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其实，我也后悔过，是的，我当时不应该那么做。关于我为什么要出现在那场画展上，这很好解释，附庸风雅，并且甘愿为此而忍受无知带来的窘迫。但为什么要和那个女人搭话的理由，我却想不明白，更加令人难以理解的是，搭话的行为貌似比来看画展还要显得理直气壮。

与我的美术修养相称，我并不是个多么美丽的女人，我所缺乏的美丽显而易见，无论透过肉/体抑或是灵魂。我不介意坦白这个，也没那个自谦的底气，毕竟我确实很土气，按照时兴的说法诊断，还患有潮人恐惧症。但我至少是规矩的。这不完全来源于自我评价，所谓的规矩也曾令我无奈，不过是因为我能对外人脱口说出我的职业，以我一生中最坦然的神情。

如你所想，世界上同我一般的女人有很多，想必你能记住的也不少，三十二岁没结婚，在学校教书。在学校里，我不经常亲近学生，其他同事我照样很少与之往来。他们不理解我却无比好奇我，不了解我却肆意指摘我，但奇怪的是，当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对我无计可施时，反而开始包庇我，为我那些从未公之于众的情感开脱。譬如，张老师一直不找对象，肯定是过去被哪个男人伤到了，不急不急，下次擦亮眼睛就好。他们帮我想的理由还很多，不便一一列举，但偏无人猜到我喜欢女人。

当然，他们猜不到也不怪他们不够仔细，谁让我实在不典型，有着与其他已婚女教师无差的外貌和衣着装扮，也不让人抓住我任何偏离主流的把柄，毕竟我很规矩。

但是有必要再重复一次，我并不是个多么美丽的女人，所以千万别过度幻想我，然后原谅我。虽然我相信女人可以不美，美不是女人的责任更不是义务，但女人拥有美的权力。如果照这个信念去论说，那她就是个自打出生就被公众承认的女王，天然便享有巨大的权力，只因为美丽。

可她说，她不大规矩。

当时我只是问了她一句，待会儿有空能一起去吃饭吗？正值晚餐时间，还没能与她走进同一家餐厅，黄昏的迷汤就提前灌得我飘飘然。她说她不大规矩是在她接受我邀请之前，神态似乎真有些羞愧，之后她很快又嬉笑着问我，你请？我也微笑着说，当然。

实际在开始的开始，却是她先找我搭话，她站在路人旁边，也就是我旁边，微微地歪头，小声问，你看得懂这幅画在画什么吗？我很坦然地侧脸笑着回答道，附庸风雅。

再说她不大规矩的事。现在回想起来，我甚至不大确定，她当真说过吗？我遇见她，然后搭话，吃过一顿饭，至于其他的事情全忘了个干净。她那时还只有共进了晚餐这点小事与我有关，原谅我只能记得起这个，除此以外，无可考究。

后来我们交换了微信，而且我还鬼使神差地给了她，那个我非工作用的账号。那个账号里面全是我认为能与我相互理解的人，是我发朋友圈不用屏蔽人的安全空间。明明毫无根据，或者说只是巧合，我就以为她能理解我——谁替我做出了选择？

饭中交谈得很愉快，她说她还约了朋友，之后我们就各走一边。她先我一步走出饭店，站在两米之外朝我挥手，她比我高几厘米，这让我清晰地看到路灯落在她发丝上所散出的光晕。

对着那团毛绒绒的光影，我却没有挥手，只是静静看着她轻巧地转身，一直到完全消失在步行街尽头。夜风吹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它就这样猛然揪住了我的领口，而我闻到的则是缕缕清新的香味。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我不清楚这香味从何而来又要向何而去，同时有什么东西即将失去的危机感令我心悸，手心里仿佛闪烁着一只发出红光警笛。就在这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异常地引人注目，我拼命将它抛之脑后，然而每往前走出一步，就又会将相似的警笛拾起，不变的，是我的心。

往后便是一味地追随着清香向前，向前，持续地向前。我走着，路灯一盏一盏地眨眼，跟拍我的动作，留下我诡秘的证据。我似乎也看见自己的灵魂，轻易地穿过繁华而拥挤的街道，好似另一阵风。就这样我开始了初次的犯罪。我在马路对面呆呆地站着，四周黑暗茫茫，只看见一阵如同萤火的香气，飘然进了某辆豪车。

时隔多年炒冷饭…写不出新东西就写旧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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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画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