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的并不是答案。

根据叶莹在反派岗位上的工作经验来看，他这么说，只是打个招呼，如同“吃了吗？”一样没有实际意义。

无论回答或是不回答，都会死。

这里是高贵的观众区与低贱的表演者休息区的中间地带，只用于紧急疏散，平时不会有人过来，阴暗角落中的霉菌让空气充满着令人不悦的气味。

如果有人死在这里，也许过几天会被人发现，也许要到安全大清查的时候才会被人发现。

那人刚从血腥的表演场下来，精神还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他想要更多的杀戮，借以平息内心的骚动。

眼前这个带着面具的女人，衣着华贵，必是中央城区的居民。

中央城区的女人无疑是懦弱如羔羊，手无缚鸡之力的，遇到危险，除了尖叫与颤抖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想到眼前这个尊贵的中央城区女性会在他的身下痛苦挣扎，流着眼泪哀呼求饶，他的血液就兴奋地沸腾了起来。

他一步步向叶莹走去：“小姐，没有人告诉你，一个人来这里很危险吗？”

他向叶莹的肩膀伸出手，那只手上还残留着鲜血与人体组织。

他的脚步忽然停下了，接着，他重重倒在地上，落地时的回音在空旷的地下通道里响了很久。

“抱歉小姐，吓到您了吗？”来者身穿斗兽场保安的制服，他的手中握着一把□□，从中射出的高压电粒子可以让最凶悍的猛兽瞬间失去所有的力量。

叶莹相貌温婉，小巧精致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像童话里的公主，又像被豢养的名贵小猫。

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像一朵娇嫩柔弱莬丝花，好像没有人扶着就会摔倒。

此时的叶莹，全身微微颤抖，像一只受惊过度的怯懦小鸡仔，她的双手背在身后，一把小巧的无声枪滑入隐在后腰的枪匣。

这种东西，曾经在中央城区到处都能买到，被称为“玫瑰。”

在女人可以拥有“玫瑰”的时代，中央城区的女人们可以像男人一样去地图上的任何地方。

自从出现了几个不堪忍受家暴的妻子用它打爆了丈夫的脑袋之后，它就被禁了。

也是自那之后，女性被禁止在黄昏之后单独前往其他区域，因为失去了防身武器的女人，会不安全。

男人们一致赞同这个决定，这不都是为了她们好。

中央城区的女人们对这个决定似乎也没有什么异议，还有几位女性在媒体上对此决定表示支持：“相信危险来临的时候，会有正义的使者保护我们。”

叶莹并没有想过自己要拿“玫瑰”做什么。

只是反派做久了的一种本能。

她的护卫队就是给穿越主角们送经验值的，完全没有用，她的卧室就像24小时便利店，任何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脱身都得靠自己。

到了这里之后，她想办法弄到了“玫瑰”藏在身边。

如果这个保安不来，她的枪也会在这个表演者身上开个洞。

必须得说，叶莹内心还是很感激这位保安的及时出现，如果她真的开枪了，她得想个完美的理由向秩序委员会说明“玫瑰”从何而来。

“小姐，可否请您随我到办公室做一下笔录。”保安微笑道，“我们每次使用武器，都需要写报告说明理由，如果有您做人证，证明他确实对您造成了威胁，我将不胜感激。”

这个要求听起来非常合理，稍微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拒绝一个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

叶莹跟着他身后，慢慢向前走。

此时斗兽场里的客人几乎都已经走光了，前方是岔路，那个保安不假思索向左走。

叶莹停下了脚步，出于习惯，她每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都会事先查看该地的平面图和各条疏散通道。

她记得很清楚，向右的路通向华丽的大厅，走过大厅，是职员办公室，向左的路通向此时已经空无一人的斗兽场观众席。

观众席有很多死角，有些人喜欢在那里玩情趣，人类死亡时的惨叫有助于他们做一些可以制造新生命时的事。

当然，在那里杀人也没什么不好，也很容易清理。

叶莹停下脚步，微笑道：“请问，您的办公室在哪里？”

“前面就到了。”

“是么？您的工作，是清洁工吗？还是……清道夫？”

保安轻轻叹了一口气：“太聪明的女人就不可爱了，像您这样尊贵的小姐，本该走得体面些。”

他转过身，盯着叶莹，惨白的灯光下，他的表情竟颇为无奈，好像是叶莹害他没办法展现优雅的绅士风度。

叶莹有些惆怅，一会儿要怎么才能把尸体干干净净地处理掉呢？

如果不处理的话，要怎么解释他身上的弹孔呢？

在上个世界里有那么多忠心手下可以替她做管杀又管埋的事，她却一次都没有用过。

现在孑然一身，却要独自处理一百多斤的肉。

真有一种造化弄人的感觉。

叶莹的这些念头在一瞬间飞快闪过，她并不打算问清此人的身份和目的。

身为专业反派，她深知：反派死于话多。

保安举起他手中的□□指向叶莹，就在他将要扣下扳机的瞬间……

巨大的枪声响起。

保安应声扑倒在地，鲜血从他身下慢慢流出，刚刚他从表演者身上搜到的药瓶从口袋里掉出来，滚到一双锃亮的皮鞋下。

叶莹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注定是玫瑰的公休日，它没有机会发出声音了。

开枪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子。

叶莹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眉眼，整齐浓密，像两把剑，在平静如深海般的眼眸上斜斜划出一道粗细适中的墨线。

他戴着一副银质半边框眼镜，即使穿的是休闲装，也掩不住全身透着那股学究味，即使他手中的枪口滚烫依旧，却完全不会让人把他与杀戮、血腥等暴力字眼联系在一起。

“小姐，你没事吧。”他的声音也很沉稳。

叶莹摇摇头：“谢谢你。”

枪声惊动了斗兽场的保安系统，很快，秩序委员会的人便前来调查此事。

在他们到来前，叶莹不动声色地将滚落在地的那瓶药捡起藏好。

秩序官将事件还原：

来自黑色街区的表演者和保安劫持了叶莹，想要对她做一些可怕的事情。

两人在某些事情上无法达成共识，因此保安对表演者开枪。

来自中央街区的绅士回到观众席寻找自己丢失的打火机时，正好遇到保安要对叶莹动手，所以开枪救下了她。

中央街区的绅士持有会发出巨大声响的枪支是合法行为。

他为了保护中央街区的女士而射杀两个坏人也是合法的。

一切都没有问题。

只有半夜匆匆赶来做笔录的秩序官不怎么开心，他对叶莹说：

“像您这样身份的女士不应该这么晚还在这里。”

叶莹乖巧一笑：“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见叶莹如此懂事，秩序官的态度也和软了许多，又带着厌恶的表情看了一眼保安的尸体：

“这些黑色街区来的都是人渣，就不应该允许他们到中央区来，污染空气。”

一通鸡飞狗跳之后，叶莹总算可以安静地回家躺在床上。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位叫岳岚的男人确实很有味道没错，不过更牵动她心神的是那瓶药。

兴奋类药物对人体会有不可逆转的损伤，正经人早就不被允许使用它们。

斗兽场里的表演带有押注功能，更不允许使用。

违规使用的人，会被秩序委员会处决。

违规生产的公司，也会被处决。

辉康药业是叶莹在这个世界里混吃等死过好日子的依靠，谁敢在辉康药业里做小动作，就是跟她的好日子过不去。

必须要查清楚，是谁企图妨碍她当咸鱼。

次日，叶莹来到辉康药业大楼。

尽管她什么事都不干，也几乎不来，但在最好的位置永远留着属于她的一间办公室。

叶莹决定去研发部打探一下。

还没进门，就听见一旁会客室里传来研发部部长曹悦的声音：

“非常抱歉，目前我们确实没有开发神经类药物的打算。”

见到叶莹，研发部的员工们纷纷起身问好：“叶小姐好。”

会客室的门忽然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叶小姐，你好。”

是岳岚，叶莹愣了一下。

曹悦忙问：“岳教授，你和我们叶董，认识？”

岳岚微笑，他看着叶莹：“我曾与叶董就贵公司的产品问题，进行过深入探讨。”

叶莹将岳岚带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她开门见山：“你想干什么？”

“不必紧张，我是中央大学的生物学教授，想与贵公司合作项目。”

大学确实有许多对外合作项目，有些教授拿不着拨款，他的科研经费甚至都指着项目赚回来。

叶莹仔细想了想，偏过头问道：“嗯，这算威胁吗？”

她表情天真无邪，好像一个无知小女孩在问：“叔叔，你是坏人吗？”

“哦不，叶小姐，我很遗憾你会把我想成那样的人。您不想知道是谁在您的公司里做这种事吗？”

岳岚走到光屏前，切换至手写模式。

“制成那种药的几种成份是常用药的配料，制作常用药时会产生一定的损耗，在账面上会记录为正常的管理费用……”

他一边说一边写，他的字很好看，苍劲有力，字型有锋芒的地方尖锐如刀，与他儒雅的外形并不相衬。

“……如果与我合作，你不仅可以得到一个很有价值的项目，同时我也可以帮你查出‘鼹鼠’。”

岳岚讲解完毕，他看着叶莹。

“您说的很有趣。”叶莹走到光屏前，与岳岚并肩，伸手在几个关键数值上画下几个圈：

“但是，您所想要达到的药效，路威药业的药物已经做到，并且成本已经逐渐摊薄，新开发的药品在价格上没有优势，提高的那么一丁点的药效，就性价比来说，毫无意义。

花一块钱可以治好的感冒，您会愿意花一千块去治，只为了比一块钱的药提早三个小时痊愈吗？”

岳岚摘下眼镜，缓缓吐出一口气：“您猜得没错。但是，路威药业的药已经出现对人体不可逆副作用，虽然他们在尽力掩盖……很快，这块市场就会出现巨大的空白。”

说着，他将光脑中的数据投射在办公室正中的光屏上。

曾经当过商战位面反派的叶莹自然能看懂这些数字。

“既然这样，刚才您为什么没有说呢？”叶莹问道。

岳岚闭了闭眼睛：“我想，以您的性格，也许不能接受趁虚而入的……黑暗想法。”

“岳教授，我是辉康药业的董事长。”叶莹笑道，“给我的员工多发一些奖金，让他们的家里人高兴，是善举。”

叶莹向岳岚伸出手：“祝我们合作愉快。”

岳岚犹豫了一下，叶莹笑道：“放心，我不会告你性骚扰的。”

岳岚的脸似乎红了一下，他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没有对我说的话做任何验证，就同意了吗？”

真是如传闻一般不谙世事。

叶莹笑笑，指着桌上的光脑：“已经全部查过了，路威药业造成副作用的病例在医学委的数据库里可以全部调取到，与您方才举例的数据完全吻合。”

岳岚一愣。

看来传闻不可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