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钟离净此话一出,整座九曜宫大殿都安静下来。

方才他说得太快,让人出乎意料,剑宗长老此刻也反应过来,自然不能让他坏了计划。

剑宗长老冷眼望向钟离净,嗤道:“天道院代院长?本座只知天道院老院长萧云鹤,那石蕴,若本座没记错,他只是萧云鹤座下一名学生,且不说他何时成了代院长,那石蕴年纪轻轻,刚代掌天道院,便如此鲁莽向鬼窟宣战,可曾与道盟各家商议?”

闻言,慕长老原以捏紧了腰间碧玉九节长鞭的手松开,也笑道:“天道院何时易主,在座诸位可曾听闻?看来萧云鹤连自己的弟子都管不住,钟离侄儿,这石蕴所为,若连萧云鹤都不知情,又如何做得了数?”

见白乘风迟迟不出声,钟离净便明白今日若没说服这些上宗前辈,他是不会轻易开口的。

钟离净也笑了,“魔神逃走后,天道院内部变动自是由老院长亲自决断,而今代院长石蕴虽年轻,天道院发出的召集令上却毋庸置疑有着天道院院长印信,如何做不得数?”

他又看向还稳坐在殿中的其余上宗代表,脸上假意真诚,“倘若诸位前辈对召集令真假有所质疑,想来天道院昨夜发出的召集令,自不能落下几大上宗,天快亮了,召集令也该送到各大宗门,诸位前辈大可派人回宗问询,但依我看,也没必要如此。”

慕长老有意插话,刚哼笑一声,钟离净一双幽冷黑眸便看向他,接着说:“天道院广发召集令,求助同盟一同清剿鬼窟、捉拿魔神,不会漏了七大上宗,也自然不会忘记九曜宫。诸位若不信,且在殿中等候片刻,天道院的召集令便该送到盟主手中了。”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看向殿前,不只是因为钟离净的话,更因为门前站着一名九曜宫长老,也正因为听见钟离净的话,那长老半只脚踏入殿中,硬是僵在原地踟蹰不前。

沈阙先看了一眼白乘风,见他脸色颇冷,只好硬着头皮快步走向门前,压着声音道:“宫主正在议事,有什么要事过会儿再说……”

钟离净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冷幽幽的语调,叫沈阙这个做义弟的下意识站定不敢动了。

“来都来了,拦他作甚?”

沈阙头皮发麻,微低下头回眸,眼神向义父示意。

在座不仅是原五大上宗,新的两个上宗折云宗和碧霄宗都在,哪怕明知他们不会对五大上宗与九曜宫的决断有什么异议,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道盟盟主岂能一意孤行?

白乘风叹息,“何事?”

长老犹豫了下,微微躬身,双手奉上一封卷轴,战战兢兢回话,“回宫主,天道院送来召集令,欲求助九曜宫,共同讨伐鬼窟。”

盟主下令,便是法旨,道盟同盟多会给他这个面子,但天道院代院长虽不能下法旨命令同盟,天道院影响力极大,哪怕这些年渐渐泯然于众,千年声望却不亚于九曜宫。

天道院毕竟也辉煌过数千年,当时还没有九曜宫呢。

尤其是在三千年前封印魔神时,天道院牺牲了太多。

白乘风也需给天道院这个面子,他抬了抬手,那卷轴便飘入殿中,于他面前缓缓展开。

这封卷轴召集令,也确实有着天道院院长的大印。

剑宗长老与慕长老脸色难看,无量宗、天心宫与春秋谷几位长老掌门脸色也变得古怪。

倒是折云宗的云白衣对召集令似乎饶有兴趣,碧霄宗怕事的江峰主压根就不敢多看一眼。

玉清摇与慕有枝跟长辈们不同,也没出声,前者还是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后者笑而不语。

看着众人反应,钟离净抬手,一柄银色灵剑便出现在眼前,剑柄上赫然篆刻天道院图腾。

青霜剑。

那剑宗长老明显是认得此剑,面色顿时有些阴沉。

钟离净道:“若召集令还不够,这配剑呢?老院长的配剑,应当能证明天道院的决心吧?”

白乘风依旧没发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义子。

五大上宗和九曜宫的算盘,他无疑是最清楚的,早在决定妥协魔神之前,他们已经敲定了先讨伐极乐宫的决定。这一次借论道大会之名召集各家弟子前来,又刻意拖了几日,便是在动身前做一些合理铺垫。

当然,没有事先公布要攻打极乐宫,也是想打极乐宫一个措手不及,好首战告捷振奋人心。

白乘风也知道,钟离净和妖王走得近,他们顾忌自己的面子没动手,却也刻意放出消息给他添了不少困扰,便是为了防止这次讨伐极乐宫出意外,这也是白乘风默许的。

谁知这短短三日,还是出了纰漏,非但没有人能拦下钟离净,还让他私下做成了不少事。

魔神逃出古仙京一事道盟本就没有刻意隐瞒,白乘风甚至下令追杀极乐宫妖王,这些天早就传开了。这本也是为讨伐极乐宫而预热,岂料鬼窟与玄幽古教勾结的消息突然被放出去,又是天道院这样权威宗门所言,便如烈火烹油,当即传得沸沸扬扬。

魔神一事本就令无数道盟修士惶恐,道盟原本的老对手鬼窟又插了一手,这三日消息传开,原本只是唾骂极乐宫与魔神的风向自然也变了,原本赞同道盟讨伐极乐宫的那些大小宗门,说不准也被带动了。

而后天道院的召集令又恰好赶在道盟下令讨伐极乐宫前发出,难保道盟之内众多大小宗门不会被带偏,认为他们本是要打鬼窟的。

这不是钟离净自己能做到的,天道院自然帮了他许多,萧云鹤倒是很宠他,白乘风心下不由冷哼,至于传递消息这种事,他不用想都知道,这该是羽族那小少主的手段。

各族修士,论速度,鲜有人能比得上羽族,而论消息灵通,这修仙界哪里没有羽族的眼睛和传声筒?也就是那小徒孙鹿灵羽愿意帮他师父钟离净办这种吃力不讨好事,羽皇殿可是从来不会插手各家纷争的。

如此一来,他们先前所做的准备,就好像是给钟离净和天道院围剿鬼窟而做下的铺垫。

预热了大半天,最后成果快出来了,才有人来争。

打鬼窟甚至不用费功夫召集人,就可以直接出发了。

但这样一来,便代表九曜宫和五上宗这边要向天道院和钟离净这个小辈妥协,怎么可能?

可这是天道院萧云鹤的配剑,不久前刚欠下天道院萧云鹤一份人情的五大上宗众人到底惭愧。那剑宗长老握紧剑柄,却也冷哼一声不说话了,慕长老也默默看向白乘风,盼着他这个道盟盟主赶紧出言解围。

却是无量宗的禅师轻念一声佛号,起身朝钟离净颔首,“天道院广发召集令,无量宗自会襄助,但天道院还未决意何事动身,他日再议也无妨。今日各家齐聚九曜宫本是为了讨伐九曜宫,事已至此,难免走漏风声,若不动身,只怕妖王会先发制人。”

慕长老轻咳一声,附和道:“天道院要清剿玄幽古教余孽,我青琅山第一个答应,可如今还是先讨伐极乐宫要紧,莫要失了先机!”

钟离净便问:“敢问两位前辈,既已清楚放出妖王乃是鬼窟大巫祭、碧霄宗宋岩等玄幽古教余孽所为,又该以何名义讨伐极乐宫?如今是杀妖王要紧,还是抓回魔神要紧?”

慕长老不耐烦道:“极乐宫和鬼窟早晚都是要打的,既已做好讨伐极乐宫的准备自然要先去极乐宫,钟离侄儿莫要再胡搅蛮缠!”

禅师叹道:“讨伐极乐宫与妖族一战,乃盟主与几大上宗共同商议后作出的决断,我等不会忘记鬼窟与玄幽古教、魔神,但对付他们还需从长计议,钟离侄儿莫要心急。”

钟离净只道:“两位前辈还没有回答我,如此匆忙讨伐极乐宫,道盟是要打着什么旗号?”

剑宗长老不再忍耐,沉声道:“便是今日萧云鹤在,道盟讨伐极乐宫的决心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时候差不多了,盟主,下令吧。”

即便是有天道院的召集令、有羽族操控舆论、有萧云鹤的配剑,这些大乘前辈依旧是没有将钟离净放在眼里,钟离净敛去眼底的嘲讽,低声笑起来,“那盟主便下令吧。”

他刚才说了那么多都是在阻拦道盟讨伐极乐宫,突然间又放弃了,不少人看他的眼神都很纳闷,慕长老更是怀疑他憋着什么坏。

“你不拦我们了?”

“拦得住吗?”

钟离净抬眼看他,薄唇勾起,幽黑的眼眸却没有半分笑意,冷幽幽的,看得人无端心惊。

“诸位前辈决意如此,便下令吧,只是恕我不敢苟同,天道院依旧会为清剿玄幽古教召集道盟各家修士,而我手中有老院长的配剑,有天道院支持,如今又到了九曜宫。”

没能说服众人,钟离净也谈不上失望,甚至可以说早有预料,只是唇边笑意颇为冰凉。

“眼下各家精锐弟子如今皆聚在天澜城,又已知晓玄幽古教与魔神之险恶,我无法阻止诸位前辈前往讨伐极乐宫妖王,还望诸位前辈也莫要阻止我召集修士清剿玄幽古教。”

慕长老惊道:“你这是何意,是要跟我们抢人吗?”

钟离净收了笑容,面色冰冷,“不敢,只是在我看来,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魔神,避免三千年前古仙京之劫再现。魔神曾被道盟封印三千年,对道盟恨之入骨,夺舍王昊逃出古仙京后却销声匿迹,说明他此刻最为虚弱,那自然该趁他病,要他命!”

慕长老被他眼中冷厉的杀意所惊,正要开口,钟离净便又道:“我说过,道盟全力讨伐极乐宫,定会给魔神与玄幽古教余孽趁虚而入的机会,或许魔神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那便请诸位前辈先带人佯攻极乐宫,引蛇出洞,而我与天道院趁机斩杀魔神!”

他明显是在讽刺这些前辈,可把慕长老气得不行,可慕长老又觉得,他肯定能说到做到。

他们打极乐宫,他就去鬼窟捣乱,这是威胁!

白乘风怎么会有这样的义子!

不说慕长老动怒,剑宗长老也不再留情,三尺青锋骤然出鞘,“钟离侄儿,你太放肆了。”

剑气如虹,钟离净气定神闲,“我倒是觉得,是诸位前辈过分了。魔神是如何逃出古仙京的,你们比我更清楚,三千年前,道盟为了封印魔神做出多少牺牲,你们更清楚,而你们却依旧做出了如今的选择,我为你们不耻,也替当年牺牲的前辈不值。”

他看向在座五大上宗的人,也没错过白乘风,冷笑道:“让你们失望了,魔神逃走后,封印阵崩溃,宝塔镇物被取走,地脉阴气泄漏,奈落城险些倾塌,但古仙京撑过来了。”

钟离净道:“老院长原是要以自身为阵眼,永镇古仙京,是三千年前顾无名和平海宗老祖留下的灵宝救了被舍弃的古仙京和奈落城。”

奈落城那边的修仙门派与家族都已经在五大上宗的示意下陆续搬走,但奈落城一直没消息,在座众人直到此时才知道是为何,不由面面相觑,他们本以为是萧云鹤和天道院稳住了古仙京,没想到居然是……

钟离净看见他们的神色,又讥讽道:“三千年前献祭古仙京的道盟前辈也为后世的我们做好了应付魔神的准备,可惜后继无人,你们顾虑太多,没有胆气与魔神相争,才造成如今的局面,而更可笑的是你们竟要隐瞒真相,让极乐宫妖王背负一切?”

慕长老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打了耳光似的,更是恼怒白盟主的义子嘴巴如此狠毒!

“你……”

“我说错了吗?”

钟离净黑眸瞥去,面色冷凝,“天道院为何迟迟没有公布真相,不过是顾念同盟道友之谊,但我不会。我与魔神之仇不共戴天,谁若帮魔神,便是与我为敌,我必杀之!”

他握住青霜剑的剑柄,拔剑出鞘,银色灵剑的剑锋冷光灼灼,清寒中却透着几分决绝。

“帮过我的人出事,我也绝不袖手旁观。你们可以讨伐极乐宫,只要,先问过我的剑。”

剑宗长老怒道:“你这是要为了妖王与同道为敌吗?”

白乘风斥道:“净儿,退下!”

这是他第二次出言让钟离净退下,不过这次他素来温和的面上一派冷肃,眼神已有怒火。

钟离净却道:“我不怕魔神,也不怕死,我只是在做我自己认为对的事,护我想护的人。”

沈阙在一旁暗自叹息,他这大哥还是太偏激了,就算想护妖王,也没必要大张旗鼓地跑来阻止这些前辈,大可偷偷给妖王报信!

转念一想,若给妖王报信,大哥便是背叛了九曜宫与道盟以及义父,大哥如何做得出?

可与各家掌握实权的前辈硬碰硬,哪里有好下场?

不仅是他,在场年轻一些的修士也都想不明白钟离净公然与道盟叫嚣的缘故,他们连他们在打什么哑谜都不知道,更不清楚为何没有证据证实妖王也参与了放出魔神一事,在天道院已经公布鬼窟与玄幽古教的联系后,诸位前辈仍执意先讨伐极乐宫?

他们有些人都被钟离净说服了,认为该先斩魔神。

可在大乘前辈面前,钟离净竟敢拔剑,白乘风也不得不站出来,“妖王帮过你不过是在算计你,你莫要被妖王蛊惑了!我九曜宫从有过与妖族勾结的逆徒,给我滚下去!”

他还不忘被钟离净带来的白千仞,递给沈阙一个眼神,“白千仞受魔神蛊惑,炼化魍魉珠不成反受其害,把他也带下去,一起关押!”

不管是钟离净还是白千仞,俱是自己的义兄,沈阙怔了下,仍在迟疑,钟离净便开了口。

“事到如今,你们依旧惧怕真相被揭发,不惜以另一个谎言掩盖,枉你们自称正道修士!”

慕长老捏鞭子的手开始颤抖,这次明摆着是白乘风睁眼说瞎话,怎么又开始嘲讽他们了?

白乘风会不会教儿子?!

不说别人气不气,白乘风的黑沉脸色一看就很恼火,“老三,将这逆子送去后山冰牢关押!”

“是!”

沈阙不敢再犹豫,他连忙走向钟离净,劝道:“大哥,冰牢苦寒,你也少说两句,先下去吧。”

见白乘风总算出面,剑宗长老冷哼一声,也算给他这个盟主面子,召回灵剑,归入剑鞘。

但钟离净知道,他要是走了,就没人会阻拦他们了。

“顾师伯去找我时,劝我不要一错再错。”钟离净自嘲一笑,看向白乘风道:“可我不认为我做错了,反而认为这话更适合在座诸位。”

沈阙急道:“大哥!”

钟离净缓缓摇头,握紧剑柄,“我不知道你们为何要对极乐宫妖王赶尽杀绝,我也不会退让,今日我回九曜宫,除了还妖王屡次相助之情,我还想知道你们隐瞒的真相。”

他凝望白乘风,一字一顿。

“全部真相。”

“住口!”

白乘风一声厉斥,春风携雨骤然而至,冷厉肃杀。

可春寒料峭,临近钟离净面前时仍是停了下来,因为钟离净没有还手,只是定定看着他。

他的眼神太过固执,为了众人所隐瞒的所谓真相。

便在这时,顾剑声从门外走来,他受了一些外伤,衣衫有些凌乱,他戴上了崭新的面具,遮住了脸颊的魔种图腾,面容依旧冷峻。

“宫主。”

白乘风到底没忍心打下去,于是顺势撤去了剑意。

“师兄回来了。”

顾剑声看了钟离净一眼,又看向在座众人,回道:“方才有人送来消息,昨夜,天道院院长萧云鹤与玄幽古教余孽宋五在鬼窟外数百里大战一夜,似乎是找到了魔神踪迹。”

许是不该在这种时候回禀这样的消息,众人闻言无不惊愕,钟离净脸上也有过一瞬惊诧。

“老院长如何了?”

见他着急,顾剑声又看了眼白乘风,垂眸应道:“萧云鹤重伤宋五,但鬼窟派人救走了宋五。当时二人斗法引来不少妖魔道散修,想来消息送回九曜宫时,妖魔道那边已传开了。萧云鹤还放下狠话,说……”

他难得会有支吾的时候,白乘风问:“他说什么了?”

顾剑声看向他道:“据说,萧云鹤惊动鬼窟后,离开前曾当众警告鬼窟来人,鬼窟与魔神为伍,便是与道盟为敌,不日后,道盟与七大上宗会讨伐鬼窟,清剿玄幽古教。”

白乘风身上的剑意忽而勃发,向来和煦的春风染上怒火,春风之威竟也叫人噤若寒蝉。

天道院代院长发出的召集令,他们可以不在意,但天道院老院长萧云鹤亲口所言,在道盟威望却极大,有他牵头,讨伐鬼窟自能顺利,但偏偏是在讨伐极乐宫的时候……

他这是让道盟骑虎难下!

钟离净也有些怔愕,天道院所为和散布消息的羽族都是他一手策划,但他没有跟萧云鹤传信,更不知道萧云鹤能这么巧抓到宋五。

不,或许不是巧合。

以萧云鹤的性情,或许是听说天道院所为后故意为之,像是在告诉道盟,天道院还有他。

如今鬼窟已被惊动,若不打,妖魔道白看一场笑话,说不定鬼窟那边还会先下手为强!

而且若不打,已经寻到魔神踪迹,几大上宗这些前辈可以忍,底下的修士们也不能忍。

三千年前被魔神所害的,又何止道盟几大上宗?

收到这个消息,众人神色各异,五大上宗几人都坐不下去了,剑宗长老怔了怔,质问白乘风:“盟主,萧云鹤他,他在干什么!”

慕长老攥紧鞭子,也气得咬牙,“还不是仗着上回欠他一份人情,这是在提醒我们还呢!”

在他看来,萧云鹤就是这个意思,故意当众宣扬,魔神他都找到了,你们还不来打吗?

也不是不能打,毕竟人是他们放出去的,可偏偏是在这种时候,萧云鹤就是故意给他们找茬,一定是在报复他们当时放走了魔神!

钟离净眨了眨眼,弯唇笑了笑,将灵剑收回剑鞘。

“看来讨伐鬼窟,势在必行了。”

剑宗长老黑了脸,“盟主!”

他在提醒白乘风早做决断,无量宗的禅师叹息一声,双手合十,“事到如今,若执意先讨伐极乐宫,怕是在道盟中也有不少异议。”

天心宫的玉容长老咬唇道:“那就这么算了吗?”

说来道盟对极乐宫的恨,也是真的有恨过,当年老妖王在时,与道盟明里暗里斗了数百年,道盟一直吃亏,道盟不少人都想报仇。

一声闷哼从钟离净身后响起,意识昏沉的白千仞早已熬不住,眼看着就要倒下,离他较近的沈阙一把扶住他,触手却阴冷无比。

沈阙本能想缩手,所幸忍住了,“二哥,你怎么了?”

他一出声,几个大乘前辈对了一眼,脸上怒意渐消,齐齐看向白乘风,慕长老索性直言。

“方才钟离侄儿说过,那孩子,是与魔神勾结吧?白盟主,他也是鬼族人,他身上那魍魉珠,若我没认错,应当是鬼窟至宝。”

钟离净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幽冷黑眸看向几人。

白乘风沉默须臾,竟朝白千仞招手,“千仞,过来。”

白千仞反应迟钝,众人的话他没有精力去分辨,却也是能听到的,尤其是义父的声音。

他涣散的血眸忽然亮起来,朝声源找去,“义父?”

白乘风道:“过来。”

白千仞晃了晃头,凝神看向前方,见到白乘风后毫不犹豫挣开沈阙的手,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但因步子不稳,突然跪倒在他脚边。

沈阙想上前搀扶,白乘风却摆手让他退下,白千仞自己缓了缓,便跪行至白千仞面前。

“义父,我,我错了……”

白千仞似乎有些不忍,叹道:“听你兄长说,你与鬼窟大巫祭勾结,放出魔神,你可认罪?”

白千仞愣愣地抬头看他。

白乘风等他回话。

钟离净便道:“他受魍魉珠反噬侵蚀,元神重伤,如今只是勉强保持清醒,不能再拖了。”

白乘风抬眼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要为他疗伤?”

钟离净欲言又止,不知为何,总感觉白乘风有些奇怪,眼神像是无奈,又泛着些许冷。

白千仞面色呆滞,用力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才小心翼翼地捏住白乘风的一片衣摆,痴痴地看他,“义父,我这是,回来了吗?”

白乘风低头看他,“是。”

白千仞缓缓眨眼,忽而倒抽一口冷气,抬手捂住额头,指缝便溢出了几缕血光,“好疼!”

那是魍魉珠外溢的阴气,钟离净也顾不上多想,忙道:“我先前只是勉强封印魍魉珠,如今看来,封印快镇不住了,但若任由魍魉珠反噬,他恐怕就再也不能清醒过来了。”

这不只是魍魉珠反噬,还有鬼族人源自血脉的鬼咒,钟离净点到为止,白乘风也该明白。

白乘风深深看了钟离净一眼,又低头看去,白千仞疼得面色惨白,鬼纹也已经爬到脸颊上,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牵着白乘风的衣角,一边在痛苦喘息中哑声说道:“都是我的错,与义父无关,没有人指使我……”

白乘风顿了顿,抬手按在他发顶,白千仞本能地靠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像是在汲取暖意。

“义父,好疼,好冷……”

九曜宫的白千仞,在座很多人都认得,不久前出现在天道院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圣君。

春秋谷的薛谷主心存怜悯,轻叹道:“老身曾见过不少鬼族人,他们鬼化时,便是被血脉本能一点一点吞噬元神,直到最后成为行尸走肉。若盟主不介意,可否让老身试试为他延缓反噬之痛,如此才好问话。”

慕长老嗤道:“都是鬼族人,他与大巫祭也有些交情,若是能拿他要挟鬼窟也未尝不可。”

玉清摇闻言皱了皱眉,悄悄看向钟离净,她知道白千仞是鬼窟少主,但钟离净却没说。

白乘风也没有应话,只是抬手抹去白千仞双腕上的束缚,白千仞呆了呆,双手拉住白乘风的衣摆,血眸中似乎恢复了几分神智。

“义父,是你吗?”

白乘风点头,“嗯。”

钟离净见状皱了皱眉。

白乘风揉了揉白千仞发顶,“当年带你回九曜宫时,你才不到六岁,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白千仞不知听懂没有,自顾自将额头抵在他腿上,哑声哭诉:“义父,我好疼,好累……”

白乘风道:“已经回到九曜宫了,累了就睡吧。”

白千仞迟钝地点下头,随即发顶上有春风般温暖的灵力缓缓传来,抚慰他的满身伤痕。

“义父?”

钟离净看他出手,以为他是要镇压魍魉珠,便只是站在一侧,沈阙也不由放轻了呼吸。

白千仞脸上的痛苦之色慢慢褪去,仅仅是不那么疼了,他惨白的脸上便露出愉悦的神情,抓紧白乘风的衣摆,“义父,不疼了……”

白乘风低头看着他逐渐安宁的面容,眸光闪动。

白千仞血眸愣愣的,靠在白乘风膝边喃喃道:“义父,我错了,你以后能不能别不理我?”

白乘风手下微顿,“好。”

他不再与白千仞多说,轻轻拍了拍他发顶,轻声道:“睡吧,睡着了,以后就不会疼了。”

白千仞反应还是有些慢的,愣了一下才笑了,靠在他腿边,“我乖乖的,义父别生气。”

白乘风垂眸与他对视,“睡吧。”

许是沉浸在被原谅的欢喜中,在白乘风面前想向来听话的白千仞果真闭上双眼,有温暖春风在,这次闭眼,竟不再有狰狞恶鬼。

“义父,我不想再做噩梦了……”

“嗯。”

白乘风嗓音微沉,语气温和,“以后也不会有噩梦了。”

白千仞笑了笑,声音慢慢变小,最后便如梦呓一般。

“谢谢义父,儿子先睡一觉,义,义父要保重身体。”

白乘风看着他道:“好。”

得到他的回应后,又等了一阵,白千仞白逐渐睡熟,苍白的唇边还一直挂着满足的笑意。

钟离净静静看着,别开脸去。

正因白乘风的一次次纵容,白千仞才会一步步走错,他向来就不认为白乘风会教儿子。

诚然,在场众人本无意看白乘风父慈子孝,剑宗长老已有些不耐烦,正欲开口,便见白乘风五指轻握,掌下睡颜安宁的白千仞还未有任何察觉,便已在春风中化为飞灰。

不过短短刹那,原本还好好靠在白乘风脚边睡着的九曜宫二圣君,连元神也没能残存。

只余那枚作祟的魍魉珠,在白乘风手中黯淡无光。

原来,春风亦可杀人于无形。

前一刻还算温馨的大殿,这一刻安静得有些可怕。

许多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白乘风,而眼看着白千仞身陨道消,钟离净才惊觉发生了什么,幽黑双目睁大,慢慢回头看向白乘风。

沈阙脸上也满是震惊,“义,义父,二哥他,他……”

白乘风闭眼摇头,长叹一声,再睁眼时,面色依旧温和,或许也多了几分道盟盟主的威严。

“白千仞勾结魔神,害人害己,今日本座清理门户,以此为证,九曜宫与魔神不死不休。”

白乘风话音一顿,看向钟离净,眼底比往日都要平静,还带着几分钟离净看不懂的情绪。

“如萧云鹤所愿,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待天道院来人,再一同商议讨伐鬼窟事宜。”

他分明没有提到钟离净一个字,钟离净却头一次觉得,在他的目光下,自己竟喘不过气。

他怔了怔,看向白乘风脚边,那里只剩一身斗篷。

那是钟离净见白千仞一身伤,才给他披上遮掩的。

而今除了这斗篷,白千仞的存在被抹杀得一干二净。

就好像,他从未回过九曜宫,也从未存在于这世上。

九曜宫的春风,寒彻入骨。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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