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魇传音之后,气息已不在海域之中,钟离净眉心紧锁,看向隐藏在阴气中的青石棺。
以他的修为足以看出青石棺中也有一片空间领域,而以他掌握的空间之力,也有把握可以撕裂出一道裂缝,但里面定有一场恶战。
他若独自进去,留下身种寒毒的赤鳞在外面也不妙。
思索着,钟离净转眼望向海面上。四阁五堂与一些自八方阁而来看热闹的人都各自成群散落在海上,都在观望着上空诡谲的石棺。
他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放出属于大乘期的威压,空气中的水汽霎时凝结,汹涌海潮骤起。
“除白云阁之外,所有人退回妖市,否则……”
他振袖轻挥,灵力在海面上划过一道界线,掀起百丈海浪,直扑外围观战的各家人马。
“死。”
海神神力的威压携排山倒海的风浪之势而来,零散几个站在远处看热闹的妖已站不住脚。
点名被留下白云阁几人俱面色铁青,尤其是白月珩,又是悔恨又是惊恐地看向钟离净。
另外两阁五堂有头领护着及时布下结界还好些,却都面面相觑,也有人气不过,天妖堂的那位半步合体的牛长老咬着牙站在原处,怒道:“这是妖市,不是你们极乐宫,你一句话让我们退,我们就要退?”
几个大妖都在石棺空间内斗法,剩下的妖都在合体期以下的修为,以钟离净目前的修为,收拾他们绰绰有余,他抬眸望向那位牛长老,清冽嗓音添上几分寒意,“你不退?”
“退?可笑!”
牛长老非但不退,还取出了一双大锤,吆喝起身旁不远的妖族,想同灵柩堂、撼山堂的长老在八方阁时那般联起手来应付钟离净。
“石棺中还未分胜负,压棺石大人和巨魔猿大人与离火洞的人联手,你们那小小极乐宫随从能否或者出来还不一定,我们为何要走?我看,我们应当先联起手来擒住大长老,还能卖灵柩堂和撼山堂一个好,兴许用不了多久,两位大人便是新妖王!”
灵柩堂和撼山堂的人俨然有所意动,赤星阁那边饶是及时布下结界,在威压之下面色也早已泛白的离火洞少主明显也不想走。
可没等他们附和牛长老,钟离净抬起一根白皙漂亮的手指,轻飘飘弹出一道灵力,只见牛长老眉心浮现一道红印,身影晃了晃,瞠目结舌,什么也来不及说便倒了下去。
肉身坠入海水的声音很清晰,血色快速蔓延过海水,目睹这一幕的一众妖族噤若寒蝉。
无月之夜下,是死一般的寂静。
钟离净放下手,眸光扫过其余妖族,“还要我再说一遍吗?还有谁,想跟他一样留下?”
天妖堂的牛长老也是半步合体,就在他一击之下没了性命,原先还想出手的灵柩堂和撼山堂的妖族不免惊恐恼怒,“你竟敢杀天妖堂的人!你就不怕天妖堂报复极乐宫?”
钟离净抬眼看向发话的妖族,认出他是撼山堂的魔猿族,眸光一暗,“你也要一起留下?”
那只魔猿本能地往后退去,“你……你太嚣张了!”
钟离净的回应是指尖凝起灵力,“还有谁想留下?”
他的手指过分漂亮,可方才一指击杀牛长老也足见此人实力不俗,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远处凑热闹的妖族已默默离开,撼山堂那魔猿正欲向头领求助,玄霄阁少主却先开口道:“看来今夜这出戏只能看到这里了,极乐宫不希望旁人插手,本少主便告辞了。”
他方才检查过自己身上没有寒毒,也的确如压棺石所言,有一缕寒气入体。此刻这个神秘的极乐宫随从应当是石棺外这片海域最强之人,看来是不怕得罪天妖堂以及方才出手那几家的,他今夜才刚得到了进阶所需的材料,也实在没必要留下多事。
这帮妖里难得有一个识趣的,钟离净颔首准许了。
玄霄阁少主一走,出身草木一族鲜少惹是生非的七叶堂也带人走了,与玄霄阁同在北市交情不错的花果堂掌事见状也随之离开。
如此一来,除极乐宫的青寰阁外,四阁五堂便只剩下赤星阁、天妖堂、撼山堂和灵柩堂的人。天妖堂的长老已死,自然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回去,几个妖族交换了一个悲愤的眼神,召出法器冲上去。
“他杀了长老,我们回去也没法交待,跟他拼了!”
钟离净闻声看去,眸光平静,抬指弹出一道灵力。
未等那几个天妖堂的妖族冲到钟离净面前,几个妖族便被这道冷厉的灵力击飞,片刻后,海水染红,也多了几具沉入海底的尸首。
天妖堂冲上前的都没命了,死伤大半,剩下的也不敢动了,满面恐惧地看着血红海面。
这个教训足以让留下的众妖心惊胆战,撼山堂与灵柩堂的掌事相视一眼,都知道这人霸道,可再气不过,对方只需一道威压便足以碾压他们这里所有妖。为首那妖族冷哼一声,愤愤然离去,狠声道:“罢了,他得意不了多久,回妖市等大人消息!”
撼山堂和灵柩堂的妖族愤然离去,剩下那几个天妖堂的小妖也匆忙跟上,赶回去报信。
最后只剩赤星阁。
钟离净瞥向远处。
那位年轻的离火洞少主正被赤星阁的人护在身后,见他看过来,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如何,往后躲了躲,而后闷哼一声,飞向岸上。
赤星阁的人跟随离开。
等这帮妖族都走后,原先一直安静待在角落的一个妖族便显露出来了,那八方阁而来的管事看着空荡荡的海面,主动上前告辞。
“大管事吩咐小的在此等候,见证离火洞老仆与极乐宫的大长老谁胜谁负,方可决定将千毒磷火芝交给那人。既然此地不便,小的先回了,劳前辈转告,守阁人说过,双方胜出者,方可来八方阁交易。”
钟离净对八方阁的人倒没什么坏印象,对方既然礼数周全,他便也放其安然离开。到此为止,这片海域方圆百里,便只剩下钟离净和赤鳞以及被特意留下的白云阁等人。
人都走光了,白月珩的面色越发惨白,好在钟离净收回了威压,叫他勉强能松一口气。
他犹豫了下,挣开手下搀扶颤颤巍巍走向钟离净。
钟离净正为赤鳞护法,也不会连他的靠近都没发现,头也没回,冷声道:“你也想死?”
白月珩双膝一软,紧张地咽了咽喉咙,才说:“前辈误会了,趁压棺石不在,我跟前辈说句实话,压棺石我不敢得罪,可极乐宫我也没想得罪,我可以解大长老的寒毒!”
钟离净回眸看他,眼神冰冷。
“我杀妖,从不留情。”
“看得出来……”
白月珩小声嘀咕了一句,很快又挤出讨好笑容,冲钟离净眨眼,“压棺石给我寒毒让我给大长老送去时,我往里掺了一缕妖力,只要我稍加引导,便能将寒毒一并引出!”
钟离净可没忘记方才这只狐狸才说过没有解药,他道:“在我这里撒谎,你会死得很惨。”
白月珩不自觉抖了抖,忙摇头道:“我没有撒谎!而且就算我没有将寒毒引出,这寒毒我动过手脚,大长老只需一个时辰便能自己逼出。毕竟压棺石太强了,我只能听他的,只要让他看到大长老有一瞬被寒毒压制,他就不知道我背着他干了什么!”
钟离净戴着面具,让人看不到他的神色,他的声音一如方才杀人时那样冰冷,毫无温度。
“哪怕只有一瞬被寒毒压制,都会被对方趁机所杀。”
白月珩见怎么说都说不通,抬起袖子揉红了眼睛,可怜兮兮地说:“我真的没办法,也是真心要帮大长老引出寒毒,只求前辈放我走,我的确是被压棺石拉下水的!前辈也看见了,那老东西还想害死我!”
钟离净不为所动,“滚回去待着,否则永远留下。”
永远留下,不就是死吗?
白月珩面色一僵,耷拉下脑袋。
可正要回去之际,赤鳞轻咳一声睁开眼,在他身后道:“让他来试试吧,石棺中还不知战况如何,倘若……我也能帮上一点忙。”
钟离净垂眸看去,“你没事吧?”
白月珩惊喜回头,“大长老!”
“总感觉这次寒毒发作比先前更加霸道,却又能勉强压制。”赤鳞朝钟离净缓缓摇头,再看白月珩时却是面无表情,“若你敢撒谎,一个被狐族半放弃的白云阁少主,想来狐族不会为了你与我极乐宫为敌。”
白月珩笑意牵强,“大长老还真是会挖苦人……大长老放心,我也想在前辈手下活下去。”
钟离净瞥他一眼,询问赤鳞:“你确定要信他?”
“没办法,这寒毒比上回还要刁钻,难以逼出。”
赤鳞摇了摇头,余光扫过海面上,冷不丁顿住。
“怎么没人了?”
钟离净从容道:“杀了。”
赤鳞方才专心逼毒,只在最后听到白月珩的话,这才发觉海水红了一片,血气仍有残存,闻言抬眼看向钟离净,嘴角狠狠抽搐了下。
“道友真会开玩笑。”
他就算没看到,也能猜到钟离净不可能把观战的妖都杀光,想来是为了主上刻意清场了。
钟离净嘴角微扬,并不回话。
白月珩听着二人对话,也没忍住多看钟离净一眼,到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此人必然极高深莫测,根本不担忧石棺中的战局。
可他一走到赤鳞面前,赤鳞的脸色便又冷淡下来。
“白少主,希望你不要让本座失望,否则……本座这位道友会在第一时间将你挫骨扬灰。”
白月珩抿了抿嘴,看向身旁。
钟离净就在一侧护法,即便是在宽大斗篷遮掩下,也能依稀看出颀长秀美的身形,他那双蓝眸也极剔透漂亮,可惜是个心黑手狠的。
白月珩深吸口气,抬手运转妖力,恳求道:“大长老放心,但若一会儿压棺石出来了,我求二位不要告诉他我为大长老解了毒。”
赤鳞置之一笑,“开始吧。”
仗着媚术,多年来也算是过得顺风顺水的白月珩看着眼前两个油盐不吃的家伙,气得牙痒痒,可谁让是自己先得罪了人?白月珩只能认了,双手掐诀,将妖力渡向赤鳞。
一缕绯色的妖力牵着冰冷蚀骨的霜气自赤鳞体内飘出,赤鳞眉心紧锁,神情颇有些痛苦。
钟离净低声问:“大长老?”
“我无事,丹田内淤积的寒毒的确开始散了。”
赤鳞咬了咬牙,顺势运转起妖力,逼出寒毒。
白月珩知道他们不放心自己,钟离净又一直在他身旁盯着,他别无他法,只能老实引导。
须臾后,那一缕绯红的妖力被完全抽离出赤鳞体内,因寒毒外泄,赤鳞周身十数丈海水被霜气冰封,白月珩也累得瘫坐在冰上。
赤鳞的脸色肉眼可见好了几分,身上冰霜笑容,在钟离净注视下,他轻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眼,先抬手运转起妖力,“大部分寒毒已逼出,妖力运转无碍,还能一战。”
白月珩抹了把汗,一脸期待地爬起来,“怎么样,我没有撒谎吧?现在能放我走了吗?”
钟离净看向赤鳞。
赤鳞弯唇一笑,朝白云阁的几个妖族道:“你们都回去吧,至于白少主,你们回去便禀报你们族中长老,就说,本座要留他叙旧。”
白月珩惊得瞪大双眼,“不是说好放了我吗?”
赤鳞向那几个白云阁的狐族斥道:“还不快走?”
赤尾天毒蟒的血脉压制随着他的警告扑面而来,几个狐族浑身一震,互相交换了一个惧怕担忧的眼神,到底跑了。被留下的少主白月珩坐在原地愣了愣,爬起来也想跑。
钟离净看在眼里,语气幽幽,“再往前走一步,先废你金丹,若踏出十步之外,必杀。”
白月珩停下脚步,回过头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们。
“可大长老已经没事了!”
赤鳞起身掸了掸衣袖,赤红竖瞳颇为阴冷,“白少主一句受人胁迫,便险些害了本座性命,白少主这般冒犯本座,此时若轻飘飘揭过,本座这个极乐宫大长老颜面何存?”
纵然这只狐狸的确生得好看,眼下又楚楚可怜的,钟离净依旧漠然,“若之后大长老身上寒毒复发,我会在第一时间杀了你。”
“多谢道友。”
赤鳞面容和善了几分,“不过这白月珩怎么说也是白云阁少主,哪怕因为至今没能觉醒九尾天狐血脉,成了狐族中的半个弃子,我们也不能说杀就杀。若他再犯,先废他修为即可,待过后我会去狐族要人,届时,道友想杀他,便再也没有顾忌了。”
白月珩听完前半句正用力点头,听完他的话,看赤鳞的眼神便仿佛看到什么恶鬼一般。
“大长老,你竟也这样!”
赤鳞面色沉下来,“看来是本座往日太过平易近人,才叫白少主误以为本座脾气很好。”
虽说身负九尾天狐血脉,却未觉醒血脉的白月珩不仅修为不如二人,在赤鳞的血脉压制下也遏制不住为之惊悚,他瑟缩了下,连忙摇头装出无辜模样,绯红眼眸极真诚。
“我真的知错了,大长老,可我也算是帮了你,你就放过我吧,我与你们妖王多少也有一些交情,你就看在妖王份上绕过我吧?”
狐族生来便有一副好相貌,尤其是九尾天狐血脉,白月珩又出身月狐一族,身上总有几分月光清辉一般的皎洁,唯独那双绯红的眼睛,透着魅惑妖气,总叫人移不开眼。
可赤鳞对狐狸没兴趣,不吃这一套,反倒听他说起与妖王的交情时,没忍住看向钟离净。
白月珩以为他是在为难,绯红双眸也跟着看向钟离净,他此刻跪坐在冰上,身后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反衬得他身形单薄羸弱,他这般仰头看着钟离净,看去很是柔弱可怜。
“求这位前辈饶过我这一回,若非压棺石拿我性命胁迫,我又怎么敢动手?我与妖王好歹也是相识于微末,同在老妖王手下相依为命,也算感情深厚,今夜之事,我会亲自去向你们妖王请罪的,可好?”
钟离净眸光微顿,“相依为命?感情深厚?”
赤鳞轻咳一声,别开脸望向别处,他什么都不知道,但白月珩这只狐狸怕是不好过了。
一无所知的白月珩乖巧点头,指尖背在身后,双眸似含着盈盈水光望着钟离净,仿佛眼中只有他,连嗓音也柔软得如梦中呓语。
“是啊,我与妖王,可是至交好友,无话不谈……”
他悄然掐诀,双眸勾着钟离净,眸底闪过一缕红芒,钟离净却忽然察觉到什么,抬眸望向上空的青石棺,也便错过了白月珩那双绯红眼眸中瞳孔无声中变作了妖异血月。
见钟离净突然转头,白月珩吓得撤去媚术,手忙脚乱垂眸藏起了眸中异色,心中懊恼极乐。就差一点,他就能用媚术控住这个黑袍随从,届时管他修为再高,只要不是压棺石那等强大的大乘期大妖,都逃不过会被他乱心摄魂,可偏偏就差了一点!
他看这人一直不出手,直到几个大妖进了石棺才发威,料定这人是不如那名神秘随从的。
钟离净哪里知道这只狐狸在幻想什么,双眸正定定望着上空的青石棺,薄唇微微抿紧。
赤鳞隐约感觉他似乎有些紧张,便问:“怎么了?”
钟离净眸中闪过金光,神识穿透虚空中遮天蔽日的阴气,直直凝望震动不安的青石棺。
“要出来了。”
白月珩神色一紧,跟着二人看去,但以他的修为,只能看到一团阴气,他却紧张起来。
“谁,谁出来了?”
他话音刚落,青石棺轰然一震,将外面包裹着它的那团阴气也震得往外溢散,白月珩听到动静,再顾不上用媚术魅惑钟离净,而是偷偷打量四周,打算找到机会就逃走。
平心而论,他不认为极乐宫那个神秘随从可以一打三,何况对面三位可都是妖族不容小觑的大妖,但若那阴毒无情的压棺石出来发现赤鳞寒毒已解,定会怀疑到他头上。
方才压棺石便撺掇着极乐宫的人要杀他,白月珩可不认为寒毒被自己动手脚的事让压棺石知道了,压棺石绝不会轻饶他,而他们出来后定然还会与赤鳞和他身边的蓝眸随从斗一场,他可不想再被卷进去!
上空的青石棺震动越发频繁,动静也越来越大,昭显里面斗得极为激烈,连周边的阴气都被震散了许多,能让人肉眼看见石棺。
白月珩见钟离净和赤鳞注意力都在石棺上,屏住呼吸爬了起来,想要趁机偷溜回白云阁。
只要回到白云阁,有族老护着,他就不会有事!
可到了钟离净这个修为,神识不说能看到千里之外,眼皮下白月珩的小动作他自然不会错过。钟离净冷笑一声,便吓得猫着腰往外爬的白月珩僵在原地,缓缓回头看去。
钟离净倒不是要费功夫搭理他,而是抬手凝起一束海神神力,化为冰霜长剑,轻斥一声——
“去。”
长剑应声而动,剑指石棺。
这一剑,斩散阴气,血红明月拨开云雾,重现妖市上空,于此同时,青石棺盖由内炸开!
遮天黑影跃上虚空,庞大身躯头顶血红明月,墨玉般的鳞片与一双玄金龙角灼灼生光。
这幻影似龙非龙,盘旋在月色之下,一双琥珀竖瞳更像蛇类,但在月光映照下,锋锐蛇脊上依稀有一双暗紫妖火凝聚而成的羽翼。
连嘶吼声也如蛇类,然而在其吐出的妖火之下,三道颇有些狼狈的身影正往海面坠落。
比之赤尾天毒蟒更为深重的血脉压制从天而降,叫在场之妖不由血脉沸腾,身心战栗。
白月珩那狐狸尾巴几乎立刻炸了毛,瘦削的身体不受控制瘫在冰面上,察觉冰面也被震裂才醒过神,抖了抖唇,眼里满是震撼。
“这是……何物?”
上空那虚影分明是还没有完全进阶的螣蛇化身,便是赤鳞修为不低,也感觉到了这股恐怖的血脉压制,好歹他还有修为护体,才在这股压制下遏制住了跪下臣服的本能。
钟离净静立海面,眸中望着虚空中的螣蛇虚影,冷冽嗓音却在回应白月珩方才的问话。
“白少主不是与妖王曾经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吗?怎么见到了妖王,反倒认不出来了?”
白月珩瞪大狐狸眼,不可置信。
“什么……他是妖王!”
虚空中的螣蛇虚影缓缓消散,只余下一道悬在血月之下的黑袍身影,于海风中,衣袍猎猎。他的面具不知何时摘下,眉心螣蛇妖纹紫焰灼灼,一双阴冷妖邪的琥珀竖瞳似不悦地睁开,居高临下望向白月珩。
“相依为命?感情深厚?是说我,跟这只狐狸?”
毫无疑问,他听见了钟离净与白月珩的对话,白月珩浑身一震,想都没想转头就想跑。
钟离净回眸看去,“跑?”
妖王固然可怕,可这个神秘人同样狠辣,白月珩咬了咬唇,可怜巴巴地在原地蹲下来。
谢魇见状冷哼一声,“回头再收拾这只满口胡言乱语,胆大包天到敢攀扯本座的臭狐狸。”
他转眼看向钟离净,眸光霎时温和下来,点头示意,便转头飞向压棺石三妖,眼底战意正酣,“压棺石老前辈,巨魔猿老前辈,晚辈还没有打够,你们怎么这般不经打?”
这话无疑是在讽刺他们在自己面前倚老卖老,别看谢魇只受了轻伤,衣衫略微凌乱了些,压棺石、巨魔猿和灰衣老仆三妖却比他狼狈数倍,一看就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尤其是巨魔猿,原形狼藉,更是断了一条手臂。
巨魔猿捏紧拳头,浑厚妖力在断臂处重新生出一条手臂,他气息粗重,俨然气得不轻。
“想不到,你这几百年的小泥鳅,居然真的寻到了螣蛇传承!看来,这次是我们失算了。”
谢魇笑道:“你们要做什么,本座不是不知道,可那天妖堂一人不出,你们两个老家伙反倒自己亲自来寻本座自投罗网,这不是被天妖堂当棋子了吗?如何,可要唤他们过来相助,好让本座一网打尽?”
压棺石周身涌现一股阴气,将他身上那仿佛被剑斧凿过的石头裂痕修补完整,原本便枯瘦青黑的老妖,面色越发阴鸷,“好大的口气!就凭你,也想连斩我们多位大妖?”
谢魇扬声一笑,妖力化剑,覆上暗紫妖火,说话间便掷向压棺石,“不信?那便试试!”
三妖原本离得不远,那妖剑袭来,压棺石面露讶然,急忙抬掌反击。反观一旁还没来得及喘过气的灰衣老仆看着战局再起,面色有些微妙,与巨魔猿不约而同飞退百丈。
压棺石咬了咬牙,至阴妖气将妖剑化去,怒道:“你们躲什么?今夜我们已经得罪狠了极乐宫,你们当这亲师父都能杀的小泥鳅能放过我们?何况我们本就是要取他而代之,眼下何不爽快些,联手将他击杀,待极乐宫无主,我们三家正好平分!”
谢魇嗤笑道:“还没打完,就妄想分我的宝库了?”
他这便运起妖力,身后螣蛇虚影再现,暗紫妖火与沸腾海水上灼灼燃烧,窜向另外二妖。
“你们两位也不必犹豫了,现在才想逃跑?晚了!”
妖火袭来,巨魔猿与灰衣老仆再度被卷回战局。本就暴躁的巨魔猿捏起拳头狠狠砸向谢魇,那灰衣老仆也不得不再祭出黑焰掌。
几位大妖全力一战,强横妖力肆意席卷月海,白月珩脸色惨白,赤鳞面色也紧绷起来。
钟离净暗暗摇头,有些无奈。
“看来是打上头了。”
可方才有青石棺震慑,三妖联手还是让谢魇更胜一筹,眼下三妖联手其实也没讨着好。
压棺石漆黑双瞳暗了暗,忽然说道:“数月前,小妖王与那人族的白仙尊一战,看来也不是全无收获,不过老夫听闻,你与白仙尊结仇,似乎不只是因为古仙京的矛盾。”
谢魇手执妖气所化、妖火加持的长剑,挥剑击退巨魔猿的拳头,又避开了老仆的掌风,不知为何压棺石边打边说起闲话,一双琥珀竖瞳忽而冷厉下来,持剑斩向压棺石。
“再不叫天妖堂那三个老家伙来,你们可撑不了多久!”
压棺石抬手接住妖剑,便是妖火侵蚀,也咬牙笑道:“老夫知道,三月前,天澜城大乱时,那个从九曜宫中逃出来的妖族就是小妖王,当夜在北蘅城外渡雷劫的人也是小妖王你!但那时你身边还有一个人!”
谢魇看他那阴沉的笑容,眸中杀意更深,狠狠踹开压棺石的手,杀招欲出,偏不巧巨魔猿又凑了过来,而压棺石倒飞出数十丈,所过之处海水高高飞溅起,趔趄数步才在海面上站住,咳出一口黑石碎末。
压棺石捏碎手中碎石,阴沉的脸上笑容诡异。
“听闻小妖王似乎与一人族有染,还将他带回妖族,藏在了申屠疾那座神秘至极的金麝岛上!不仅为其闯入九曜宫、与白乘风为敌,又为四处搜寻救命灵药,更是为其躲在金麝岛三月不出,妖王将那人视为心肝,定不会让他离开你身边太远的吧?”
白月珩修为不高,却极敏锐,闻言那双狐狸眼第一时间看向赤鳞身边裹着斗篷的钟离净。
果不其然,压棺石的身影突然消失在海潮之中,下一瞬便出现在了钟离净面前,枯瘦如干柴一般的手臂猛然朝钟离净脖颈抓去。
“我赌他,就是妖王的软肋!”
说时迟那时快,待察觉到压棺石靠近时,便是离钟离净最近的赤鳞也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只阴森如黑骨的爪子靠近钟离净。
谢魇攥紧剑柄,扬声怒斥——
“老家伙,你敢!”
压棺石畅快大笑,“哈哈哈!看来老夫猜对了!抓住你的软肋,我看你如何与我们斗!”
说罢,他狠狠抓向斗篷遮掩下那一截细白得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拧断的脖颈,可还未靠近,手臂便被两根白皙如玉的手指压住。
那两根手指只是在他手臂上轻轻一点,压棺石的身体如被泰山镇压般,手臂动弹不得。
压棺石狰狞的笑容变得僵硬,用力挣扎,可在对方手指压制下,他根本无法靠近对方,细看才发觉对方指尖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灵力,已如绳索一般,牢牢箍住他的手臂。
他的目光转为惊疑,抬眼看去,这只在他眼中脆弱漂亮的手腕上悬着一只银蛇手环,斗篷遮掩下,他腰间甚至缀着一串华而不实的珍珠坠子。在他看来,这分明是个羸弱的人族,可当他再往上看,便对上一双淡漠的冰蓝眼眸,叫他心头猛地一震。
“你……怎么回事?你不是快死了吗?至少也该修为大跌!你怎么可能比之前更强了!”
他知道他之前什么修为?
隔着面具,钟离净一双冰蓝眼眸微眯起,眼神犹如在看死物一般,语气淡淡提醒谢魇。
“急什么,要打就好好打,这个,我先解决了。”
谢魇怔了下,心头一松,也笑了起来,抬手拂过剑锋,带着焚天妖火斩向巨魔猿和老仆。
“知道了,辛苦阿离了。”
三妖联手对付已然得到护心鳞的谢魇都有些困难,何谈少了一个压棺石?巨魔猿与老仆对着越战越勇的谢魇,已开始有些忙乱。
见远处压棺石仍一动不动,竟当真被钟离净压制了一般,巨魔猿怒道:“老石,你在干什么?别说你连一个人族都对付不了!”
压棺石同样咬牙切齿,他也想挣扎,可就算是他出了全力,也没办法撼动钟离净分毫。
便是修炼数千年,什么场面没见识过,此时此刻,面对这种状况,压棺石也难得慌了。
“修为在我之上……你不是妖王带回来那个人族!”
钟离净眸中金光浮现,透着寒意。
“你知道那个人族是什么人?是谁,告诉你的?”
这话似是触犯到什么忌讳,压棺石面色大变,脸色阴沉下来,另一手朝钟离净拍出一掌。
“若不是那人,非要来蹚这浑水,你也活该死于我手!”
赤鳞急忙上前,“道友!”
钟离净缓缓摇头,紧扣住压棺石手臂的手指微微一动,压棺石掌中阴气竟化作水汽散去!
赤鳞脚步顿住,没再近前。
白月珩见状瞪大双眼。
旁人尚且如此震惊,压棺石更是不解,可体内阴气似乎被凝固一般,无法调用,这叫他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双目死死盯着钟离净。
“你……究竟是谁!”
钟离净冷眼看他,语气淡漠,“你们妖王的心肝。”
最后一字落下,压棺石那条枯瘦的手臂覆上一层冰霜,又似乎是海上水汽凝结而成,眨眼的功夫,便将他的全身由下而上冰封起来。
这股神秘的力量,似乎能将他毁灭一般霸道强悍,压棺石忽然面露惊恐,忙开口求饶。
“别……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钟离净漠然道:“不必了。”
他收紧五指,砰地一声——
冰霜破碎,连带着里面的压棺石本体也化为了黑色灰烬,被海风吹散,悉数没入海里。
海面上有过片刻的寂静,而后是白月珩后知后觉被惊吓到倒地的声音,因脚下冰面早已皲裂,他无意之中半个手掌碰到了海水。
妖市外的海水极冷,冻得白月珩一颗心都坠入冰窟。
清脆水声引来钟离净的注意,叫他一双冰蓝眼眸看过去,白月珩近乎本能地摆手求饶。
“别,别杀我!”
白月珩此刻是恐惧的,也是庆幸的,好在他刚才没有对这个人用媚术,否则……先死在这个人手上的应当就是他不是压棺石了。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居然一出手就将压棺石那样在妖族横行霸道数千年的老前辈本体都给捏碎了,就连压棺石都亲口承认,这个人的修为在他之上……
他方才还亲口承认他就是妖王带回来的那个人族!
人族,竟如此恐怖?
赤鳞也颇为吃惊,看向钟离净,良久没能回神。
“道友……厉害。”
钟离净没说话,只瞥向白月珩身后。白月珩感觉他的眼神不对,求生的本能叫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珠子飞快转着,想着求饶之法,稍微冷静下来,便察觉身后不对劲。
有些冷,怪异的阴冷。
莫非……
白月珩忽而反应过来什么,毫不犹豫掐诀运起妖力,绯色妖力如月光一般在海面铺开来。
便在这时,一缕潜藏在水下的青烟残魂浮出水面,紧跟着,是充斥着怒火的一声怒斥。
“白月珩!你敢出卖老夫!”
那团青烟正是压棺石的残魂!
白月珩确定无误,手抖了下,又清楚地知道钟离净还在身后看,他连忙用妖力将那团青烟困起来,殷勤地双手给钟离净奉上,往日风情万种的白云阁少主看着很是狗腿。
“前辈,您看,这家伙想逃走!”
他将压棺石的残魂献给这个人,只盼这人别杀他。
可这也气坏了压棺石,“白月珩!若没有老夫,你早已成了狐族弃子!你以为你出卖了老夫,他们就会绕过你吗?天真!我知你狐族的九尾天狐血脉自有保命之法,你若此刻施展秘法,带老夫离开,老夫那灵柩堂与棺山岩洞的宝贝都给你也无妨!”
钟离净偏头看去,一言不发。
越是如此,白月珩就越是紧张,他压下急促的气息,一脸正直无辜地看着钟离净,“这老东西,又在胡言乱语什么,前辈放心,他方才还想逼您杀我,我可不会再上当了。这老东西向来看不惯极乐宫,不知暗里动过多少手脚,前辈千万别放过他!”
压棺石勃然大怒,“白月珩,你敢!若老夫能逃出去,来日定第一个先活活撕碎你……”
白月珩一心要那压棺石的命换自己的命,自然不可能再让压棺石逃出去,他急忙打断压棺石的话,警觉地划清界限,“我管你之后怎么样,你要杀我,我不可能救你的!”
他就是故意说给钟离净听的,说完眼巴巴看着钟离净,“前辈,您看,这老东西不能留!”
钟离净凝望着那双绯红的狐狸眼,“不用媚术了?”
他竟看出来了!
白月珩面色僵硬,连忙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前辈饶了我吧!”
钟离净倒觉得他这样就没意思了,兴致缺缺地移开眼看向赤鳞,“交给大长老了。这压棺石似乎知道不少东西,看来有必要将他带回去好好盘问一番,说不定会有惊喜。”
“好。”
赤鳞看了一出狗咬狗的好戏,先前被白月珩坑害的怒火也散了一半,将压棺石的残魂收入了手中玉戒空间,又故意瞥了白月珩一眼。
“那这位白少主……”
他笑得太和善,也太可怕了。
白月珩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咧嘴冲二人笑,分明是月狐,眼下竟是乖巧地像小狗一样。
无人知他心跳得有多快,也无人知他有多害怕。
钟离净只淡声道:“他说他与妖王曾相依为命,我想是不能动了,你去问你们家妖王吧。”
赤鳞摸了摸鼻子,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多问一句,他真的没想挑起主上道侣之间的争端。
而说起谢魇,没了压棺石,灰衣老仆似乎心有戚戚,巨魔猿很快落入谢魇手中,被重伤打回人形,狼狈摸样再无先前半分嚣张?
巨魔猿倒在海面上,看着谢魇与远处的钟离净同样颇为忌惮,“妖王,就算本座和压棺石落到你们手里,天妖堂也不会放过你!”
“少废话,本座也没说会放过他们,那块又臭又硬还晦气的石头没了,你也一起吧!”
谢魇心念一动,长剑射出,化为螣蛇身影,杀意激起千重海浪,张口欲吞噬巨魔猿。
巨魔猿的重伤之躯急忙运气反击,忙不迭求助老仆。
“应老!你就这么看着?”
老仆本欲上前,却又犹豫不定。
顷刻之间,螣蛇虚影将巨魔猿完全吞噬,化为齑粉。
但一缕残魂却在第一时间逃逸,谢魇轻嗤一声,挥出一道妖力,将这残魂封入了储物戒中。
“跑得掉吗?”
谢魇说着召回妖剑,拭过剑身妖血,笑看灰衣老仆。
“如何,离火洞还要执迷不悟?”
灰衣老仆看了看被他手中依然锋利的妖剑,再看钟离净那边,回想起连本体都被捏碎的压棺石的下场,不用想也知道,他不是谢魇的对手,更别提那边那位似乎修为更高。
二打一,他必输无疑。
而这浑水,他本可以不蹚……
老仆也有些懊悔自己今夜似乎有些太贪了,犹豫须臾,闭眼收起了黑焰,识趣地认输。
“是我输了。我与我家小姐原本只为寻求进阶机缘出山,想来是这两个家伙特意将千毒磷火芝的消息送到我们主仆手上,我们是被利用了,但也的确对不住妖王与大长老,那株千毒磷火芝,我们不争了,回去之后,我离火洞也会给妖王送来赔礼。”
谢魇原本也没想跟离火洞为敌,这老刁奴固然是蛮横了些,可他背后之人是那位神秘强大的离火洞主。谢魇轻哼一声,似笑非笑道:“若本座今夜没来,我家大长老只怕是过不了你这离火洞老奴这一关了。”
老仆苍老面色有些难堪,很快又躬身赔礼,“都是老奴的不是,妖王恕罪,待老奴送小姐回离火洞后,定会带赔礼去极乐宫赔罪。”
倒是能屈能伸。
谢魇便化去妖剑,“最好如此,否则……倘若本座二人联手,未必斗不过你们离火洞。今夜之事,你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回去之后即刻离开妖市,不得延误。”
老仆暗松口气,恭敬躬身。
“是是,都听妖王的。”
谢魇冷哼一声,隐去眉心上的螣蛇妖纹,飞回钟离净身边,拍了拍手,才走近钟离净。
“阿离,没让你失望吧?”
钟离净没有搭理他那明着炫耀暗里邀功的话,看向老仆,便见老仆飞身回了岸上妖市。
“就这样放他走?”
谢魇耸肩道:“这老奴主动求和,我也懒得与他争了。再僵持下去,恐怕天妖堂那三个老东西收到消息,也会赶过来围堵我们。”
钟离净可没忘记他刚才挑衅巨魔猿和压棺石时说过的话,“你怕,刚才还让人叫他们来?”
“不过耍嘴皮子功夫,我是妖王,能轻易认输吗?那块压棺石真是没眼力见,死的不亏,阿离哪里是我的软肋?分明是我的靠山!”
谢魇说出这话时可自豪了,比自己战三妖还骄傲得意,却看得旁边的白月珩大跌下巴。
这还是他认得的妖王吗?他怎么感觉,妖王跟他方才向钟离净讨饶时的表现有些相似?
不……
白月珩觉得,妖王比他更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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