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公司成立以来从来没有关心过公司业绩的董事长忽然要去车间检查。

这件事引起了公司上下一片哗然。

工厂负责人方诚是个老资格，是整个行业内最好的厂长，无论是产出还是损耗，工厂交出的数据报告都是完美的。

当叶莹提出去工厂的时候，他满脸谦恭，又十分为难：“您去车间？不太合适吧？那里又脏又乱，您去那里会弄脏您漂亮的裙子。”

叶莹笑笑：“您担心我买不起一条新裙子？”

方诚连忙摆手：“不是这个意思，那里确实不方便您进去。”

“我以为全公司上下，只有男浴室和男厕所才是我不方便进去的。”叶莹露出无害的笑容，“我还以为，我是公司的董事长呢。”

方诚为难地搓着手，冲着一旁的副手使了个眼色。

副手点头哈腰站出来，对叶莹说：“叶董，有一个情况，我要向您汇报一下。是这样的，车间啊，有一个迷信，女人不得入内，否则，生产线会出问题。”

他小心打量着叶莹的脸色，见她没有勃然大怒的意思，又放心大胆地往下说：“虽然我们知道这是迷信，但是那些工人们不知道啊，您这一去，要是有点什么事，多不好。”

“有意思，女人发的工资，他们也没少拿。”叶莹摆摆手，“走吧。去工业区。”

副手与方诚对看一眼，知道拦不住她，只得陪同前往。

出发前，叶莹换了一身利落的衣裤，将长发束起，与方才穿着长裙的温婉模样比，带了几分英气。

“走吧。”叶莹招呼岳岚与她同乘一车。

路上她向岳岚询问了一些关于那瓶违禁药的问题，那种药物能够短暂提高人体机能，却是以消耗生命力为代价。

常期服用那种药，人体可以保持十年的巅峰期，之后便急速衰弱。

如同传说中的“天人五衰”那般。

绝大多数斗兽场的表演者，年龄不会超过28岁，也就是说，他们服下违禁药之后，就算场场都能活下来，也就最多活到四十岁。

而就算是在黑色街区那种地方，只要不参与暴力事件，普通人也能活到六十五。

讽刺的是，这种药在黑市被称为“天神”，喻意是服下药的人，勇猛如天神降世，无坚不摧。

岳岚叹息：“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他们何必这么糟蹋自己。”

“或许，他们想用自己的性命给家里人挣个前程，又或许，他们只是希望这十年能过得舒服一点。”叶莹看过太多这样的人。

他们的生活，并不是马上就要饿死的那种极端状态。

在许多人眼中，他们豁出性命行走在深渊旁，根本就是毫无必要。

但是人一旦见过好的，用过好的，哪怕只是身旁的人比自己过得好了那么一点，总会勾起人心中的不甘。

无论那些“与自己和解”的鸡汤文的阅读量增加多少，那些认为自己是“佛系青年”的人，总会因为某个契机，忽然鸡血起来。

“我很好奇，以您这样的年龄和家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的学生中，有些家境不错，当然比您差许多，他们也会问出类似为什么黑色街区的人不吃小蛋糕呢？是因为不喜欢吗？的问题”

岳岚望着叶莹，眼镜后的眸子里透出探究的神色。

根据叶莹的资料，她这辈子都没离开过白色街区，她身旁的世界一片澄澈美好，个个心地善良，家家生活富足。

叶莹可可爱爱地偏过头一笑：“我会看资料呀。”

很快，他们已经从白色区域进入蓝色区域。

周围的环境都变成了连片的大型工厂，到处是钢铁巨兽，不时传来机械的轰鸣，只是没有人气。

曾经这里也是人声鼎沸的劳动密集型，大约在九年前，科技突然爆炸式的增长，原本的工人数量巨减，只剩下10%。

有90%的人突然失业，造成了一段时间的大动荡，治安急剧恶化，黑色街区人满为患。

斗兽场正是在那个时候成立，巨额的收入，把所有不安定的剩余劳动力都吸引过去。

如今，工厂已经基本实现了机械化全自动生产，工厂区外根本没有人行走，只有上下班的时候，才会有接送职员的通勤车穿梭。

不多时，辉康药业的工厂大门已经在眼前。

门前空无一人。

与叶莹在上一个世界里，所到之处，一群人列队迎接的场面完全不一样。

方诚从后面一辆车上下来，引领叶莹进入厂区。

地面一尘不染，四周十分安静，走在大厅里甚至有回音。

叶莹在办公室里见到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他太年轻了，如果不是他穿着工厂管理层的米色衬衫和深褐色的长裤，叶莹要以为他是方诚的儿子。

他的气质看起来颇为狂野，脑袋上顶着的黑发有些凌乱，像是早上起来时随手抓了几下。

他看着叶莹的眼神也相当锐利，好像一只凶猛的黑豹发现有同性生物闯入了他的领地。

方诚看到他的形象，不由皱了皱眉，眼睛飞快地瞄了叶莹一眼，一怕这小子嚣张的模样惹得叶大小姐不悦。

叶大小姐并没有对此有任何意见，神色如常地露出文雅秀气的微笑。

方诚暗自松了一口气，介绍道：“这是我们生产部负责人楚因。这是董事长和研发顾问。”

叶莹友好的伸出手，楚因漫不经心地伸手握了握：“就是你们要看工厂？”

语气十分不恭，又把方诚吓得背上冒汗。

叶莹不以为忤，笑道：“是。”

“跟我来吧，换防护服。”

说罢，带头往前走，方诚跟在叶莹身旁陪笑：“他很有能力的，就是脾气古怪了点，您千万别见怪……”

“没事，我花钱请的是能干活的，不是夸夸组。”叶莹不以为意。

在来之前，她想过在工厂可能会遇到的问题，要么用强硬的态度阻挠她接近流水线，要么花式拍马屁，一路哄着她这个不懂技术的外行人走马观花，然后送出门。

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态度，难道是新的花式赶客法？

叶莹知道有些外行在内行的技术流压制下，会觉得自己如废物一般，不敢多问，生怕开口就露怯，被人嘲笑。

幸好她从来不怕丢脸。

反派boss怕过丢脸吗？输给穿越玩家主角不是正常操作么？

工厂的基本流程都由机械手自动完成，进料、出料，全部都有标准参数。

只有关键环节会有专人盯着。

很难想像，这里在九年前，站着满满的人，凭借手工完成各项操作流程。

叶莹与岳岚一同检查所有流程，确定投料与成品之间产生的损耗是正常水平，不存在从生产线上克扣原材料的问题。

转了一圈，什么问题都没有发现，甚至机床的死角都没有灰。

从生产线出来，刚刚中午十一点，方诚笑道：“您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赶上午饭。”

“咦？你不留我吃饭啊？”叶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好像还挺委屈。

方诚愣住了，他连忙说：“不是这个意思，工厂的饭菜怕您吃不惯。”

“是很难吃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们的员工？”叶莹的表情万分震惊，仿佛良心企业家遇到了包身工的老板。

“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你到底给员工吃些什么东西。”

生产线是二十四小时不停的，员工吃饭也是轮班，此时食堂里已经有一批人在吃饭，他们看着衣着光鲜的一群人走进来，不由得停下手中的筷子，向门口投来好奇的目光。

确实没有女工，这一点很奇怪。

叶莹记得她看过的早期资料上，由于女工心灵手巧还听话乖顺，很多流水线喜欢用女工。

现在为什么没了？

她没有问方诚，问也没有用，他一定会编出一个工厂怪谈，证明女工不祥，所以不用女工了。

食堂的饭菜就是路边摊水平，味道不好也不坏，胜在足量，说是肉丸子就是肉丸子，不会往里掺一半淀粉凑数。

工人们的窃窃私语传到叶莹耳中，有人在猜她的身份，有人在猜她和岳岚的关系。

叶莹听见有人说：“……这身衣服真好看，要是买给我媳妇儿穿……”

另一个人回答：“买了她也没机会穿，整天穿工服，还不如把钱省下来给你儿子……”

声音很小，方诚还在一旁聒噪，说现在工厂的成本如何如何，工人如何如何……

如果不是叶莹留心，根本就听不见这细微的声音。

叶莹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有任何异样，甚至还含笑与方诚讨论节约成本的问题。

饭后，前来视察工厂的董事长及顾问对工厂提了一些不疼不痒的改进意见后，回到中央城区。

“数据上有问题吗？”叶莹问道。

岳岚摇头，所有的损耗都在标准范围，并没有虚报。

难道工厂没有问题，那个卖药的只是为了卖个好价格，信口胡说？

叶莹拿出玻璃瓶，仔细验看。

瓶子不起眼的地方，有辉康药业的特制仿伪标志，那是生产环节打上去的。

瓶子……生产环节……特制仪器……

叶莹忽然想到辉康药业为了保证生产线不停工，对于一些复杂的精密仪器都多买了一份，以做备用。

今天确实看到了一些，但现在回想起来，数量对不上。

“工厂肯定有问题，我晚上要再去一趟。”叶莹起身。

岳岚眉头微拧：“太危险了。”

“我知道啊，所以你也要一起去。”

“诶？”岳岚愣了一下。

叶莹笑得灿烂：“听说你们学校去年有个为了拿项目经费喝到胃出血的，今年轮到你舍身取钱了。”

一个容貌温婉的淑女带着笑容说出这番话，有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出于对楚因的好奇，叶莹也调取了他的资料。

他刚刚二十四岁，确实很年轻，也许是因为皮肤又细又白的缘故，他的样貌甚至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更年轻一些。

楚因出身黑色街区，十五岁的时候，他进入辉康药业做一个最基层的生产线工人。

刚干了几个月，就遇上科技大爆炸，一夕之前，90%的工人被迫失去工作。

而他，一个身材都还没有发育的少年，竟然留下来了？

不仅如此，他还安抚了因为失业而企图暴动的工人。

当时蓝色工厂区发生了多起暴力事件，工厂管理层与工人之间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甚至，可以说是火拼。

死伤无数。

由于楚因的出色表现，辉康药业平稳完成过渡。

也因此，公司视他为特别人才，向秩序管理委员会申请人才安置，将他的身份从黑色街区转为中央城区。

“斗兽场要卫冕十次的事情，他凭着打嘴炮做到了，出色！”叶莹对这个叫楚因的人刮目相看。

如果这里不是养老世界，叶莹几乎以为他不是穿越主角，就是跟自己抢生意的反派boss。

“如此人才，应该调到销售部，留在工厂真是太可惜了。”

叶莹自言自语，又继续往下看，发现公司几次想把他升职，调到中央城区工作，无论给他多么好的条件，他都拒绝了，他坚持留在工厂区。

叶莹皱起眉，他不会是别家公司派来的商业间谍吧？

这事她可熟了，在上一个世界，她干过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