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天花板，混合消毒水和浅淡药味的空气，这是个陌生的地方，易诚嗅觉灵敏，意识回笼的时候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药味。

手背扎着针，不知道什么时候打上的点滴，易诚想起身，被刚进门的宋邑按回了床里，他自然的在床边坐下，打开滚烫热粥的盖子。

“你中暑了，幸好我的学生看到了，医生说你有点营养不良，先吃点东西。”接触到易诚眼里的疑问，宋邑贴心的舀了勺玉米粥吹凉后送到易诚嘴边，温声解释。

易诚下意识往旁边缩了下身子，心里感谢着救了自己的男人，但这个不认识的人对他太过亲密，这让他潜意识感到抗拒和警惕。

宋邑没在意他的躲避，镜片下的眼睛弯如月牙，盛满了温柔，“抱歉，我看你打着点滴，想你可能不方便，你介意的话，那我先给你放这儿了。”说着看了眼手表，第一大节课即将下课，第二大节有他的乐器课。

“这里是我们学校的医务室，你输完液回家好好休息，我叫宋邑，是这里的老师。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联系我。”

“那你可以借点钱给我吗？”易诚出神的搅着手指，低声细喃。

宋邑愣了下，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反问：“嗯？您说什么？”

“谢谢，医药费多少钱，我给……”易诚恍然回神，为自己说出这种话感到羞耻，见宋邑并没有听到才松了口气。

“不用了，直接扣我社保卡上的。”宋邑灿然一笑，已经走到了门口又折回床边坐下，“差点忘了我们没有联系方式，这样吧，我加个你的微信，方便联系。”

这个容貌出众的男人一再的靠近让易诚倍感不适，男人很自来熟也十分的热心肠，不过这份热心让易诚觉得十分不自在和压抑，他不擅长和人交流接触，大环境下甚至会对人产生抵触。

男人说加微信，易诚晃了下神，而这个时候，宋邑已经摸出手机点出了二维码，这让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拒绝，顺从的摸出屏幕稀碎的手机。

“你的名字？”易诚没有介绍自己，宋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而他发好友申请时备注了自己的名字。

易诚打下两个字发给他。

“易诚，很好听的名字，我还有课先走了，对了桌上的水果是买给你的，你太瘦了，背你的时候你那没什么肉的腿硌的我胳膊疼。不管工作还是生活都要照顾好自己，多吃点肉和水果，有空也可以找我一起锻炼。”

宋邑赶着上课，离开了医务室。

易诚靠着床头，宋邑的邑原来是上口下巴，宋老师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也不介意他身上这么脏。

李工头知道他中暑的事情，打电话让他在家休息好了再上班，易诚因此得了两天空闲。

承诺22号会凑足钱够，易大伯没有再来打电话，偶尔发几条消息说一下堂妹的病情，另外让他不用着急，凑不到也没关系，字里行间不难看出放弃的意思。可是易诚不愿放弃，大伯只有一个女儿，他已经上了年纪，为了女儿劳累这么多年，一旦放弃就等于这么多年的努力作废。

一直在医务室待到打完点滴，临走时提了桌上的水果，和校医简单的打完招呼便要去自行车棚，刚出医务室大门，犹豫间又变了方向。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教师公寓，身体虚弱的情况下爬了几层楼梯，易诚靠着墙壁气喘吁吁的休息，抬头便是那扇密码锁的铁门，记得没错，就是这里。

易诚知道自己这样做很犯贱不要脸，可是他别无他法，为了钱，即使邵晋荣要自己脱光衣服绕着这座学校学狗爬，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这是来钱最快的办法，他尝试过贷款，征信的问题过不了。

如果邵晋荣不愿意借，也只能找今天下午那位救了自己一次的宋老师，能借多少是多少，关键是和一个陌生人开口借钱，成功的几率想必不会太大。

易诚来的急，没想过邵晋荣在不在的问题，万一他不在这趟就是白跑。没有邵晋荣的联系方式，也只能试着碰碰运气。

连续敲了几次门一直没人应，易诚看了时间，应该还没下课，干脆在门口盘腿坐下慢慢等，今天等不到明天再来，只要在23号之前借到钱就可以。

可是他没想过邵晋荣并不常在这里住。

邵晋荣的U盘在教师公寓，明天下午有新生的心理健康入学讲座，军训刚结束不久，原本的讲师是系上的杨教授，上星期教授突发脑溢血，及时抢救过来了意识还不清楚，这会儿在医院疗养。

位置空了自然要补上去，邵晋荣就被系上临时拉出去做了替补讲师，原因是作为系上的颜值担当，有这个义务担起此项重任。

一个简单的讲座，邵晋荣没有太放在心上，新生们一般都不太听这种絮絮叨叨的东西，邵晋荣是过来人，怎么会不清楚。

电梯抵达五楼自动打开门，邵晋荣回复着朋友的信息走到自家门口，没留意门口边上埋着脑袋睡得正熟的人，可是那身衣服越看越眼熟，邵晋荣也慢慢注意起易诚认出了他。

认出后并没有打算理会，前脚踏入房门，随即咬牙切齿沉着脸收了回去，在门边站了一分多钟还是折身行至易诚跟前，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

易诚面无表情的抬起脸，清明的双眼一点儿不像刚睡醒的人，看清跟前的人后，随即站起了身。

“抱歉，应该没弄脏你的门口。”

邵晋荣环着胳膊冷声嗤笑：“弄脏了你给我擦干净就行，你不是死活不承认自己是易诚吗？这会儿上赶着来认了？”

易诚脸色难看的咬紧后槽牙，拽紧了手心，昨天还想着不能承认自己的就是易诚，今天就上门来找人借钱，确实让人倍感恶心。

“对不起邵晋荣，我知道以前都是我的错，现在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你让我去自首坐牢都可以，就当是我的赔礼道歉，但我今天来…是有事情想请你帮帮忙。”

邵晋荣瞬间冷下脸，面无表情恨红了眼：“坐牢？我是挺想你去坐牢，不过牢狱生活应该比你现在过得轻松的多，你别不是想坐牢所以找我帮忙？”

“不，不是，我想借点钱，”易诚握紧了掌心，仅剩最后一点的尊严也消失殆尽，他闭紧了眼闷声闷气继续说：“利息多少都可以，我也会打上欠条，因为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借多少？”

“二十三万。”

邵晋荣冷笑，还不是个小数字，难怪说利息多少都可以，“你觉得我凭什么借给你？借给你，还的上？”

易诚心里咯噔一下，被泼了盆凉水再跌进谷底的感觉不过如此。是啊，凭什么借给自己呢，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又何必来自取其辱。

“对不起，打扰你了。”唯一的希望破灭，看来只能腆着脸找宋老师借了，丢人就丢人，现下最重要的是凑齐这笔钱，大伯嘴上说没关系，其实心里比谁都着急。

易诚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打算走楼梯回去，邵晋荣没想过他这么容易放弃，如狼似虎的盯着那道细瘦背影恨不得盯个洞出来。

“这么着急就走，你找我借钱的诚意呢？”

易诚顿住，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进来。”又是这种命令式的语气。

易诚直愣愣地看着地板，从天堂到地狱、再从地狱回到天堂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吧，希望没有破灭，一丝丝开心伴随着各种复杂的苦涩情绪涌上心尖。

邵晋荣已经进了屋，门大敞开着，好似在欢迎他。

邵晋荣回房间拿了U盘出来看见易诚木板一样拎着黄布胶鞋站在玄关，像个等候发落的犯人，他愣了愣，没太在意，在沙发上坐下叠着二郎腿先回了朋友的消息，随即将注意力放回易诚身上。

“你自己说的只要我借钱给你，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做，说话算话？”

“嗯，算话。”现在的易诚如同溺水者，只要有一根救命绳都必须牢牢抓紧。

“没忘记昨天做过的事？”邵晋荣把玩着U盘，意味不明的勾起嘴角。

易诚僵住，当然没忘记，昨天也是在这个屋子里，他的尊严被撵成了碎片破裂的七零八落。难道又要自己下跪？没关系，早在遇到邵晋荣的时候，他的尊严就不复存在了。

邵晋荣欣赏着易诚此时此刻脸上显露出的慌乱和认命，亲眼见证他跌入深渊，满脸痛苦的发出求救信号，这比什么都让邵晋荣感到愉悦。

尽管愉悦过后心底又会撕裂出深不见底的黑洞，无数双灰白的手蹿出洞口又开始拉着他堕入无边的黑暗。

“今天不用你跪，给你两个选择，一自扇二十个耳光，二学狗爬学狗叫再把我的鞋子一点点舔干净，只要我开心了，就把钱借给你。”

选哪一个都不好受，易诚苦笑，“我选第一个。”

“不响重扇。”说完，邵晋荣给自己接了杯水，悠哉的半倚着沙发边缘眼尾微挑期待的等他做出行动。

易诚咬紧牙，做出了选择就得实行，话已经说出去就没有了收回的余地，更何况这已经是他仅剩的最好选择。没有保留丝毫力气，一个接一个的巴掌清脆响亮，易诚下足了狠劲，双颊很快变得通红手指印也越加明显。

结束的时候，手掌酸麻、脸颊肿胀刺痛，唇角渗了血丝，舌尖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不过，如愿以偿的收到了钱，冲掉了愁云，脸颊也逐渐麻木，转眼面对邵晋荣的冷嘲，易诚知道，这辈子在他跟前，自己再也抬不起脸。

“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离开之前，邵晋荣走到他身边冷冷地说，“易诚，不要以为这样就能减轻你的罪恶感。是你把我拖下深渊让我痛苦了这么多年，现在，该轮到我了。”

易诚的征信是年轻时候刚出来闯荡被别人骗了弄的，不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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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