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没料到钟离净居然没有丝毫的犹豫,就这么爽快答应下来,佘红仙差点被灵酒呛到。
如今他本就精血匮乏,再耗费精血,那可是要命的!
这人族疯了?
背对钟离净的佘红仙眸光晦暗,咽下口中酒液后才回过头,转脸便又是笑吟吟的模样。
“你救不了他们。”
钟离净微愕,“什么?”
在赤鳞警告的目光下,佘红仙优哉游哉地用蛇尾拨弄池水,“我说笑的,你怎么当真了?你的精血跟妖王的心头血都只能安抚妖蛋。再说了,你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再拿自己的命救人吗?”
心中方才升起的几分希望,又在转瞬间失望,钟离净面色冷如冰霜,但他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转过身,想回到阁楼中找谢魇。
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他没有心情再理会对方。
可紧跟着,佘红仙又在他身后说道:“听闻你是仙尊义子,可是九曜宫的那位白仙尊?”
说起白乘风,钟离净停下脚步,冰蓝眼眸回眸看去。
“不知佘长老有何指教?”
佘红仙笑道:“指教不敢,不过若是两位小妖王没了,对你来说并非坏事,你大可就此与妖王了断,回到九曜宫,继续做你的仙尊义子,不必再担心日后会因为极乐宫与你的仙尊义父刀剑相向,岂不美哉?”
钟离净觉得她此刻笑得很假,但自决定来极乐宫时,他就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来到妖族地界,定会引起一些妖族不满,或许佘红仙就是这些人。可如今看来,两颗蛋还需她出手相救,钟离净也不想与她有什么争执,只当是寻常问话,他也寻常回答。
“佘长老多虑了,若妖族没有办法救回我两个孩儿,我会带他们离开,另寻救命之法。”
赤鳞欲言又止,到底没敢劝阻,两位小妖王的这位生身父亲可不是一般人,他说到定能做到。再说倘若他当真不想留下两位小妖王,那日妖胎出世时他也不会重伤濒死。
佘红仙倒吸口气,看他的眼神越发古怪,似有些恼怒,又似是意料之中,最后沉下脸转头灌了一大口灵液,狼狈模样像是还气不过。
须臾后,她抹了下唇角道:“真不懂你们这些人族究竟在想什么……罢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有妖王在,这事还轮不到我做主。不过我找你,的确有事要与你算账。”
钟离净不解,“算账?”
他此前与佘红仙,应当是从未见过,从未说过话的。
佘红仙狭长眼眸看向他,透出几分冷厉,“我族中有一小蛇,百余年前离家出走,不久前我才找回来。钟离圣君也不必再猜了,便是你身边那条白泥鳅,听闻你与他结下主仆契约,我这个做长辈的,自是要为族中小辈寻你算账,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钟离净问:“百里雪?”
赤鳞也有些诧异,“此事佘长老先前怎么没跟妖王说?你族中小辈?莫非是你侄女的……”
佘红仙白他一眼,“谁不知你是站在妖王那边的,跟妖王说,妖王只会护着他的宝贝疙瘩,冤有头债有主,我偏要找他的宝贝疙瘩要人。反正事情就是这样,你说怎么办?”
后话是对钟离净说的,钟离净说不吃惊是假的,没想到那小白蛇还有长辈护着,还是极乐宫的佘红仙。据他所知,佘红仙修行两千余年,早已步入大乘,百里雪却那么弱……
还那么怂。
可方才镜灵找来时,这小白蛇明明害怕还是挡在了钟离净面前,先前跟着他四处跑时,这蠢坐骑嘴上不情不愿,其实也出过不少力。
钟离净眼底闪过一丝暖意,缓缓摇头,“我与百里雪仅有百年的主仆契约,百年后,契约自然不作数了。若他要走,我也不会强留,佘长老不如先问问他究竟想不想走。”
佘红仙蹙起秀眉,不大满意,“钟离圣君,你可是奴役我家小辈二十余年,就这样算了?”
钟离净淡声道:“这二十余年里我都在闭关,反倒是将他留在一处洞天福地,叫他无忧无虑快活了二十年。倒是在我抓到他之前,他还在山中游荡,居无定所,受人欺凌。”
佘红仙竖瞳一紧,面露凶相,蛇尾拍得池水沸腾。
“谁敢欺负我佘红仙的人!”
诚然,钟离净遇见百里雪那小白蛇时,这蠢蛇也有自知之明,担忧会被人族修士抓去抽筋扒皮,多是躲在人烟罕迹之地,还占了一座不大的山头,做了一个小小的山大王。
谈不上作恶,也不是什么好妖,钟离净才会抓他。
钟离净对此没有多做解释,只道:“这两日百里雪都在我身边,却从未提及佘长老半句。”
虽说还是跟以往一样爱偷懒躲起来睡觉,但从未离开过他的寝殿半步,钟离净还道是他忌惮岛上比他强的妖,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兴许是在躲人吧。
钟离净意味深长看向佘红仙。
佘红仙脸上怒火更甚,冷笑道:“养不熟的东西!”
听她这么评价自己的人,钟离净面色彻底冷下来,“佘长老要人,便去问妖王吧,或是亲自去问百里雪,若他们答应,我绝不强留。”
佘红仙冷哼一声,又看了他一眼,却又笑了一声,而后将水下蛇尾变回双腿,站起来拎起酒葫芦就走,一身的银饰丁铃当啷,随着她踩着妖力飞走,渐渐消失在月夜下。
待她走后,先前还有心思跟她争执的钟离净看着高高悬在山崖上空的明月,面色凝重。
赤鳞自觉收拾烂摊子,“道友不必理会她,佘长老对人族有偏见,说话向来不好听。但若道友身边的小白蛇当真是佘长老的侄女之后,她便不会伤那小白蛇分毫,因为那孩子,应当便是她亲妹妹唯一的后人了。”
钟离净看向他,有些疑惑,“佘长老对我不满,我并不意外,倒是大长老,待我很客气。”
赤鳞见他无心追究佘红仙的无礼,暗松口气道:“道友是主上带回来的人,更是两位小妖王的生父,我自是应当待道友客气一些的。”
他的确没有恶意,钟离净便没再问,回头看向阁楼。
谢魇与几位妖族族老仍在为法阵中的两颗蛋渡妖力,他认真起来,琥珀竖瞳格外明亮。
钟离净不答反问:“不替你家主上多说几句好话吗?”
赤鳞被问得一愣,轻咳一声,心虚垂头,“主上的事,我等不便插手,也怕说多了反倒让道友对主上不满,届时主上便该拿我问罪了。主上待人和气,但御下向来极严。”
其实他原本想说的,但钟离净太过安静了,又是个冷淡的性子,他就是想说也不便插嘴。
“是吗。”
钟离净应了一声,便又看向谢魇,其实他也明白,谢魇是妖王,手底下的人除了想反他的,一般不敢忤逆他,他又是个刁钻的性子,不好惹。反观自己,在白乘风面前,是儿子,也不是镜灵真正的主人。
意识到这一点,钟离净心中泛起一丝涟漪,随即低声发问,嗓音有些飘,“大长老,两颗蛋当真如佘长老所言,只能听天由命了吗?”
赤鳞笑容从容,“道友放心,主上既然请来了族中几位族老,便是不会放弃两位小妖王的意思,我们也会尽全力保全两位小妖王。”
钟离净张了张口,想问个究竟,但源自血脉感应而不安的心跳似乎已经给出答案,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静静看着阁中众妖。
夜已深了,凉风习习。
看钟离净在山风中格外单薄的身影,赤鳞觉得自己若不识趣点,回头定是要被主上责骂。
“夜深了,道友有伤在身,不若先去休息一下?”
钟离净摇头,“不必。”
赤鳞还要再劝,钟离净凝望着谢魇,坚持道:“我在这里等着就好,我还想再看看他们。”
赤鳞只好作罢,看钟离净的眼神隐约多了些欣慰。
看来主上没有看错人。
许是因为今夜谢魇耽误了时辰,一直到晨光熹微,众人才撤去妖力,几位族老也都面露疲惫,在原地就地打坐调息。谢魇第一时间便起身找钟离净,脚下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钟离净醒过神快步上前扶他。
谢魇笑容有些尴尬,反过来扶住钟离净,“别担心,我只是打坐久了腿软,手怎么这么凉?”
他说着就看向钟离净身后的赤鳞,没等他问罪,钟离净先说道:“是我想留下来等你的。”
见他还看着两颗蛋,谢魇便什么也不说了,递给赤鳞一个眼神,又看向身后诸位族老。
赤鳞意会退开去寻族老们。
摸着钟离净的手还是很凉,脸色也很是病弱苍白,谢魇心疼极了,除下外袍披在他肩上。
“岛上夜里风大,冷得很,阿离不该在这里等我的。”
钟离净看了眼肩上玄色衣袍的暗色绣纹,走近灵池。
眼下有法阵护着,妖力蕴养,两颗蛋看着还算安宁。
谢魇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牵起他的手道:“他们还要继续待在这个法阵一段时间,有几位族老和佘长老照看,不会有事的。阿离还要疗伤,我们再陪他们一会儿就回去吧。”
钟离净点了下头,通过血脉感应感知两颗蛋的状况。许是察觉到生身父亲的气息,两颗微弱的灵识都比先前活跃了些,可远远不似刚出世那样生机勃勃,让人难免失望。
妖胎还未破壳,便是有灵识,也无法传递太多信息。
谢魇陪着钟离净看了一阵,便牵着人离开,钟离净仍是舍不得,走时又回头看了两眼。
谢魇揽住他肩头,带着他走出阁楼,“回去吧。”
下山时,天已大亮。
二人走在山间石径,偶有枫叶飘落,铺在脚下。
钟离净一路无言。
谢魇目光在他脸上没移开过,“佘长老与你说了什么?”
钟离净并未隐瞒,“只是告诉我,倘若救不回来,两颗蛋都会保不住。”他平静地回答完,垂眸敛去眼底忧虑,“若我当时早一些出手,尽力阻止惠元,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提及惠元,谢魇眼底闪过一丝杀意,“那老秃驴是该死,但这不怪阿离。”他眸光一暗,颇为后怕地牵起钟离净的手,“若你早些出手,怕是等我回来,便见不到你们父子了。都怪我,没能早一些赶回来。”
钟离净摇头,“你尽力了。”
见他情绪这般低落,谢魇心下埋怨起话多的佘长老,又不知佘长老具体还说了什么,谢魇便先主动交待,“不过有佘长老在,两颗蛋应当不会有事,阿离也不必太过自责。”
钟离净看着他,似有疑惑。
谢魇笑问:“可是想问我为何笃定佘长老有此本领?还是在想,为何佘长老敢对我无礼?”
钟离净便问:“为何?”
谢魇牵着他往山下走去,边走边说:“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听族人说过佘长老的名字。据闻两千年前,她曾是我族中最凶悍的大妖之一,也被困在族中禁地两千年之久。”
钟离净面露迷茫。
谢魇笑道:“听说她是为了一个人族犯下族中大忌,在当年妖族与人族大战时宁肯被打入禁地也不愿出手,说起来,还是自愿打入禁地的,这一关,就是整整两千多年。”
钟离净道:“人族?”
谢魇点头,也觉得有点趣味,“那个人族已经死了,死前还劝佘长老同他去人间生活,但佘长老当时几乎是我蛇妖一族最强的大妖,又有族人在,自然不会应允。似乎是那个人族陨落后,佘长老便被关进了禁地,当然,这些事都是我听大长老说的。”
谢魇耸肩,“佘长老被关时大长老还未出世,也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既不知那人族是男是女,也不知是真是假。而我当年偷偷炼化螣蛇妖血之后,老妖王对我日渐忌惮,我便想先下手为强。当时族中因为老妖王的针对早已经衰败,剩下的还不如大长老,我便想起了禁地里的佘长老。”
钟离净了然道:“她修为高深,与你又是同族,所以你才请她出山,合力斩杀老妖王?”
谢魇笑道:“是啊,以我一人之力,要杀老妖王还是不够,但有佘长老相助,五成胜算便能多一成。所幸我们成功了,之后我便按照约定将佘长老请来极乐宫供奉,看护她剩余的族人,但她也与我约法三章,若极乐宫与人族再战,她不会出手。”
钟离净一怔,“她……”
谢魇摇头道:“她自离开禁地,来到极乐宫后,未再伤过一个人族,脾气也怪得很,不给我面子那是常事。我想大长老说的那些传闻兴许也是真的吧,她还修炼起丹道,浪费我极乐宫不少灵草,但看在她为极乐宫培养了一个天生医修的小人参精份上,这些也不是不能容忍。她若待阿离不客气,阿离便跟我说,我们先记着。”
钟离净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记着,还能如何?”
谢魇撇嘴,“自是日后算账。”
钟离净睨他一眼,沉闷的心情却是轻松了许多,“她帮过你,又是你族中长辈,不过是与我说了几句玩笑话,你我不必放在心上。”
谢魇抬手抚过他唇角,感叹道:“行吧。阿离生得神仙一样好看的脸,还是要多笑一笑。”
钟离净皱起好看的眉头,在谢魇以为他把人惹急了的时候,钟离净忽然说:“那个时候,我应是才离开海国不久,刚刚遇见白乘风。”
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斩杀老妖王的时候,谢魇不由失笑,也感慨道:“是啊,那时阿离还小,还不能来极乐宫帮我。不过若是我那时就遇见阿离,兴许能把你带回来,也不必再等到入了秘境才能再见面了。”
若是他早早遇见钟离净,兴许他们的蛋早就破壳了。
谢魇想入非非时,没有发现钟离净的神色有些奇怪。
秘境……
他还欠着谢魇一个交待。
钟离净沉吟须臾,站定下来,看向他道:“还记得先前我说过,离开古仙京,或是等你回来,你想知道的,我便什么都告诉你吗?”
谢魇笑容微顿,看向山间枫林,“我们回去再说?”
钟离净摇摇头,挣开他的手。
“就在这里吧,回去之后,我或许便说不出口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仍是难以开口,看向山脚下的海岸,自幼生长在海国,在海国常见的海水让他心情稍微好了些,便先一步下山。
“谢魇,陪我走走吧。”
谢魇愣了下,快步跟上,脸上笑容隐隐有些紧张。
“阿离想说什么,我都听着。”
海风拂面,潮声迭起。
钟离净渐渐平复心情,终于开口,却没有看谢魇。
“你想知道,我为何会背叛你……其实你在古仙京时的猜测是对的,我入仙人山秘境,是被白乘风逼迫,提前捏碎灵钥,元神进入秘境,所以那时的阿离,也忘记了一切。”
海潮退去,留下海岸边一地的蚌壳与小银鱼,有海鸟飞来,趁着这间隙叼走自己的食物。
钟离净站在沙滩上,衣摆与长发随风摇曳,衬得身影清瘦单薄,缥缈似乘风而去的白鹤。
“你怀疑我在无度海上的血色岛屿与你分别的片刻,曾遇见过镜灵?我回答你,是真的。”
“但……”
钟离净话音一顿,回眸看向谢魇,眉头紧蹙起,冰蓝眼眸似笼着烟云,“你说我被镜灵蛊惑,才会与你争夺玄元珠,其实不然。那时背叛你,全是我一人所为,无人蛊惑,无人逼迫,是我,亲手伤了你。”
既然早已经承诺过会把一切都告诉谢魇,钟离净就不会说谎,他平生最恨的也是谎言。
但这真相,让钟离净难以启齿,说出口后仍是不安。
原本因为自己的猜测被证实而欣喜的谢魇唇边笑容倏然一僵,有些迷茫地看着他,“阿离?”
钟离净与他对视,尽量让自己如往常般冷静,“我的执念并非那时出现的,我夺玄元珠,只是因为我想夺玄元珠,没有误会,回溯镜灵没有出手,是我不想让你如意。”
其实只要钟离净承认,一切皆是镜灵蛊惑,此事就能过去,谢魇也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想到此前为钟离净寻好的借口都被他一一推翻,他偏还是要这般叛逆……
纵然谢魇心中早就决定原谅钟离净在秘境时的背叛,也架不住钟离净突如其来的坦白。
“为何……”
为何不愿意承认是受镜灵蛊惑,为何非要说出真相?
当初又为何背叛他?
事实上,没有更多隐情,真相往往就是简单又无情。
钟离净心中想着,忽而释然一笑,他清楚谢魇在挣扎什么,他问:“谢魇,你喜欢我,是吗?”
谢魇心尖一颤,衣袖下五指攥紧,一肚子否认狡辩的话快到了咽喉,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是。”
钟离净闭了闭眼,弯唇轻笑一声,却有几分怪异,“你喜欢我,喜欢你在秘境里一心要收做徒弟的阿离,我早就知道。谢栩是你,曾陪伴过我一段时光的好友谢羽也是你。”
谢魇耳尖泛红,活了数百年,头回有了一种脸红心跳的感觉,因为老底被揭穿,他害羞了。
钟离净接着说:“可你不能喜欢我,你不只是谢栩,谢羽只是你无趣之时寻我找乐子的分|身,你是谢魇,是不属于秘境世界的谢魇,你做了阿离的师父,便不能喜欢他。”
谢魇闻言一顿,眼神茫然,显然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钟离净唇边笑意如何看,都有几分自嘲,“但你偏偏要来招惹我,偏偏向我许诺,会永远陪伴在我身侧……你可有想过,我会当真?”
谢魇忽而愣住。
“你可知……我一直在等你?”钟离净道:“你既非正道中人,又何必拘泥于与我那嘴上说说的师徒名分?若只是想与我做一场师徒,又为何处处招惹我?你可知,只是这一步,我便等了你百年,你却一直没有……你也不愿踏出那一步,给我希望。”
谢魇彻底呆住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明白钟离净的意思了,可他的心乱得很,忘了反应。
果然不能接受真相吗?
钟离净心底涌上几分失望,背过身望向海面,冰蓝眼眸中闪过一缕煞气,嗓音故作淡然。
“其实你是知道的,你只是没那么喜欢阿离。阿离于你,只是在秘境寻求机缘的百年间拿来逗趣的一个玩物,远远不至于让你放下你的机缘,你的大道,你早就算好何时离开秘境,也从未想过带阿离走。”
他顿了下,低喃道:“若我只是秘境的阿离,你走后,我便是穷尽此生,也无法再见到你。你该知道的,你还是选择了舍弃阿离。”
即便看不到他的脸,谢魇也能想到他定然心中有怨,他摇了摇头,想为自己辩解,“不是……”
话出了口,谢魇便说不下去了,他呆在原地,心下恍然。在秘境时的他,的确是这样的。
他没有想过带阿离走。
等了一阵,没等到后话的钟离净眼底希冀渐渐黯淡。
“在血色岛屿上与你分开的片刻,我是见过回溯镜灵,他也跟我说过,在我和你想要的机缘之间,你会毫不犹豫选择机缘,他以为他蛊惑了我,其实我早就明白,只是到那时,我才知道,你离开的时机到了。”
“所以……”
钟离净眸光闪烁,缓缓回身看向谢魇,“你要的玄元珠,我夺了,我将你困在魔宫中,本想寻求机缘去你的世界,而你认定我已背叛,送了我一份大礼后,便带着玄元珠离开。后来,我在秘境停留百年,终于清醒过来,在镜灵帮助下回到本体。”
话已至此,回避也无用。
何况,他本也有错。
钟离净垂首道:“如你所见,恢复记忆后,我一直不愿承认软弱的阿离就是我。而心魔由来,也不是因为你,你知我少年时便频繁走火入魔,那时是因你乱了心神,再生执念,但这些,原本也可以与你无关。”
谢魇想说怎会与他无关,可在钟离净那双冰蓝眼眸的注视下却说不出来。他似乎又见到当年离开秘境时哀求着自己不要走的阿离,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那双眼睛含着泪。
那时他便有些不忍,却又觉得,该给他长点记性了。
让他知道,他能背叛自己,自己也能毫不留情离开。
实则钟离净对秘境时的自己仍有些抗拒,但回到现世之后,经历了许许多多,亲眼目睹谢魇的纠缠和一日日慢慢表露出来的关怀和自欺欺人,他想,是时候说出一切了。
但不为报复,只是谢魇想知道,他也承诺过会回答。
钟离净便道:“一切源头,是因我还是阿离时的痴心妄想,若我早一些清醒,或许便不会阻拦你寻求机缘,你我之间也不会生恨。”
谢魇始终一言不发,知道自己并不无辜后,不知此刻是否后悔为他做过许多,付出许多。
钟离净忽然有些害怕,眼神闪躲,不再看谢魇的眼睛。
这家伙惯会自己哄自己,这会儿是难过还是恼怒呢?
可阿离确实有怨,他不甘心,哪怕是在恢复记忆后的无数个日夜里,他想起自己还是阿离时的那段过往,心中总是难以平静下来。
他放不下,也该放下了。
钟离净心下喟叹,“其实我早该明白的,那时刚回到本体见到你时,竟还想过要为阿离报仇,所幸两颗蛋的到来,让我没有一错再错。但最后,我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想到两颗蛋还不知能否抗过这一劫,钟离净心中便沉甸甸的喘不过气,但事已至此,他深吸口气,冰蓝双眸望向谢魇,强装镇定。
“我说完了,这一次,还是让你失望了……师父。”
若是谢魇无法接受真相,这个台阶,便是留给他的。
在秘境时未能做成的师徒,可以成为谢魇的借口。
这二字却砸得谢魇心头一震,他在秘境与阿离相处百年,没能等到一声师父,到了今时今日,钟离净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唤出来了。
可他这时,并不想与他做师徒。
他心底有种直觉,他在秘境那时为了自己的机缘一直坚守着不愿踏出的那一步,或许已没有可以踏出去的机会,因为他的阿离……
钟离净不愿再等了。
忽地,谢魇心乱如麻,无措又惶恐,短短一刹那,他便想了许多,钟离净若不愿再等,若是要就此与他诀别,那他该如何是好?
也是这一刹那,他突然间明白了阿离那时的疯狂,假若换了是他,他也会不择手段的……
留下钟离净。
但谢魇一直没有出声,钟离净的耐心慢慢耗尽,松开了被自己掐出血印的手掌。他不是秘境中一无所有的阿离,他是钟离净,是海皇宫九殿下,也是九曜宫仙尊的义子。
哪怕谢魇过不去这道坎,他也可以很体面地放下。
钟离净压抑下胸腔内翻涌的情绪,再望向谢魇时,他笑得很从容,清冷蓝眸中有着属于海皇宫九殿下和九曜宫圣君的矜贵骄傲。
“是我话太多了吗,妖王若不想听,便回去吧。”
谢魇恍然惊醒,敛去眼底寒意,毫不犹豫大步上前。
在紧紧抱住钟离净的那一刻,谢魇便不愿再松手了。
腰间手臂收紧,让钟离净感到些许不适,皱起眉头。
“你……”
方才不吭声,这又是何意?
他只一皱眉,生怕他要了断的谢魇心底便慌了,轻吐出一口浊气,飞快说道:“秘境之事,没想到会是这样,我,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那时是我混账,我太愚钝了……”
在秘境中,化名谢栩的谢魇确实是喜欢阿离的,却更清楚他与阿离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光知道招惹人,没想过负责,他太混账了!
如今回想起来,谢魇都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简直就是个瞎子,竟看不出来阿离也喜欢他……
“但在那日妖胎出世时,我回来再见到你,我就决定,不管你是秘境的阿离,还是这一世的钟离净,我还是会喜欢你,若是你不在这世上了,我便是拼了命也要找回你!”
说到底,谢魇对秘境时的背叛还是有些放不下的,早前还打算把人骗回来再告诉钟离净他是谢栩,不惜用身体给他解情毒,那时谢魇觉得是一时冲动,现在他终于明白。
他恨自己对阿离那么好,阿离却背叛了自己,根源在于他对阿离的喜欢比他想象的要深,所以才会没有多想就主动帮他解情毒。
但他在秘境中的所作所为,又确实没那么在意阿离。
所以阿离是不信他了吗?
谢魇心中着急起来,匆忙扶住钟离净肩头,看着他清冷的冰蓝眼眸,让自己尽量认真一些,诚恳一些,郑重一些,再相信他一回。
“我很喜欢阿离,在离开秘境后,我总会想起你,在碧霄宗遇见你时,我真的很开心……”
谢魇本有满腹情意要诉说,可看着钟离净褪去色泽的冰蓝色眼眸,他便在心疼,他往日那样淡漠的一个人,竟会藏着这么多心事。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自以为是的将一切当做有趣。
又想到在离开秘境时,自己为了取走玄元珠穿透阿离丹田,与那日回到山洞,钟离净奄奄一息时唯独让自己不要忘了他的眼睛……
他心口疼得厉害,再多哄人的话语,也变得干涩。
“这次我不会再毁约,我会孵蛋,也想和阿离一起看着他们破壳,日后你想如何教养我们便如何教养,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也可以像佘长老那样从此不伤人族半分……”
“阿离,相信我。”
钟离净眸光微闪,对上他极认真的琥珀竖瞳,似乎是在犹豫什么,急得谢魇眼睛都红了。
“别……”
他想说,别丢下我。
就像当年离开秘境时,阿离红着眼看他时的恳求。
钟离净却用自己的行动打断了谢魇的话,他长松了一口气,双手缓缓环上谢魇的后背,那双仿佛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蓝眸被他低头藏到谢魇怀中,嗓音听去沙哑沉闷。
“谢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父母不在,舅舅也早早陨落了,哪怕给他留下了牵挂,也无法弥补心中空缺,如今,义父白乘风变化太大,他不敢认,连他拼了命生下来的两颗蛋,也快要保不住了……
若是谢魇过不去这道坎,他又要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但谢魇没有生气,没有再离开。
谢魇心下狂喜,又有些不确定这是不是愿意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的意思,“那,我来帮你?报仇也好,救两颗蛋也好,我会一直陪着你。”
钟离净心中软肋被触动,将脸埋在他肩上,闷声道:“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如今两颗蛋伤得如此重,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也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修为大不如前。
昨夜看着谢魇不惜耗费心头精血喂养两颗蛋时,他越发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以前的他就杀不了魔神,现在的他更是不可能了。
听出钟离净话中的无措,谢魇几乎是颤着手轻拍钟离净后背,他本该很激动,但被钟离净鲜少外露的情绪感染,他只觉心底酸涩。
“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两颗蛋,阿离,相信我。”
钟离净抿紧薄唇,没有回应,藏好他泛红湿润的眼睛,放任自己沉溺在谢魇温柔的怀抱中。
起码这一刻,他无需想着寻魔神报仇,无需担忧如何面对白乘风,无需害怕两颗蛋能否活下去,至少这一刻,他还可以停下喘口气。
他的身后,也还有依靠。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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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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