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万不是小数目，易诚跟着大伯在工地干了这么几年省吃省穿也就存了十来万，堂妹的手术急需用钱，全部都给了大伯，现在身上还剩着几千，一下子得凑够23万，他在东光市没有亲戚没有朋友，连认识的人也寥寥无几，上哪儿凑是个头疼的问题。

找工头预支顶多只能预支几千，封顶过万，如果提出预支23万，人家指定以为你是来打劫抢钱的，要不就是脑子有问题。

天还热着，五点半是下工时间，距离下工还有半个钟头，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塞满心事做完活儿，易诚汗流浃背随意抹了把脖子和额头上几乎汇成水流的热汗。

旁边打杂工的阿明想拿自己的毛巾给他擦汗，又怕被他嫌弃，又去拿了条不是很干净的毛巾给易诚，易诚看了他一眼，接过低声道了句谢谢。

阿明还在在意昨天的事情，或者说打从内心深处好奇易诚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他总是形单影只很不合群，对谁都保持着距离。

阿明想问昨天发生了什么事，那个男人有没有皮肤他，可他已经不是十来岁不明事理的年纪，知道什么是**，懂得什么是进退，他不是傻子，不是看不出来易诚对自己的好是基于同情，想到这里，阿明不由握紧了拳。

“易诚大哥，下班之后，我、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易诚口干舌燥的取下手套拧开水瓶，闻言点点头。

太阳仍不见回家的迹象，一到下班时间，工人们陆陆续续拾捡好自己的物品成群结队的朝着学校外面走，广场上、林荫小道里随处可见他们回家的背影。

阿明有事要说，两人难得一起下班，易诚去找自行车棚，阿明乖巧的跟在身边，一直没开口说事儿。

“什么事？”易诚耐着性子问他。

阿明正在组织语言，被率先问话，脑子一时间有点混乱，过了近半分钟才开口：“易诚大哥，我要回去读大学了，其实我高考成绩也不是很差，考上的学校那边最开始知道我们家情况，有老师和领导来过我们家里劝我不要放弃，说可以给我减免一部分学费，他们那儿也可以申请贷款助学、贫困补助，也说如果表现好成绩等方面优秀还可以申请国家奖学金。”

说到这些，阿明的眼里满是对未来的向往，他的眼里有光，可是很快，这束光泯灭破碎散落在无形的空气里，连语气也带了少许怅然。

“如果我上了大学，意味着家里就会多一笔开支，不管我的学费能减免也好还是能贷款上学也罢，更或者我说我能工读，我爸还是想把钱留给弟弟。”

易诚垂着脑袋静静地听着，心口仿佛堵了一团不上不下的气，如果再早些遇上这个孩子，或许就能帮到他了吧，虽然做不上什么，拿出几万块钱资助也是可以的。

“可是我真的很想上大学，我知道我弟弟成绩比我更好，脑子比我更灵光聪明，也更会讨人欢心，我知道将来他会比我更有出息。前几天学校那边的老师来了家里和我父母交涉，我弟弟其实一直不知道我考上大学没去读是因为他，那天弟弟在家刚好知道了这件事，找我爸聊了聊，也许是看我没出息一个劲儿的哭，我爸终于松了嘴，说供我读完大一。”

一口气说完，阿明的脸色松懈不少，情绪明显染了几分快意。

易诚看着他的侧脸，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和自己到底是不同的，他有完整的家有父亲母亲和弟弟，尽管父亲出于家庭经济的考虑做出了并不明智甚至自私的做法，这个孩子也没有埋怨一句，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家庭条件不允许一次性供足两个孩子的所有费用，所以必须牺牲其中一个。

心底某处有所触动，易诚拍拍阿明的肩膀，从车棚取了自行车推到阿明跟前，略微仰头看着他，含笑道：“恭喜你阿明，既然有机会就牢牢抓住，大学是学习的场所而非松懈堕落找各种理由借口让自己逃避现实的地方，你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你的家庭，祝你前途似锦，未来皆是光明大道。”

阿明鼻头微酸重重点了点头，他舍不得这个一直照顾自己的大哥，他看起来比一般男人瘦弱，少言寡语甚至不合群到让那些工人们略感排斥，可他却总是挺直了背，眼神坚毅。

他不会说漂亮话，说的话却都很实用。

“谢谢你，易诚大哥。”阿明没忍住在眼泪滑落的一刻抱住了易诚，易诚身子僵住，犹豫着最终抬起手拍拍他的背。

“以后有时间，我会去看你。”易诚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阿明心尖又酥又麻，伴着一丝酸涩和蜂蜜般的甜味，“那你一定要来看我，学校在东光市西城区。”

宋邑的车拿去保养还没取回来，约了邵晋荣吃饭刚好能蹭蹭他的车，东师的地下停车场只有一个，位置压根不充足，幸而有露天停车场，这会儿邵晋荣去开车，宋邑正在回学生的消息。

抬眼间，眼前一阵风过，就见骑着单车载了个少年的男人面无表情从眼前经过。

不是多起眼的人，只是后座的男生眼眶绯红又及其小心翼翼的拉着男人的衣服后摆让人有些在意，宋邑不由多看了几眼。

“滴滴——”

“宋老师？”

漆黑色低调的大众辉腾在路旁缓缓停下，半敞的车窗探出个脑袋，宋邑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摇晃到了校门口的自行车上，邵晋荣随着他的视线随意一瞥，喊道：“宋老师，上车了。”

宋邑挑着眉尖收回目光，对他微微笑道：“好的邵老师。”

车子驶出校门，同自行车擦过，带起的尾气和风掀起易诚的衣服一角，他抬眸，只看到渐渐远去的黑色车尾。

已经看不到自行车的影子，宋邑才反应过来又看到了那个男人，等再回头去看，距离拉得太远，早已经看不到人和车。

邵晋荣察觉他的反常，问：“怎么了？看到熟人了？”

宋邑重新扣紧安全带，耸耸肩漫不经心的说：“没有，就是看到了一个长得不错的姑娘。”

邵晋荣抿了抿有些上火的唇角，不甚在意。

阿明的家有点远，易诚送他到公交车站点，分别前阿明要加他微信，说以后方便联系，两人互相加上好友后阿明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

公交车没一会儿到了站点，易诚推着自行车站在广告牌旁边的空地，目送阿明上车直到车子发动走远才回过神踏上车板晃晃悠悠的回家。

易诚好友列表的人寥寥无几，找不到一个可以借钱的对象，二十三万，谁会愿意借出这么个庞大的数字呢，尤其是家庭条件不上不下的。

脑袋阵阵发晕，晚饭又没什么胃口，草草的吃了点连肚子都没垫紧巴就放下了筷子。

院里的桂花快开了，易诚坐在屋檐下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衔着烟的指节隐约可见泛了点黄，月明星稀的夜空仿佛笼了层薄薄的乌云，很是贴合易诚此时的怅然心绪。

昏沉之下，陌生又熟悉的面容慢慢拼凑完整浮现，恍惚间，易诚猛地清醒过来，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借的出这么多钱，不过……”苦笑着抬眸看了会儿黑沉的夜空，火星子燃到了烟屁股，易诚终于舍得摁灭扔进垃圾桶。

不过，他不会借的。

阿明没来工地，易诚习惯性多带的饭菜在中午的时候剩了不少，他脑袋发昏胃里犯恶也没吃多少，下午开工的时候，许是进食太少腿软的发颤，工头过来的时候看见他嘴唇发白不住流汗，意识到他的不对劲，立刻把人扶到一旁休息。

“小老弟？来喝点水，是不是不舒服啊？”李工头把自己还没喝过的矿泉水给易诚。

易诚紧紧闭了下眼睛，喝了小口摇摇头：“谢谢，我没事，工作要紧。”

工头按住他的肩膀，拍了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你先休息会儿，休息好了再上工也没关系。”

“嗯。”

监工来找李工头说事儿，易诚在树下休息了几分钟，感觉回了点状态就想回去施工现场，别人都顶着大太阳在搬砖和泥沙，他也不能偷懒。

还没走出树荫，眼前猛地陷入黑暗，整个人失去重心面朝地栽下去。

幸而几个经过的学生眼疾手快，冲在最前面的男生身高体壮跑的也快，在易诚快磕到地面时拉住了他。

“怎么了怎么了？”跟过来的短发女生急急地问。

男生搂住易诚肩膀掂了下，扶着他又回到树下的石搭子坐下，“这个大哥好像中暑了，还有几分钟上课了，要不要送他去医务室啊？”

赶过来的另外一个矮小男生看看手表，“来不及了，这样，把大哥交给他同事让他同事送过去吧。”

提着电脑要去教学办的宋邑看到树下围着几个学生在嘀嘀咕咕，他看了眼男生抱着的人，不由走过去询问情况：“你们围在这儿干什么？这人晕了？”

男生显然认识宋邑，看到救星似的提高了音量：“宋老师，这个大哥可能是中暑了，刚才差点晕倒在地上，我们几个马上要上课了，正在愁要不要送他去医务室还是让他同事送去。”

“我送他去吧，你们赶紧去上课。”宋邑仔细观察着易诚的脸色，他的唇瓣发白还有些干裂。

几个学生谢过宋邑，匆匆忙忙赶去教学楼。

宋邑背着易诚，惊讶背上的男人竟然意外的轻，宽松的工作服下，腿瘦的甚至有点硌手。

他记得，这个男人昨天下午见过的，当时他蹬了辆有些年头的自行车，载着一个小男生，面无表情的脸格外引人注目。

虽然是个工人，不过——五官很对胃口。

宋老师：脸太对胃口了，想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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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