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陆辞雪的内府亮起光芒,足以在灵根被挖出之前彻底爆开。
飞舟顷刻间凝滞了一瞬。
拿着匕首的仙君脸色微变,立刻操纵飞舟停了下来,道:“冷静,别冲动!”
他语速飞快:“你放心,我们没想要你命。你可以活,好好活。”
那一刻,陆辞雪脑中想了很多。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被盯上了,也不清楚他究竟能不能活下来。
太过渺茫,干脆不去奢望。
小儿抱金过闹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陆辞雪明白这个道理。
他不够强大,没有保护珍视之物的能力,怪不得别人觊觎。
怪只怪他太过轻信别人,轻信仙玄宗的大宗威望。
陆辞雪不想死,不想把灵根拱手交出去,可他没办法。
这条命早已被他许给了别人,连带着这条在内府光芒流转莹润透亮的木系天灵根。他唯一能够毫不犹豫地奉上生命奉上所有的人,只有那位大人。
除此之外,他不愿。
因而陆辞雪只是停了下来,堪堪将内府灵根维持在一个一点就炸的边缘线,让他们来不及强夺灵根,努力稳住语调:“灵根可以给你们,我只有一个条件,让我送一封信给师父。”
两个修士对视一眼,不等他们出声质疑,陆辞雪便接着道:“不必怕我动手脚。我知道你们一定不会放过我,即使拿了灵根,你们也绝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里。”
“我没有能力守住灵根,是我之过,”陆辞雪闭了闭眼睛,嗓音有些干涩,“你们敢对我下手,大约也是看在我不过一介草根,无依无靠,宗门渺小没有背景。师父为了救我几乎倾家荡产,我只是想和师父宗门道声多谢再去赴死。”
陆辞雪在赌,赌他们不知道那位大人和他恢复了联系。
陆家村的事情性质恶劣,事发第一时间师父就已经上报到上面宗门去了,有神秘人匿名救助他到伤势痊愈并离开的事情,上面的人应该也知道。
但是那位大人时隔多日再次恢复的通讯,全宗上下都按照那位大人的意思隐瞒了下来。
陆辞雪没有背景,唯一的师门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不入流小宗门,这个情况下,陆辞雪本就因为陆家村被屠的事情受到过修真界一波关注,那位大人说他的存在只会把陆辞雪架到高处,让更多人看见。
这对羽翼尚未丰满的陆辞雪而言不是好事。
乌惊朔在修真界的眼里,只能是某位不愿透露性命的热心资助人士,帮助出身悲惨的小孩渡过难关便断掉所有联系,这才能让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打消通过要挟小孩来获得更多利益的歹念。
别的不说。秉白宗收到的那大几万上品灵石,他们一点也没对外面说过,说了,这灵石就守不住了。
他们后来改用了新的通讯法器,宗门口的信箱落了灰,陆辞雪当初那次拜别瞒不住别人,也恰好能当做那位大人离开的假象。
陆辞雪自嘲般道:“你们若真怕我动手脚,便用你们的纸笔,我口述内容,你们写信,写完我照抄,但凡多一道你们信中没有的划痕记号,你们当场将我灭口。”
两个修士目前确实想不到其他的合适方案了。他们用传音沟通半晌,最终同意了。
修士道:“先签订契约,你自愿献出灵根和生死,换取一封信的送出,违者魂飞魄散。”
陆辞雪抬起头来看着他们,许久没出声,最终动了动嘴唇:“……好。”
修士用匕首挑破指尖,用混合着灵力的血在半空中勾勒着契约内容,陆辞雪就这样仰着头,盯着那些鲜红的字迹看。
他很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哄着自己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一个灵根和性命都能保全的方法。
可是不能,陆辞雪全身的血液彻底凉透,他甚至连自己被捆住的双手都感知得有些困难。
他已经尽力拖延时间了,虽然陆辞雪也不知道拖延时间后的下一步应该怎么走才能活下来。
他真的想不到两全的办法了。
陆辞雪不想死,可他也不想带着被挖空灵根的身体残缺着活下来。
不仅永远失去了触碰到那位大人的资格,甚至还要终生都活在那位大人的垂怜里,那他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凭什么?
凭什么他拥有的东西别人全部都要夺去?
拿着匕首的修士已经拟好了契约内容,他将其落在陆辞雪的面前,顺手用手中预备用来剖开内府的匕首割开绑住陆辞雪右手的绳索。
他用刀尖在陆辞雪的指尖刺出了血,道:“签吧。”
“……”
陆辞雪的脸色苍白如纸,指尖传来持续的刺痛。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迟迟没能在那份契约上落定,在指尖悬停的血珠啪地一声滴落。
陆辞雪哑声道:“如果我签了的话,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一只粗糙的大手蓦地掐住了陆辞雪的脖子,猛然将他摁在身后的墙上,冷冷道:“你到底是想签不想签?你提出来的条件,到最后迟迟不应的还是你。怎么,拖时间搞小花招?”
陆辞雪痛苦地挣扎,右手徒劳地在卡着颈间的手臂上抓挠,却无力得可笑。
冰冷的匕首拍了拍青筋暴起的手臂,为首的人示意同伴松松手,在陆辞雪骤然呛咳出声时蹲伏下身,用冰凉的刀面轻拍着陆辞雪涨红的脸颊上,缓和了声音:“是这样的,木系天灵根性温和,稀罕少见,是唯一一个移植到其他人身上却不会产生排异反应的。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那一下掐得有些用力,陆辞雪干呕出声,生理性眼泪冒出来,滴在地上。
一滴一滴,像是春雨,逐渐开始延绵不断。
修士叹声道:“我们也不想为难你,木系天灵根实在难得,仙玄宗收徒看灵根,我们不想错过。但是呢——”
他话音一转,“我们也不是非你不可。你若只想着自爆同归于尽,那属实是多想了,不仅赔了自己,还伤不到我们半分,何必?不如答应把灵根交出来,我可以允诺你,将灵根和求学名额卖出去的收益分出十分之一将会赠予你们宗门,倒还让你那倾家荡产的师父回点血……”
不知是哪句话刺到了陆辞雪,他蓦然抬起头来。
那双红透的乌瞳里,第一次露出了刻骨的恨意。
修士瞬间心道不妙。
他脸色骤变,立刻要伸手冻住陆辞雪急遽发亮的内府,厉声喝道:“你疯了!?”
他头一回看着小孩可怜,甚至愿意许诺出部分利益,结果这小孩这么不识好歹!
飞舟停滞了一瞬间,下一刻一道飞剑骤然刺入,一路顺畅地冲破了飞舟周围防护,摧枯拉朽般将飞舟大半个身体撞得稀碎。
巨大的轰鸣声几乎刺破人耳膜,飞舟强烈震颤起来,在巨大的外力撞击下顷刻间开始解体。
迸溅的碎片割断了绑住陆辞雪的绳子,猛烈的冲力将几人瞬间冲飞出去,随着飞舟解体,陆辞雪骤然坠空。
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内府中急遽扩大的灵力漩涡停了一下。
两个地阶修士脸色一变,立刻就要飞来抓住陆辞雪,陆辞雪根本无法在毫无支撑的半空中稳住身形,他眼前视野天旋地转,只感觉自己在某一刻蓦地落入一道温热的怀抱里,有力的臂膀环住他,将他稳稳托在怀里。
陆辞雪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瞬间挣扎起来,不管不顾地要接着引爆灵根,一字一句,嘶哑难言:“我宁愿自爆,也不可能让灵根落到你们手里……”
可是不等陆辞雪说完,他的身体却猛然一僵。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灵力波动剧烈的内府上,好似一阵春风拂过,悄无声息地将所有即将爆炸的灵力抚平下来。
那一刻,陆辞雪如坠冰窖。
……他连自爆都做不到了。
那两人既然能在瞬息之间将他镇压,那又为何浪费这么多时间同他周旋,让他错觉以为自己尚有谈判的资本?
陆辞雪从来不知道,心如死灰居然是这样的滋味。
恨到极致之时,强烈的情绪已经耗空了陆辞雪所有的力气。
他无力地垂下头颅,放任自己哽咽地笑起来。
就连死也成了一种奢望。
……直到抱着他的手臂像是被什么液体烫到了似的,颤了一下之后,瞬间不知所措地僵硬起来。
一只略带冰凉的手囫囵擦过陆辞雪的眼睛,带走了温热的液体,身后的人手足无措地低声道:“……辞雪?”
陆辞雪怔在了原地。
他只觉自己的脑子如同锈了的铁器,用起来迟钝又干涩,根本想不起来这道声音究竟为何似曾相识,就好像他在意识混沌之际听过一样。
可是生的锈能被洗掉,蒙尘的珠子会被擦掉所有的灰尘,浸水过后所有的阻塞消失不见,徒留明珠本身的干净透亮。
陆辞雪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在眼前翻涌,他钻空脑袋试图挖出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最终扒开所有似是而非的阻碍,最终找到了那道声音——
那是他在漫天焰火濒死之中,看见的那道长身玉立的漆黑身影。
那人如玉般的嗓音里带着怔然和沉重,对他说:别动。
别动。
我没动。
是那个极有可能在火海之中留他一命,又数次同他书信往来的,那位大人。
用潇洒恣意的字迹次次在信里写道「辞雪亲启」的那位大人。
那一瞬间陆辞雪恍如灵窍顿开,他浑身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宛如被冰水浇头,从头僵到尾,甚至不敢往后看一眼,生怕是自己在濒死之前的妄念幻象。
他只得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两个神情惊愕的修士——
那两个要他命要他灵根的修士,如今都站在他的对面。
那现在这个抱着他都不敢用力的人,会低声唤他辞雪的人又是谁?
能是谁?
陆辞雪此时衣裳凌乱,身上多处被迸溅的飞舟碎片划开的细小血痕,渗进衣裳里面,颈间的掐痕明显,眼眸通红,可谓是狼狈不堪。
被欺负得狼狈不堪的小孩缩在乌惊朔怀里,强撑着紧绷起来的脊背在某一时刻骤然坍塌,喉间的哽咽再也压抑不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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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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