟子资质不错。”
见沈危楼不为所动,他继续道:“凡人中第一的那个少年是单系木灵根,更难能可贵的是他道心纯粹,心性纯良,若好好引导未来不会太差。”
“还有两个仙门世家的,一个是我侄儿,一个离火家的那个小姑娘,一个变异风灵根,一个单系火灵根,不过后者天生神力,修剑修刀都更事半功倍一些。我建议你和那个凡人中做挑选……一百年了,你也不能一直守着飞星,作为一宗之主,收徒传承也同样重要。”
自沈危楼成为宗主后,每年都有人催他收徒弟。
十二宫还有各个峰的长老们徒弟都有徒弟了,唯独沈危楼门下空无一人,连个首徒都没有。
只是这一次催他的人换成了玄柏影。
沈危楼轻柔估摸着飞星,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他的指尖溢出,渡入。
“我说了,师娘现在离不开我。”
玄柏影道:“她又不是时时刻刻需要你守着,收个徒弟而已,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学宫学习,你只需要平日稍微指导下他,耽搁不了你多少时间。”
沈危楼终于吝啬从飞星上移开,转过头面无表情道:“既然这么轻松你要不帮我代收。”
他语气平静,无瑕的玉面上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
“反正也耽搁不了你多少时间。”
“……”
……
林昭从朱雀宫死里逃生回来,提着从玄褚玉那里薅来的琉璃茶壶对嘴吨吨猛灌。
“呼,活过来了。”
她抬手擦掉嘴角的水渍,在巨大的威压下坚持着回来已是极限,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后身体一卸力,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他爹的,沈危楼这个逆子竟然动真格的,真要杀我!”
系统也心有余悸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他连你的老公都杀,杀你也是顺手的事。]
林昭神情复杂道:“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她能够接受人心易变,沈危楼对尉迟游生了杀念这件事她至少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尉迟游那种教育方式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可至少恨归恨,林昭不认为沈危楼是个滥杀无辜的人。
她刚才之所以敢挑衅,一方面是仗着死不了实在没憋住,另一方面是有些先入为主的有恃无恐。
可是他真的想杀她,还是以那样让人憋屈羞辱的方式。
系统好奇问道:[那大反派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他以前……”
以前的沈危楼乖巧,孝顺,善良。
以前他练剑不小心划破了衣服,她给他缝补的时候不小心扎破了手,少年会着急地低头含住她的手指,笨拙的帮她止血。
还会在看到弟子虐待灵兽的时候花掉身上所有的灵石把它买下来,为它治伤,放它自由。
记忆里那样清风朗月,美好温柔的少年,林昭很难接受他变成这样冷血无情,漠视生命的模样。
“算了,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罢。总之现在他很坏。”
林昭心头堵得慌,磨着后槽牙掷地有声咒骂道。
“坏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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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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