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乞儿眼睛先是瞪大,神色有些茫然,而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艰难扯起嘴角,露出个羞涩的笑:“不疼。”
他的手也不自觉抬起,抓住了纪酌飞落在他颈侧的手指,小孩指腹粗糙,指头似被冰水浸过,落在纪酌飞微烫的手上,让他的指尖不禁瑟缩一下。
柳乞儿也感觉到自己的行为不妥,很快放开纪酌飞,“是你救了我?”放下去的手却忍不住攥了攥,温热的触感叫他心底生出些满足。
看着他的神情,纪酌飞喉口发紧,是他救了柳乞儿,可让柳乞儿受伤的也是“自己”。
“是,也不是。”他站起身,也顺手拉起还怔愣着的柳乞儿,两只半大的手相交,一热一冷,温度逐渐相近。
但只是片刻,纪酌飞就松开了手,带着柳乞儿往自己家走去。
一路上,柳乞儿眼神总是落在他的身上,等他回头看过去,却又掩饰一般慌忙看向地面,只有两只手攥得紧紧的,把自己单薄的衣袖揉出褶子。
“去哪里?”眼看越来越靠近村里那最气派的砖房,柳乞儿眼里隐隐出现渴望,但又忐忑。
纪酌飞停下脚步,刚想说话,后背就被撞了一下,随后听到小声惊呼,他迅速回身揽住往后踉跄的小孩。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柳乞儿闭上的眼睛复又睁开,感觉到后背沉稳的力道,他眨眨眼,看向眼前圆乎乎的脸。
纪酌飞放开手,瞄了眼他的额头,声音略有点沉:“看路。”
柳乞儿“哦”了声,也不执着于知道答案,直到停在纪酌飞家门口,他呆愣一瞬,才不可置信地望向纪酌飞。
以前纪酌飞不许他来家里,有一次他饿得狠了,来过一次还被纪酌飞骂了几句,之后他就只敢远远看一眼。
“进去。”纪酌飞拽了他一下,竟没能拉得动,他的眉头顿时微微皱起,手下又加了把劲,瘦弱的小孩站在原地没动。
细看他的眼睛,才发现他眼神有些发直。
纪酌飞微眯了下眼,刚想问他怎么不走,忽然想起之前柳乞儿被赶出去过,当时还说了几句难听的话,自那之后柳乞儿就不敢靠近。
纪酌飞思忖片刻,手指动了动,而后抬手在柳乞儿额头弹了个清脆的脑瓜崩,小孩眼泪先一步盈满眼眶,捂着额头悄声问:“怎么了?”
“跟我进去。”纪酌飞怕他不愿意,先发制人扯住他的衣袖。
柳乞儿不敢用力挣脱,他天生神力,像纪酌飞这样的,他能打十个,但他不会打纪酌飞。
在他思绪飘散的间隙,纪酌飞却已经带着他到了自己的房间。
纪家在村里算是富户,纪父在城里韩家谋了份管家的事做,虽比不上那些修真世家,但韩家在仟城盘踞多年,自然也有几分底蕴,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也够纪家五口过上富足的生活。
纪父在韩家见惯了修仙之人的强大,所以也渐渐生出些培养自家孩子的心思。
两个孩子都很争气,一个是火木双灵根,一个是变异天灵根,只除了最小的纪酌飞,他是三灵根,再多资源灌下去,也只能修炼到元婴期,之后再无寸进。
所以夫妇二人不自觉便偏心起来,时常忽略纪酌飞,家里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银子全用来供养纪酌飞的姐姐和哥哥。
纪酌飞的屋子也在后院,屋内摆设比不上二人,但日常吃穿却也足够。
柳乞儿被带着走进去,眼睛不住转着,却不敢肆意张望,顺从地被纪酌飞带到桌边坐下。
“我去灶房取些吃的,你在这里等等。”纪酌飞说完转身就走了,独留下柳乞儿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着门口斜照进来的光呆坐。
纪酌飞先是去灶房取了两张面饼,想拿些热水,却发现灶房里只有井水,折腾许久才点起火,用小瓦罐烧了些水,又提了一大桶水温在灶上的大锅里,才拿着面饼和水回去。
一到门口,就看见柳乞儿眼巴巴蹲在门槛内,探着头向外张望,看见他的时候眼睛一亮,立马站起身:“我没出去。”
纪酌飞露出一个浅笑,两人一起走进去,柳乞儿被他按在椅子上吃完两个饼,有些满足地摸摸肚子。
“吃饱了?”
柳乞儿点点头,看着纪酌飞的眼神比之前更多了些依赖。
“你先住在这里,等……”纪酌飞看了眼他的颈侧,“身体好些。”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柳乞儿却也明白过来,神色瞬间低落。
纪酌飞没有安慰他,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一直留在这里,他会离开这里寻找回去的方法,不能带着其他人。
因为他的这句话,柳乞儿接下来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他时刻关注纪酌飞的神情,生怕自己做得不好,被早早赶出去。
晚间纪母戚氏回来,看到院里被动过的柴火,眉头顿时紧锁,疾步走到纪酌飞屋外,直接闯了进去。
“今日又拿什么去卖了?说了灵食不能多吃,怎么就不听。”戚金梅疾言厉色,眼睛转着在屋里找人,手上也已经有了动作,看到坐在床上的纪酌飞,大手随着脚步声一起到了纪酌飞耳边。
下一刻,纪酌飞的耳根剧痛,戚金梅的手像铁箍一样扣在他的耳朵上,“那把钝刀被你卖了?”
纪酌飞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甚至愣了一下才在剧痛里回过神来,到嘴边的娘却叫不出口,只是挣扎着奋力推开了戚金梅的手:“没有。”
“那你烧火做……”戚金梅这时才听到屋里突兀的水声,眼神朝声音的方向看去,认出是一直跟在纪酌飞身边的那个小乞丐,眉头拧得更紧。
柳乞儿却被她锐利的目光盯得一动不敢动,缩在水里低下头。
气氛滞涩得可怕。
半晌戚金梅哼了声,在纪酌飞额头狠狠用食指点了一下,“净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
纪酌飞后退,卸了大部分力气,但眉心还是被按出一个红印,他摸了摸,又揉了揉。
直到那个红印退下去,纪酌飞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本还在沐浴的人没了响动。
柳乞儿还是戚金梅离开时的姿势,只是头垂得更低,几乎要把脸浸在水里。
纪酌飞做过小孩,所以才更加明白柳乞儿此时心里不好受,可他还得住在这个家里,目前他没能力养活柳乞儿和自己。
“是不是背不好洗?”纪酌飞说着,拿起搭在一旁的澡巾浸湿了在澡珠子上磨蹭,而后掀开他有些打结的发丝,将澡巾贴在他后背揉搓起来。
柳乞儿瞬间就顾不上难受,只感觉后背痒得紧,忍不住想躲,但又强忍着,一双手都扶在浴桶边缘。
纪酌飞擦着擦着发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又看他指节泛白扣在浴桶上,放轻了力道。
可柳乞儿却颤得越发明显。
“痒?”纪酌飞停手。
柳乞儿倔强地摇摇头,不肯承认。
纪酌飞明白小孩的心思,最后搓了两下,确保他不会憋出毛病,而后才拿来木梳给他梳头,又将头发洗净给他裹了件自己从前穿过的。
他穿不上的衣服却在柳乞儿身上异常空荡,细瘦的骨架只能支撑起衣料,走动间衣衫来回甩着。
纪酌飞让他赶紧去床上坐着,打算今晚让柳乞儿睡床,他睡地上。
结果出去找了一圈,没能在家里寻到一块草席,只好又找了床被子,两个人紧巴巴挤在床上。
柳乞儿躺在被褥里,眼睛却一直跟着他转,直到他熄灭烛火,皎洁的月色透过窗纸照进来,他才闭上了眼。
一整晚,纪酌飞都睡得不太安生,他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柳乞儿睡相又不好,有三次使劲往他身边靠,将他挤得差点掉下床,最后又将手塞到他被子里,被一团冰凉触碰到胳膊,纪酌飞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他几次将柳乞儿的手塞回去,那只手却执着往他这里探,最后纪酌飞迷迷糊糊握住那只手,不知何时也深深睡过去。
叫醒两人的是大亮的天光,灿金的日头在趴在大门上。
纪酌飞睁开眼,屋内有些昏暗,他迟缓地眨了眨眼,醒过盹,就感觉自己肩头热热的,耳边是潮热的呼吸声。
柳乞儿最终还是蹿进了他的被子,此时正一手放在纪酌飞肚子上,睡得香甜。
纪酌飞如今的身体有些胖,被一个人贴着身上全是汗,他轻轻推开柳乞儿,掀开被子下床。
床上的人还睡得安稳,纪酌飞放轻动作,出去后缓缓关上门,没发出一点响动。
屋外日头正盛,灼热的温度照在纪酌飞身上,他伸了个懒腰,在院子里打井水洗漱后去灶房吃饭。
直到此时纪酌飞才有了点穿越的实感,他拿着咸菜和雪白的馒头,蹲在院子里,看着眼前完全区别于现代的建筑,长叹了口气。
可是还不等他产生更多愁思,外面传来吵嚷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最终停在门口,熟悉的小孩声音格外明显。
“就是他,那条蛇是被他杀死的。”
“去你那里偷东西的人,也被他带走了。”
有另一道更粗重的男声应了,而后木门被大力拍打,“砰砰”声重而急促,纪酌飞在这样的吵闹声中吃完馒头,才站起来去开门。
“啊!”门打开的一瞬间,有个小孩跌进来,脸着地趴在地上。
“呸呸呸!”他手臂撑地抬起头来:“纪酌飞,你做什么突然开门?”
纪酌飞哑然,没有理睬显然不太聪明的小孩,眸子转而看向一旁高大的男子。
入目是一张阔面方脸,眉头皱着,黑沉的眼眸直勾勾落在纪酌飞身上,虽是一副憨厚的面容,但眼神却暗藏阴鸷。
“是你杀了红翡?”
纪酌飞盯着他,“是它先咬人。”
来人听他这样说,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似是在笑:“红翡不会主动咬人,你招惹它了?”
“他差点咬死人。”纪酌飞没有被他不阴不阳的神色吓到,“还想咬我,被我捏住七寸摔死了。”
男子眼眸微闪,从上到下将纪酌飞打量了四五次,目光最终在他脖颈处停下,转而道:“好,红翡我不追究,你想不想做我徒弟?”
纪酌飞心下却是一沉,毒医的徒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不是肠穿肚烂而死,就是畸变长出不属于人的身体部位,更有全身红肿,最后溃烂为一滩黑血的。
他这样说,那肯定是动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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