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蕴低声咳嗽起来,灵力卷起池水化为一方透明茶案,横在钟离净谢魇与他和林酌月中间,便接过林酌月手中食盒取出灵酒茶点。
“我们匆匆进来,不知方才可有惊扰到妖王和小白?石某先自罚一杯,还望妖王莫怪。”
他执起酒壶自斟一杯,朝二人拱手,一口饮尽。
谢魇心中如何想不说,在钟离净的朋友面前,他面上总是要装着稳重些的,“石兄客气了,神池乃是天道院的神池,老院长只是借我一用,天道院的石兄和林兄又都是来疗伤的,我又岂能将你们拦在外面?”
他说着也拿起酒壶与玉杯,斟了满杯酒,正要拿起玉杯,不料钟离净先夺过了他手里的玉杯,将一盏温热的灵茶塞进他手里。
谢魇诧异回头,钟离净正神色自若将那杯灵酒送到自己唇边,“他要看孩子,沾不得酒气。”
谢魇不能喝,他却喝下了杯中的灵酒。谢魇眨了眨眼,弯起眉眼,端起温热灵茶笑问石蕴:“那我便以茶代酒,石兄不介意吧?”
钟离净手中玉杯中很快只剩半杯,他面色未有变化,静静搁下,赫然对灵酒没什么兴趣。
石蕴自然不介意,便又自斟一杯灵酒,与谢魇隔案相敬。谢魇见林酌月也挪到石蕴身边盘腿坐下,便也举杯作出邀请姿势,“林兄?”
林酌月手还没碰到酒杯,就被石蕴手中的玉尺拍开了,“他喝了酒,今夜神池就不安宁了。”
林酌月皱着脸缩回手,“好疼!你这是污蔑我!”
石蕴只道:“喝茶去。”
林酌月不甘心地看了眼灵酒壶,暗嗤一声,到底还是绕过酒壶拎起茶壶,老老实实喝茶。
谢魇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笑着饮下灵茶水,石蕴便也喝下杯中酒水。一口灵茶入喉,谢魇才意识到,老院长让石蕴二人送来的茶水不是普通茶水,恍然一瞬,竟悟到了某种意境,修为瓶颈隐隐浮动。
林酌月也跟着凑了热闹,喝茶喝得比石蕴和钟离净喝酒还要豪迈,虽说后二者喝酒一个文雅一个淡然。林酌月一口灌完杯中灵茶也有过一阵晕乎,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不愧是医仙谷的神茶树,感觉丹田识海都不疼了。”
这一口灵茶只让谢魇略有一丝感悟,他本就妖力充盈,没太大效果,却看到林酌月身上不稳的剑气状态好了许多,周身也漂浮着一层淡淡的灵气,可见这灵茶绝不简单。
“神茶树?”
钟离净指腹轻轻摩挲玉酒杯,颔首道:“医仙谷中有一株神茶树,据闻活了上万年有余,老院长与谷主交好,云夫子又曾是医仙谷大师姐,医仙谷采了神茶树叶,便都会送一些来天道院。不过这神茶树百年才能采一茬,所以每一片茶叶都极珍贵。”
林酌月端着空茶盏,颇为眼馋地看着那壶灵茶水,“谢兄不知道吗?这神茶树叶很是玄妙,泡茶或直接服下都可以快速提升灵力,疗愈暗伤,还蕴含大道气息,若不吃也不喝,随身带着,也是一张护身符。这一壶灵茶水老院长可放了三片神茶叶!”
石蕴给他和谢魇都添了一盏温茶,“可若是喝得多了,修为又不够高,灵力溢满也会醉。若非妖王和小白来了,老院长是舍不得取出神茶叶的,倒是我们沾了二位的光。”
谢魇点头道谢,“我只知道多年前医仙谷就已避世不出,没想到天道院还珍藏着医仙谷那玄妙的神茶叶,天道院果然底蕴深厚。”
林酌月眼巴巴看着添满的茶水,还不忘那壶灵酒,“神仙饮也不错,都能疗伤和提升修为,老院长特意让我们送来,便是不知谢兄喜欢酒还是茶,但这是妖王头回正经来天道院做客,我天道院自然不能小气。”
谢魇方才只略有一些感悟,其实还未能抓住尾巴,便让那一丝领悟溜走了,想来是他这个修为再想往上提升,光靠一杯酒还不够,闻言举杯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而且听起来,萧云鹤这个天道院老院长倒也不想故意让两个学生来打扰,倒更像是让两个学生进来招待他这个极乐宫来的贵客。
谢魇心下思忖着,垂首饮茶。
林酌月想起什么,挠了挠脸颊,嘟囔道:“老院长还说叫我们进来疗伤,顺道跟谢兄和老白学学。谢兄,老白,难道你们跟老院长约好了什么,要教我和石蕴什么秘法?”
谢魇顿了顿,搁下茶盏,看向钟离净,“有吗?”
从萧云鹤醒来,钟离净全程跟他在一起,有没有他能不知道吗?钟离净回了他一个白眼。
反观石蕴,冷不丁被酒水呛到,猛地又咳嗽起来,抬起广袖掩唇,目光幽幽看向林酌月。
“老院长不过是玩笑话,叫你这呆子日后不要莽撞罢了,你若听懂了,老实疗伤就是。”
林酌月眼神狐疑,“真的?”
石蕴神色与以往一样严肃冷峻,可谢魇却瞥见他一侧耳尖似乎红了,眸光一转,给钟离净递了个眼神。钟离净回了他一个仿佛习以为常的眼神,端起酒杯轻抿一口,谢魇担忧他会醉,便顾不上旁人的事了。
“灵酒虽好,阿离当心别醉了。”
在他印象中,自家小坏蛋酒量似乎一直都不太好。
这话吸引了林酌月的注意,他也不再怀疑石蕴是不是在骗他腹中没有墨水了,摇头失笑,“谢兄这就多心了吧?老白从小酒量就好。这神仙饮也算是极品灵酒了,石蕴这家伙喝两杯就要脸红耳赤,老白可不会,你看他现在脸还白着,根本不会醉!”
石蕴欲言又止,末了抿唇不语,捏紧手中玉杯。
谢魇却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他不可思议地看向钟离净,见那张玉白无暇的脸上的确不见半分绯色,与自己一样幻化过的漆黑眼眸中依旧清冷,看去的确无半分醉态。
可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不知?
“阿离……小时候酒量就好?”
钟离净一看他那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就知道他又脑补了什么,早就知道谢魇自己酒量差,醉后还会赖到别人身上,钟离净懒得跟他计较,更不会当着石蕴二人的面揭穿他,只道:“海皇宫也有不少佳酿。”
自小便是海皇之子、海皇宫九殿下的他,哪怕并不得生母亲近看重,可有大祭司海扶摇亲手带大,他从小什么都不缺,过的是比海皇宫中众多小殿下更为尊贵奢侈的生活,除了修炼之外,受到的教育也不乏宫廷礼仪,小小年纪碰过酒并不奇怪。
林酌月已经纯当石蕴是醉意上脸了,一边拿他跟钟离净做比较,来回打量着二人,一边跟谢魇聊起他们少年时的往事,“还记得有回我偷了老院长珍藏的神仙饮,带回来跟你们一块喝,一坛子酒三个人分完,石蕴一杯就倒了,老白反而喝了大半。”
他鄙视地看着石蕴,“不过那时候我们修为都还很低,全都醉倒在学舍,被来查学舍的先生发现了,告到云夫子那里,云夫子本想罚我们,结果我们都醉了半个月才醒!”
石蕴忍无可忍,提醒道:“醉了足足半月的只有你。小白隔日便醒了,我也只睡了三日。”
“这些细节不重要!”林酌月老脸一红,连忙摆手,“反正就这么一回事!只有老白只睡了一晚上就跟没事人一样,云夫子又不忍心罚他,便只让他去后山采灵药,可我和石蕴醒过来后,却要抄一万遍院规!”
他如今说起此事,都还是一副天要塌了的表情,看钟离净又很是幽怨,冒着一股酸气。
谢魇对自己不知道的钟离净的过往一向好奇,也跟着看向钟离净。没想到他家小坏蛋少年时还做过偷喝老院长神酒这种事情,他现在越发懊悔当年自己没来天道院一趟,早早地将自家小坏蛋捞回极乐宫!
钟离净面不改色道:“酒是你偷的,喝了才告诉我们是偷老院长的。石蕴是当时值守学舍的学生,在察觉你偷酒之后知情不报,还成了共犯,这才是你们被重罚的原因。”
石蕴那张冷脸上也露出怀念之色,看林酌月的眼神仍是不悦,“若非某人用灵酒贿赂我,我也不会被云夫子罚。何况不过抄书万遍,算不得重罚,你还能记到今日,还在嫉妒小白埋怨云夫子偏心,也是可笑。”
罪魁祸首的确是林酌月,另外两人都是被他牵连的,他想起当年二人事后都要揍他的后果,缩了缩脑袋,冲二人嘿嘿干笑,“开玩笑的,你们不要当真嘛,我最后不是认错了,老老实实抄完一万遍了嘛?”
石蕴哼笑一声,“你抄的?”
林酌月又往后缩了缩,一脸殷勤地给石蕴手中玉杯添满神仙饮,“石代院长大人不记小人过,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来,喝酒!”
谢魇隐约看出来点什么,笑吟吟看向钟离净。他一个眼神,钟离净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弯唇勾一缕笑意,举起玉杯藏起了唇角。
石蕴向来沉稳,不似林酌月那样闹腾的性子,睨他一眼示意他老实些,便与钟离净二人说:“老院长知道上回妖王来天道院时,与我二人接触最多,才吩咐我二人进来,来疗伤是顺带的,听萧沉说妖王这次还带了人来,老院长命我来询问一二。”
提及萧云鹤安排的正事,谢魇心里还是对这些钟离净敬重的前辈有些犯怵,便稍稍坐直腰背,正色道:“不知老院长是有何事?”
石蕴道:“确实有所求。这次妖王和小白带来的五灵涤魂丹和镇魂咒都极好用,今日老院长醒来时,萧沉留在药庐中,也将她带回来的五灵安魂丹喂给那几名受魔种反噬的学子,才让他们真正安静下来。”
“方才两位夫子过来与老院长商量过,听闻那几位炼制丹药的妖族道友还在奈落城中,老院长的意思是,想请几位炼制丹药的道友来天道院,不知妖王意下如何?”石蕴看向钟离净,“云夫子听闻后,也有意与几位妖族道友一同交流解决魔种之法。”
谢魇与钟离净相视一笑,坦然道:“我这次带了人来,本也是想带他们入天道院的。佘长老师徒钻研魔种的时间并不长,就算手中有五灵涤魂丹和五灵安魂丹的丹方以及那无觉寺的镇魂咒,又得了惠元那老秃驴的手札,对付魔种时的确有些手段,但总归是比不得多年来一直在对付魔种的道盟中人的。石兄没开口前,我还担忧天道院会介意我们妖族踏足贵地。”
现在正是天道院请人帮忙的时候,石蕴闻言忙拱手道:“那石某便先谢过妖王,眼下妖王和小白该是走不开的,不如便让我与林酌月出去一趟,接几位妖族道友进来吧。”
一听到能出去,林酌月眼睛都亮了,“谢兄放心,有我在,几位妖族朋友绝不会有事!”
谢魇还是信得过他们的,如今需要帮助的是天道院,又有佘长老与几位族老护法在,眼下伤痕累累只能躲起来舔伤口的天道院,还没有这么能力劫走他的手下来威胁他。
双方商量好,钟离净全程安静坐在一侧,没有阻止,不过天色已晚,也不着急出去接人。
几人坐在一处又聊了几句,用了几盏灵茶灵酒,没想到最后是林酌月这个喝茶的居然先醉了,他的伤看着不严重,其实损伤在内里,几杯神茶下肚,就开始昏昏欲睡。
石蕴这位天道院代院长喝了好几杯灵酒,只是耳尖略有些红,见林酌月东倒西歪地差点沉入神池中,他便与钟离净和谢魇告罪,拎起林酌月到灵榕树下,让人靠着灵榕树睡觉,自己守在一侧开始打坐疗伤。
见二人一个入定,一个在梦中自行疗愈伤势,谢魇和钟离净交换了一个眼神,俱是一笑。
同样是喝酒,钟离净也浅尝了三杯神仙饮,脸颊耳尖仍是白生生的,看不出来半分醉态。
这样极品的灵酒,愣是没能灌醉钟离净,一来是因为他境界接近圆满,这样的灵酒已经很难再让他醉倒,二来,他的确酒量好。
谢魇是真好奇,支着下颌笑眯眯凝望着钟离净的脸。
“阿离真的不会醉吗?要不试试喝完一整壶灵酒?”
钟离净放下空玉杯,闲闲反问一句便堵了他的嘴,“我若醉了,你要独自照看我们所有人?”
谢魇余光瞥向灵榕树下两侧打坐的石蕴两人和一个镜灵,又看了看二人身后不远的摇篮里两颗蛋,最后果断放弃这个想法,笑着牵起钟离净的手,“还是等除掉魔神后,回到岛上再喝吧,到时也算庆贺了。”
灵酒还有,茶点也基本没碰过,灵茶壶却是空了。
钟离净反扣住谢魇手腕一探,谢魇也任由他的灵力入体,察觉谢魇体内妖力的确有些躁动,似乎隐隐有所提升,钟离净便松开他,催促道:“既有感悟,便老实修炼去。”
谢魇道:“想再陪陪阿离。”
钟离净抬眼对上他那双温柔眼眸,眸光一顿,却也柔和了几分,“我在这里守着,不会走开。”
谢魇想到什么,又偷偷看了一眼石蕴二人,低声问:“这里都是阿离的朋友,我是不担心的,可我实在琢磨不透这位天道院老院长的心思。阿离,你就没看出来点什么?”
钟离净茫然,“什么?”
谢魇侧首靠近他,传音道:“石蕴和林酌月说的那些事,老院长本可以亲自与我们谈,明日再来也不着急,可他前脚刚走,后脚就让两个学生进来,真不是对我这个妖王不满,想让他的学生进来盯着我?”
钟离净顿了下,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匪夷所思,一张口就被谢魇抬指按住嘴唇,他抓住谢魇趁机偷偷揉过唇瓣的手指,瞪他一眼,才同样传音回道:“你想太多了吧,老院长若不喜欢你,根本无需让他的学生来,自己就能赶你走,兴许真的只是……”
他看向石蕴二人,眸底眼神有些微妙,“让他们来学习的。毕竟他这些学生,近百年也不开窍,一个比一个更像木头。兴许只是老院长看烦了,才将他们给打发进来了。再者,他们又与我们交好,有许多事,老院长不方便说,他们两个却能说。”
谢魇若有所思,“真的?”
钟离净看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实在是无奈,抬手抚平谢魇衣襟上的褶皱,轻叹道:“今日只是来天道院,你紧张什么?以后回了海皇宫,你怕不是要连话都说不出?”
说起海皇宫,谢魇却是不怎么怕,他很喜欢钟离净偶尔帮他整理衣襟这类亲昵的举动,虽说他也清楚钟离净只是单纯看不惯他身上不干净或是凌乱的模样,可以往还没有互通心意时钟离净从不会这样做。
谢魇握住钟离净要收回的手,微凉的脸颊在他温润柔软的手背上轻轻蹭了蹭,“海皇宫只有那些以前欺负阿离的水族,我不喜欢他们,代理海皇的应麟又是阿离的族弟,我才不怕。不过上月十五阿离好像去海边给他们送过家书,他们何时会回信?”
钟离净这才想起来,另一个舅舅复生的事他还没跟谢魇说过,可现在白乘风的事又事关舅舅,他思索了下,索性先不告诉谢魇了。玉白二指就势捏住他过分瘦削俊美的脸颊,说道:“等下月十五便知道了,希望到时你去海皇宫时也是这副嘴脸。”
只是萧云鹤和云夫子,都叫谢魇紧张成这样,一想到谢魇若随他回了海皇宫,亲眼见到他另一个小舅舅时绝对稳不住眼下这般得意,钟离净眼底便不由自主涌上了笑意。
谢魇喜欢同他亲近,被掐了脸还主动把脸伸过去蹭钟离净的手,他没错过钟离净眼底笑意,不免有些奇怪,“阿离这是话里有话?”
钟离净收敛笑意,免得再让他看出来,松开他推了推他肩头,“说完了吧?那就赶紧修炼。”
他再三催促,谢魇只好先放下这份好奇心,听话地就地打坐好,又是不舍又是无奈地看着钟离净道:“罢了,不问就不问了,我们海皇宫的九殿下有吩咐,我奉命就是。”
钟离净看他还不正经,睨他一眼,谢魇才老实了,闭起双眸运转妖力,很快便修炼起来。
见状,钟离净脸上不悦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静静望着谢魇的容颜,清冷黑眸光芒柔和。
天亮后,石蕴和林酌月带着谢魇给的信物玉牌和钟离净给的传送符出了天道院,去奈落城接人。经过一夜疗伤,二人状态已好了许多,起码石蕴走时,已经不再总咳嗽。
而林酌月,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又能拿剑干架了。
不过对谢魇而言,只是巩固了修为,并无提升。
二人出去一趟再回来,还未过辰时,石蕴先去处理院中事务去了。佘长老师徒几人跟着萧沉去了云夫子的药庐那边,而两位族老与暗护法、白堂主、红绫则在与佘长老师徒等人一同拜会老院长后便跟林酌月进了神池之中,跟谢魇这个妖王复命。
林酌月二人出去一趟,也把外面的消息带进来了,一夜过去,天澜城三月之后要重开论道大会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奈落城,天道院老院长依旧闭门不出,叫青琅山二教主慕有枝吃了闭门羹的事也已经传开了。
红绫一路跟来都不情不愿的,但这是天道院,她既不愿意跟佘长老待在一起,又忌惮天道院修为高深的萧云鹤,便巴巴地跟着暗护法几人过来了,一进神池眼睛都亮了。
此处宝地灵气精纯,妖都喜欢。
林酌月还给萧云鹤带了话,知道他们问过萧沉白乘风以前在天道院学习过的事,让钟离净和谢魇想知道什么,便去藏书楼那边查。
两位族老都到了,暗护法修为不低,镜灵也还在这里疗伤,有他们几人照看两颗蛋,谢魇和钟离净便放心离开了神池,带上白堂主和不安分的红绫,跟林酌月去藏书楼。
钟离净少年时在天道院待过数月,其实从未入过藏书楼,藏书楼向来是天道院中大部分学生止步之地,这里珍藏着天道院数千年来的古籍秘术,历代守阁人一旦进入藏书楼,一生几乎都不会再离开藏书楼。
萧沉,无疑便是下一代守阁人。
她如今还不算真正的守阁人,因为藏书楼中还有一位守阁长老,坐镇于楼中已有千年。
藏书楼门前有结界禁制,寻常学生也是进不来的。
林酌月带着萧沉给的玉牌,才开启了藏书楼门前的法阵。谢魇瞥见身后的红绫眼珠子乱瞟的模样,索性叫她自己去玩,免得进了藏书楼闹出什么幺蛾子,但也要防备她在天道院里乱来,这蠢货最近离大乘期只差了一步,实际实力还要强数倍。
谢魇命白堂主跟着红绫,带她去找苏天池。红绫还好奇天道院的藏书楼长什么模样,好想法子解了契约,又怕谢魇催发手中的金蛇环,想来想去可怜巴巴地看向钟离净。
“师嫂,说好帮我解咒的呢?”
当着林酌月的面,钟离净已经能平静接纳这个称呼,虽然谢魇总嫌弃红绫蠢笨会坏事,不过有苏天池的契约在,他倒没觉得红绫能坏什么事,何况这的确是他答应过的。
“我会找找的,你先去找苏天池吧,他修为太低,若遇到危险,可不一定能死里逃生。”
红绫也怕苏天池死了会影响自己,加上钟离净一贯形象是个说到做到的,比她那师兄好多了,这便忧心忡忡地跟白堂主去了药庐。
谢魇看看红绫二人的背影,又看钟离净,啧了一声,“这个蠢货对我这个妖王师兄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倒是很听阿离的话。”
钟离净笑道:“她不信你,不是因为你杀过她?”
虽然没死,但的确杀过一回。
谢魇摇了摇头,也懒得管红绫了,拉起钟离净手腕朝藏书楼门前走去,“算了,这蠢货虽说总惦记着我那位子,可杀又实在很难杀,只能先留着免得她跑出去坏事。白叶向来聪明,能看住她的,我们进去吧。”
这会儿林酌月也已经在藏书楼门前等着了,身后门已经开了,见他们过来,冲他们招手。
“谢兄,老白,这藏书楼我熟,我给你们带路!”
钟离净点头跟上。
从前萧沉在楼里时,林酌月三天两头就跑过来,不是为了寻剑法就是闲得无聊来找事情,他对藏书楼的确很熟悉。这座藏书楼,几乎是比照古仙京中的藏书楼遗迹而建的,共三层,布置也都差不多。不同的是一楼二楼都能进,三楼却封了起来。
“萧沉说三楼藏书多是天道院秘术和禁术,有守阁长老亲自坐镇,平日很少出来,不过有时候老院长会让我们过来给长老送酒。”
从外面看,藏书楼便颇为宏伟壮阔,进来后内藏乾坤,更是宽阔,空间也几乎被一圈圈一层层的书柜包围。林酌月带着二人进来,上了二楼,指向靠墙那一面的书柜。
“那位白仙尊以前在这里修炼过的事,天道院的夫子先生大多知道,喏,那些就是他看过的书。从前总有许多先生学生慕名而来,守阁长老索性将那些书都放到一起了。”
他指的那处,是一整面墙。
墙上堆满了卷轴书籍,谢魇一时都不知该从何看起,钟离净便上前抽出一卷玉简打开来。
“这么多?”
林酌月耸肩,“我也不知道白仙尊当年只在天道院待了没多久,怎么就看了这么多书,老白,九曜宫的藏书楼估计藏书也不少吧?”
钟离净一目十行,略过玉简,已是了然,这是一卷天道院的经书,他便放回去换了一册。
“不如天道院,道盟中藏书最多应当是天道院。”
谢魇见状也跟着翻看起墙上的古籍,他一抽就抽出了一册玉简,记叙的是鲛人的传闻。
“远海鲛族?萧先生说过,白乘风喜好的书籍?”
钟离净侧首看了一眼,谢魇索性递给他看,“这里藏书众多,这么一本本翻也不是个事,还好萧先生应该都看过,我想我们也没必要再看这些书了,估计也看不出什么。”
钟离净接过玉简从头看下去,淡淡应声,“嗯,那我来看这些,你去找找无觉寺的古籍。无觉寺的古法能镇压魔种,兴许从无觉寺的过往中,也能找到对付魔神的法子。”
谢魇顿时苦下脸,他是真的没耐心找书翻书,却他又没办法拒绝钟离净,便把问题抛给林酌月,“林兄可知无觉寺的古籍在何处?”
林酌月笑容一僵,“早知道我还是把萧沉换回来,让她带你们翻书好了。”他思索了下,眼睛重新亮起来,“不过没关系,藏书楼里不是还有守阁人吗?他一定会知道!”
钟离净放下玉简,“你是说……”
谢魇抬眼看向楼上,“那位坐镇千年的守阁长老?”
林酌月打了个响指,“不错!以前白仙尊在这里修炼时就是长老在守书楼,他是认识白仙尊的,说不定会知道点什么!再说了,他守阁千年,肯定读过无觉寺的古籍!”
钟离净将玉简放回去,“好,那就派你去请人吧。”
林酌月也没想到他安排得这么利落,指向自己,面露难色,“可我每回来送酒,他都要骂我不学无术,骂老院长瞎了眼,收了我这样蠢笨的学生,有时还会逼着我抄书……”
“我天道院众多学生,的确少有像你这般不爱读书的。不,你那是一看见书就开始晕。”
一道笑声自楼道口传来,正是萧云鹤,他孤身走上楼来,身后无人,气色比昨日好多了。
林酌月忙不迭拱手行礼,又颇有些委屈地反驳道:“我是不爱读书,可我剑道天赋好啊!”
钟离净和谢魇也跟着行礼,一个拱手,一个颔首。
钟离净问:“老院长伤势可好些了?”
“疗伤一夜,已好多了。”萧云鹤同谢魇回了礼,回应钟离净道:“方才听到你们提到无觉寺?”
钟离净便道:“有些好奇,顺道查查看,听闻守阁长老也认得白乘风,我便想去打听一下。”
“白乘风,他啊……守阁长老这些年也的确没少念叨他,若论对他的了解,长老不亚于我。”
萧云鹤依然没有在钟离净面前直接评价他的义父如何,沉吟了下,头疼地看向林酌月,“料到你来了藏书楼也不敢上去见守阁长老,我正好也好奇这镇魂咒的出处无觉寺,便赶过来了。无觉寺的事,倘若萧沉也不知道,那便唯有问守阁长老了,长老很少见外人,还是我带你们上楼吧。”
有人带路,钟离净二人自是没有意见的。谢魇与萧云鹤并肩走上楼,钟离净和林酌月便跟在他们后面,林酌月却耷拉着脑袋,眼神闪躲,“要不,我还是先下楼等你们吧?”
萧云鹤悠悠道:“那你将昨日多顺走的一坛神仙饮取出来,守阁长老往日便爱喝这酒。”
林酌月立马捂住手上的储物戒,眼神惊悚,“老院长怎么知道的?您不是在洞府疗伤吗?”
萧云鹤看见他就想叹气,“你每回来,长老都指点过你的剑道,却不愿孝敬长老一坛酒?”
林酌月偷酒被发现,又听到这话,再不拿出酒,都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只好取出多日多顺走的那坛神仙饮,恹恹低头,“老院长说的是,这酒还是孝敬守阁长老吧。”
欺负完这个不着调的学生后,萧云鹤赫然心情大好,笑道:“走吧。对了,方才收到消息,九曜宫的确有意收徒,虽未明言,但约莫会在论道大会上物色弟子。白乘风到底是道盟盟主,已经有不少修士意动,连七大上宗也有意将弟子送入他门下。”
他望向身侧的谢魇,和稍后谢魇半步的钟离净,“还有一个消息,九曜宫、青琅山、无量宗、春秋谷、天心宫以及沧浪剑宗,这些日子都在派人秘密寻人,还在搜寻五灵安魂丹的丹方,目前应当还未有什么头绪,九曜宫的顾长老还曾传信给我。”
他说着不由失笑,“顾云怀疑那日在鬼窟总坛出手相助、且赠他们五灵安魂丹的两位神秘人乃是道盟中的前辈,甚至是我天道院的前辈,想从我这里打听到他们的身份。”
林酌月是知道那两个神秘人就是钟离净和谢魇的,听到这话,他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那顾云长老,按理来说该是老白的师叔祖,他居然喊老白是前辈,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谢魇闻言也笑了,侧首看向钟离净,眸中揶揄。
钟离净泰然自若。
萧云鹤想了想,又说:“还有那青琅山的慕老祖,也很着急找人,听顾云的口吻,他似乎还得罪了那两位神秘人,还说要赔礼。”
林酌月笑得幸灾乐祸,“那个拿鼻孔看人的慕老祖吗?他也有今天?老白,他怎么你了?”
钟离净只道:“看来让老院长说中了,不过他们找我们,应当只是因为丹药有用罢了。”
几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三楼,楼中空荡荡的,六面雕壁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隐隐泛着青光,唯有一盏油灯,静静在案几燃烧着。
萧云鹤敛起笑意,扬声道:“卓师叔,云鹤求见。”
他说着还躬身行了一礼。
见他如此郑重,林酌月也老实了,谢魇便不笑了,与钟离净交换了眼神,负手站在原地。
楼中响起阵枢转动的声响,案几上油灯火光轻轻摇曳,六面雕壁当真转动起来,却又如被拆分开的机关一般,露出中空的火光,那又仿佛只是案几上摇曳的火光,晃眼一瞬,天地变幻,无数机关配件在他们视线中铺成了如同书墨所筑的一座书塔。
这塔中仅有黑白两色,宣纸般的白墙上飘浮着许多散发着金光的古文字,塔中又存放着许许多多的书册,连他们脚下的平台也变作了雪白地板,唯有放着油灯的案几始终不变,只是案前多了个打坐的老仙人。
那老仙人须发皆白,闭着双眸,面貌有些失真。
钟离净也看出来了,这所谓藏书楼第三层,实为书中世界,是一片完全独立的玄妙空间。
虽有那灯火点亮了空间,可书中本就只有黑白两色,这也导致几人入内后面容有些模糊。
萧云鹤主动上前,示意林酌月将灵酒送上,再次拱手,“惊扰卓师叔清修,是云鹤的不是,这坛神仙饮,便当是给师叔的赔礼。”
这位被称为卓师叔的守阁长老这才睁开眼睛,他外貌虽年老,眼睛却甚是清澈明亮,见林酌月屁颠屁颠抱着灵酒放在案几上,他当即皱起眉头,又看向萧云鹤,“少嬉皮笑脸,想问什么,无觉寺和白乘风?”
萧云鹤向来待人温和有礼,任谁见了他都会叹一声如沐春风,闻言却与林酌月同时低头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师叔料事如神……”
“别废话。”
卓长老显然不太有耐心,抬眼看向钟离净和谢魇。谢魇也不知为何,那视线一落到自己身上,他便有种危险的感觉,下意识侧身护在了钟离净身前,引得卓长老拧起眉。
“妖?”
萧云鹤补充道:“是妖王。”
只一眼,钟离净便察觉到这位守阁长老的修为绝对不低,至少是与萧云鹤相去不远的。
不过一般这样自甘隐于藏书楼中的守阁人,都有不能离开的理由,他是不惧的,这便按住谢魇手臂,走到谢魇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卓长老倒也没有再问下去,冷哼一声,“原来是白玉笙那小子的儿子,罢了。”他没好气看向萧云鹤,“是你要问,还是他们要问?”
他知道他是白玉笙的儿子?
钟离净有些诧异。
萧云鹤从善如流,眼神示意林酌月倒酒,笑问:“是我问,和白玉笙之子问,有何差别?”
林酌月找出一个干净的玉杯,殷勤地倒了满杯酒,小心翼翼奉上,也很想知道这个差别。
神仙饮的酒气清冷如霜,卓长老垂眸瞥了一眼,当真伸手接过,微抿一口,才悠悠说道:“没差别。无觉寺的古籍在你身后第三个书柜第二层,自己找去,至于白乘风……”
他放下酒杯,看向钟离净,“你想打听他什么事?”
萧云鹤得了位置,苦笑着朝钟离净和谢魇点下头,转身去找书,这是让他们安心的意思。
钟离净思索了下,走近案几,“我是白乘风的义子,想来我对他的了解,不会比卓长老少。而卓长老认识的,应当也只是少年时的白乘风,我便只问卓长老一个问题。”
谢魇亦步亦趋跟上,那股危险已悄然退去,可卓长老脾气古怪,他不放心钟离净独自面对。
卓长老果然好酒,酒杯不曾离手,抽空瞥他一眼。
钟离净这才问下去,“我想知道,当年我父亲白玉笙来寻白乘风,曾与白乘风说过什么。”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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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第二百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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