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惨叫声被闷在喉咙里,说不出几声完整的字音来,却一声更比一声高,完全能够听出惨烈程度。
估计下手不轻。
期间还伴随着其他医修小弟子叫好鼓掌的声音,想来揍得很出气。
陆辞雪追到门口被禁制拦住,脸色微微变了。
可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陆辞雪现在已经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了,他背身抵在禁制上,看向老医修的眼神里带上了隐晦的警惕:“……你想问什么?不能等大人在场的时候问么?”
隔离开来后,陆辞雪会露出的是这个反应,本身便说明了很多东西。
老医修咂摸了半晌,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感慨道:“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陆辞雪没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就要给自己一巴掌,眼神里带上了疑惑不解。
老医修挥手把禁制解开,和善道:“放轻松小友,老夫见你一直不敢抬头看向那位大人,担心你受人胁迫……”
他话还没说完,陆辞雪就忽然打断道:“他不是。”
“知道知道。老夫现在知道了。”医修轻咳一声。
陆辞雪抿了抿唇,声音有些低落:“如若不是那位大人,我早已死了无数次。他不需要胁迫,这条命本来就是他的,他想如何便如何。如果他要,下辈子的命我也想给他。”
怕的就是那位大人不要。
什么都不要,不计付出,不求回报。
老医修:“……”
不是!
老医修叹了一口气,道:“所以如果他要你的灵根,你也给?”
陆辞雪忍不住看了老医修一眼。
那眼神好像在说:不然呢。
命都给了,一个灵根而已,怎么可能不答应。
老医修:“……”
罢了罢了。
他道:“所以你为什么不敢看他?”
陆辞雪沉默半晌,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说道:“您可以给我一道干净的布条吗?”
医修取了一段干净的白纱递给陆辞雪,在陆辞雪要出去追人解释之前把小孩抓了回来:“先把你的伤处理了,免得你家大人骂老夫庸医把老夫捆了。”
陆辞雪:“……”
陆辞雪没法,一边依言照做,一边忍不住道:“他不会。”
老医修无奈:“好好好,他不会,实在是老夫心胸狭窄阴暗,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都这么说了,陆辞雪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于是略带歉意地说:“抱歉,我没有这个意思。”
乌惊朔怒气冲冲揍完人,借了小弟子们后院的水冲干净身上的灰尘血气,这才收拾好自己去看陆辞雪。
皮外伤比较好治,用些灵气充裕的上好伤药,不消片刻就能愈合。
因着乌惊朔的叮嘱,老医修便用上了谷里最好的药,加上陆辞雪身上的伤势都不重,等乌惊朔神情阴沉地回来时,陆辞雪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个**分。
老医修顺便拿了一瓶口服的丹药,给小孩塞了一颗,让他把唇畔内侧咬出来的伤口愈合了,免得乌惊朔等会又得被气出去揍人。
陆辞雪同样为自己对老医修的警惕感到愧疚和歉意,不过老医修并不在意,笑眯眯地摆了摆手,还夸他:“有警惕性才好,老夫巴不得你多点防备。”
这是好事,毕竟人家刚从一起被拐事件里存活下来,会有警惕心再正常不过,能有警惕心,也同样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乌惊朔进来第一眼,看见陆辞雪正在给自己眼睛蒙上一层雪白的白纱,大惊失色:“不是,等会!?”
他才多久没见,陆辞雪眼睛怎么了!
“冷静冷静,道友冷静,”老医修也不知以前经历过什么,一见乌惊朔误会,连忙说道,“小友,你得给老夫作证啊,你眼睛一点问题都没有,是不是?”
他还特地检查过了,的确没有问题,这才放任陆辞雪用白纱蒙住眼睛,还告诫过陆辞雪不能久戴。
陆辞雪点了点头。
他蒙了眼纱,只能看清眼前那道背着光的模糊人影,于是慢慢朝着乌惊朔的方向走去,轻声道:“大人不必担心,辞雪的眼睛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还要戴这个?”乌惊朔感觉自己要被吓出心脏病了,皱着眉凑上去,想揭又不敢。
此前陆辞雪一直没有机会看向乌惊朔。
现在蒙了一层看不清的纱,陆辞雪反而大胆起来,用目光珍惜地在乌惊朔的身影上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别人是别人,陆辞雪是陆辞雪。陆辞雪不知道乌惊朔之前为什么不想见自己,如果乌惊朔不说,那他就不想知道。
陆辞雪只知道大人就是大人,大人做的一切事情,都有他的道理。
他微微仰起头,盯着乌惊朔看不清五官面容的身影,低声道:“大人。您一直不想暴露身份,没有得到您的允许,辞雪不会擅自窥探。”
乌惊朔:“???”
这小屁孩,哪学的这么文绉绉又尴尬又肉麻的词啊!
啊!!
乌惊朔被两个人贩子气得胸口疼,现在还没缓过来,好不容易忍住了弄死那两人的心,现在又突然被陆辞雪蒙眼吓了一回,真的差点破防。
他再三确认:“眼睛没事?真没事?”
“真没事。”两人齐齐说道。
乌惊朔按着陆辞雪的肩膀来回翻了几面,检查了一遍他身上的伤口,又道:“身上的伤好了?大夫,他刚才呕了血,您有看出是什么内伤吗?”
“皮外伤已经差不多好全了,”老医修摇了摇头,说道:“大人误会。那不是呕血,是小孩自己不小心把嘴唇咬破了,洇出点血来,让您误以为是呕血了。”
乌惊朔半信半疑,伸手捏开小孩淡粉的唇瓣看了一眼,的确看见了一道快要愈合的淡淡咬/痕。
……行吧。
“也就是说,”乌惊朔确认道,“他身上的伤势已经全部愈合,没有任何暗伤,完全可以活蹦乱跳了是吗?”
“是的。”两人异口同声道。
乌惊朔似乎挺满意的,问道:“敢问道友,你们这有没有隔间,借我一用?”
医修给他指了指旁边的一间,道:“道友请去。”
乌惊朔和善地点了点头,牵着陆辞雪进去了,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乌惊朔伸手在小孩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怒气冲冲道:“没事蒙个白纱吓什么人,小屁孩!”
陆辞雪的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震惊至极,像是没有想到他终有一日居然会被……会被这样对待!
疼痒泛麻,乌惊朔打得没有很用力,能够感受到力道,却不会被伤到,那点存在感格外强烈的疼痛感像是一道不轻不重的惩戒,意在让他尝点苦头,也只舍得给一点点苦头。
陆辞雪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痛,羞耻瞬间漫过了全身,反应过来之后整张脸都烧起来了,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陆辞雪整个人都卡住了,无措又结巴道:“大……大人……”
乌惊朔还没消气,又放轻力道揍了一下,没好气道:“下次再这样就真揍你了!”
陆辞雪又惊又羞,呜咽着想躲,却因为被乌惊朔圈在怀里避无可避,根本逃不掉,只好在乌惊朔怀里往深了钻,“别、别……”
乌惊朔收了手,缓下声音,道:“辞雪。”
陆辞雪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死死攥着乌惊朔的衣襟,把自己往里面埋,鼻音浓重:“……嗯。”
陆辞雪头一次体会了一把天塌了的感觉,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教训过,惊怒交加,羞耻异常,却又因为对方是乌惊朔,更是不知所措。
反抗也不是,不反抗也不是。
正当他准备在乌惊朔怀里永远装死的时候,就感觉后脑勺的白纱结轻轻动了动,像是有人在解开:“辞雪,你不用这么懂事。”
“……”
陆辞雪凝了一下。
乌惊朔手指灵活,三两下挑开了陆辞雪在自己脑后绑起来的白纱结,低声道:“你再这么蒙着,眼睛没病也得被蒙出病来了,不许戴,知道么。”
陆辞雪低低应了一声,像是想到什么,小声道:“大人。您若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可以请求师父封印我的视觉……”
乌惊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还想挨揍?”
怀里的团子犹如受惊小鹿般颤了一下,瞬间消音,迅速摇头。
“听着。”一听见要挨揍就老实了,乌惊朔很满意,说道:“我既然已经现身,这张脸,这个身份就是给人看的,懂不懂啊辞小雪?”
陆辞雪被那一句过分亲昵的昵称叫得心颤了一下,忍不住闭了闭眼:“……明白。”
眼前的白纱被人一点点抽走,乌惊朔刚要随手丢掉,想起不能乱扔垃圾,于是一把塞进储物戒,说道:“以前不愿现身,并不是对你有意见,现在愿意出现了,也只是因为一切后顾之忧都解决了,方便露面了,不是什么被逼无奈,也不是什么因为谁才妥协的,是我自己乐意,明白没?”
陆辞雪点了点头。
乌惊朔就知道自己的底线会一降再降。他太了解自己了。
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不如干脆将错就错。
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他既然已经决定用新的身份出面给小孩当靠山,底线再降还能降到哪去?
乌惊朔再心软都不会自爆自己是魔尊的,既然不会,那最后一条红线就一定能够坚守。
只要将乌惊朔和魔尊两个身份分割开来,他最大的担忧就永远不会发生。
只要今后小心一点,怎么都不会掉马的。
幸亏乌惊朔的魔尊身份用的是易容的脸和身形,自己换了装扮四处游玩时用的则是自己的脸和身形。
乌惊朔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未雨绸缪得太过,也许有些离别和坚持完全没有必要,就比如他之前坚持不和小孩发展更深的羁绊和牵连,硬着心肠坚持了大半年,中途还惹小孩伤心了好一段时间,最终还是没坚持下去,忍不住把打算断掉的联系续上了。
平白惹得陆辞雪伤心难过患得患失好久。
但乌惊朔也不是会内耗自己的人,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人虽然不能共情之前的自己,但也不会拿以前的抉择苛责自己。
“行了,就这样。”乌惊朔俯身把人放下,陆辞雪眼睛蒙久了,乍然重获光明,有些不适应地遮了遮眼睛,被乌惊朔揉了一把脑袋,牵着出去了。
乌惊朔解决了最大的隐患,如今着实轻松,掏出钱袋子就要结账,老医修见状连忙摆了摆手,道:“不用钱不用钱,道友这单免单。”
乌惊朔愣了一下,诧异道:“我?”
免单?
这么好的事情,轮得到他?
老医修心虚地摸了摸脸,哈哈干笑了一声,说道:“大人待人赤忱,路见不平,总该有点好报。何况小友受的伤不重,压根用不了多少药,放心好了,免单免单。”
乌惊朔哟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陆辞雪,又抬起头来,“拿点辛苦费和管理费吧。”
老医修:“不用不用,这单老夫做主,免了。”
“真这么好?那我可不客气了啊。”既然人家再三推辞,乌惊朔便也不坚持了。
“那是,应该的应该的,不必客气。”医修笑眯眯道。
正说间,医药谷外边传来了乌泱泱闹哄哄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
“辞雪?!”
“辞雪,你在里面吗?”
秉白宗的人到了。
乌惊朔伸手拢着陆辞雪的后背,推着他往外面走,“走,去见你师父。”
秉白宗主收到信的时候,当场来回看了三遍不明其意,甚至以为是什么恶作剧。
直到真正理解了信里的意思,秉白宗主这才差点肝胆俱裂:
辞雪,那个好不容易给自己挣出一点光明前途的小孩,差点就被人昧了灵根。
他待人火速赶往信里的地址,来到了医药谷前,说明了来意正要进来,就见另外一批人也到了。
他们身穿统一的渐变蓝白服饰,腰佩令牌,正是仙玄宗的人。
折腾大半天,乌惊朔用小孩灵力搓出去的灵讯终于是摇到人来了。
秉白宗主带着怒气冲冲的弟子们进了医药谷,一打眼就看见了墙角边被揍得半死不活的两个仙玄宗修士,秉白宗主经常参加修仙界里的各类席会,因而对修真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辨认得出来。
更不用说这两个仙玄宗的地阶长老之前上门来接过他们家辞雪了,即使这两人被揍得像两颗不对称的猪头,可秉白宗主依然能够一眼就认出来。
秉白宗主认得,仙玄宗的人就更是认得了,他们看见自家长老变成了这幅凄惨模样,大惊失色地冲上去想给两位猪头解绑:“苏长老!?”
“何长老!您二位怎会变成这幅模样!”
“唔唔唔!”
可还不等仙玄宗的人碰到,他们便倏地撞上了一道无形的禁制。
“什么人?”
“在令宗没有给出一个我满意的公道之前,这人你们可不能带走哦。”
一道懒洋洋的嗓音突兀地响起。
众人看向声音的来源。
这道声音的主人身量极高,一双修长笔直的长腿,往上是紧窄的腰线,懒洋洋抱着手臂,面容极为俊美,眉眼沉了下去,不笑时显得格外锋利有攻击性。
他跟前的衣角处还牵着一个半人高的小孩,那小孩规矩地垂下眼眸,眉眼柔和又漂亮,身上被血染脏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掉,到处都是被碎片划破的痕迹,尚还能看得出当时现场的几分痕迹。
秉白宗主看见乌惊朔的第一眼,心中就有一种奇妙的预感。
看见陆辞雪牵着那人的衣角寸步不离,心中的猜测更是印证了十之**。
这位应当就是那个一直以来救助辞雪,明里暗里帮过辞雪很多次的那位修真界匿名好心人。
好心人身上半点灵力波动都没有,根本察觉不出任何的修为端倪,这种情况要么是对方境界远在自己之下,灵力低微到察觉不到,要么是对方境界远在自己之上,以至于对方不出手,他们根本没法觉察出对方的修为实力和境界。
结合这位大人出手阔绰为人大方,秉白宗主当然毫不犹豫地信了后者。
秉白宗主朝着乌惊朔作了一揖,感慨道:“多谢道友一直以来的帮扶。”
乌惊朔本来站没站样地倚在墙上,突然被这么一谢,不由自主地站直了一点,摆了摆手,说道:“不用这么客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