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辉端坐在堂前，看着眼前俯身行礼的少年。她衣着华美，眸间尽是温柔气。使那少年跪在她身前时身体微颤，不敢抬眼。
“别怕，”汝辉温声道，“你来送上等的熏香，我谢你还来不及，怎得就怕起我来了？”她轻声笑笑，拿起手边的文纸浏览一番，道，“方才请殿内的医师看过，果然是些上好而又安全的香料所制。可否告诉我你的家族名姓？我好还个谢礼。”
少年身子又往下低了几分：“草民……”
汝辉很耐心地等待。
草民乃潇州人士，名为马——他这么想着，忽而唇间一顿，又改口道，“草民无名。”
汝辉并未察觉出不对劲，闻言应声笑道：“好，我记着了，好弟弟，改日我定派人登门送谢礼。”
少年干笑着谢恩。
***
怪书四人行走在谷中窄路上，足边便是深不见底的水渊，旁侧墨绿色的藤蔓肆意包裹住陡壁，藤上生长着不知名的荧光小果。四人走了一阵也不见妖魔现身，疑心是迷了路，只好在站在原地环顾四周。
“这什么果子？”书说从藤蔓上扯下一颗小果，“还会发光。”
“不知道，”宵处偏首，“扔了吧，万一是毒物法物呢？”
书说闻言将小果随手一抛，那闪烁着红光的小果顺着弧线坠下去，好久好久，才传来一声落水的轻响。
“峡谷太深，”玉青左手扶着侧壁，小果坠水的声音在寂静的谷中荡漾开，引起水下鱼怪呜噜低吼，“看好脚下的路，别掉下去。”
“相互之间接条灵绳吧，谁真出事了其他人好拽一下，”宵处右手聚灵提议道，“灵绳也断不了。”
玉石抿了抿唇犹豫着：“路太陡，只怕真有谁往下一掉，扯着另外几个也滑下去。”
宵处低头看看走过的窄路，又收回聚灵。
玉青望向遥遥对面另一处藤蔓横行的陡壁，又垂头看看足下深渊，思索一阵，转手聚灵又挥出设下白色灵挡悬于深渊之上，随即一步站了上去。灵挡面积小，他一步跨过去没站稳无意晃身，吓得书说差点抬腿跳过去拽人。
玉青稳住身形，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对面的藤蔓。无名小果的果照亮了密密麻麻的藤蔓所覆盖的陡壁，缝隙里渗出石灰色，从左到右，石灰色由浅至深，最深处则一片漆黑，越过漆黑那一段，却又恢复了石灰色。
谷中藏有洞/穴。
“设灵挡，去对面，”他挥手铺出相连的雪白灵挡，组成一条长路，“藤蔓后面有洞/穴，”玉青把手搭在剑柄上，随即紧握，短剑寒光乍现，“武器先准备好，那洞/穴似是极深，只怕其中藏有妖魔。”
话音一落，他先一步跑过去，另外三人并不怀疑，快步紧跟。这边陡峭石路较宽，看着比方才所处之地安全。玉青站稳后便再次迈步，行向被藤蔓掩盖的那一片漆黑。他在洞/口打量片刻，抬指拨开藤蔓走进去。短剑正要挥出去打探，却见洞/穴内亮堂堂看得清周遭万物，光源来自于上方，他抬头看见洞顶上寄居满了发着蓝光的萤火虫，微弱的蓝光聚在一起便使洞内通透，他垂首看向前路，十分平坦。
不错，没看到拦路鬼怪，好运气。
怪书四人沿着洞中路走了下去。洞中本是只有萤火虫所带来的微弱蓝光，随着前行，洞内光辉渐明，前路似有日光透入。玉青先一步抵达出口，拨开层层叠叠的藤蔓，目之所以是广阔的石崖，灿烂日光倾泻而下，石崖缝隙中生出的青苗也显得熠熠生辉。深谷中难得平坦而宽阔之地，踽踽而行许久，如今找到这么个地方，教人心中也豁然开朗。
“诶，这里好漂亮，”玉石站在石崖上，叉腰四望，她仰起头妄图把天光收尽眼底，仿佛与外面的世界久违，“此处还有藤花，此地……”
话音未落，深渊中水花翻涌，传出一声刺耳的嘶鸣。她垂首看去，紧接着转手聚灵连连后退。恰时玉青也一把拽住她的手往回带，四人的身影在出口处渐隐。
浪潮声此起彼伏，雪白水花溅起万丈，水下妖物怒吼声震天，足下坚硬岩石似乎也微微颤抖。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条身侧生翼的黑鱼从水中腾起，撞得它身后岩壁塌陷无数，碎石伴着烟尘滚落水中。那黑鱼怪张开双翼，翼骨上红刺簌簌作响，它埋着头，只露出额上乌黑利角，口中再度发出嘶鸣。
玉青短剑归鞘，聚灵已起。与此同时怪书闪烁蓝光。
那黑鱼怪抬起头，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再一瞧——
“那鱼怎么长了张人面？！”
书说惊呼，额上立刻现出龙族灵纹，抬手再握住伏朱剑剑柄，长剑出鞘，剑刃上渡起蓝光。黑鱼怪俯首看向四人，低吼着扑过来。
乌角抵上岩石，撞得石崖前端瞬间粉碎，果藤挂到鱼怪角上，无数荧光小果在顷刻间被捻成汁水。未等四人上前，身后又扑过来一个长了鱼头的怪人，那人手中举着一根粗壮的鱼刺，刺尖鲜/血/淋/漓。书说猛然回身伏朱剑当即斩下，鱼人跃起，手中鱼刺从上方径直落下，书说破灵击开，伏朱剑再斩，鱼人左臂应声断下，黑血滚滚而出。两人纠缠不休。
玉青额上灵纹清晰，他守在石崖边，等鱼怪再一次腾起时。他挥手在半空中设出灵挡，踏着灵挡借力凭轻功跃起，翻身落到鱼怪头上，伸手便抓住了鱼怪尖锐的角。鱼怪敏感，嘶鸣一声就要潜入水中，他心中一紧，抽出短剑在鱼怪头上刺下，可鱼怪体型大皮肤厚，这一剑下去根本不至伤。鱼怪照旧俯身下去。
水下有何物？——他思索着蹲身——我要不还是飞起来试试吧。
毕竟水下的未知太多，他不怕死，但在活着的情况下看到无比恐怖的东西会给一个人带来比死亡更大的冲击力。
鱼怪头颅已潜入水中，他感受到了那股猛力带来的冲击。玉青尽力向后退，却在鱼怪背上打滑，眼看乌黑鱼鳞要沉入水，他猛地一蹬鱼背换作白凤身体，展翼飞上半空。
好大的气流！
他心中一紧，感受到那股看不见的力量扑面而来，逼得他脸颊发痛。白凤在半空强烈的气流中被迫翻了个身，一身白羽几乎全部被逆。他狂扇羽翼稳住身体，又被气流推得撞向石壁，翅膀上擦出了鲜红的血。
只是这一晃，他看见了一处新空间。
离水面很近的地方，有一处洞/穴，要比藏在藤蔓中的小洞/穴宽阔得多，只是光线暗得很，若不是这一撞教他偶然看见，在原先高处根本发现不了这里。
隐约间所见，那洞中似乎有一座拱桥。
玉青换回灵人模样，纵身一跃，在半空中设下灵挡接住自己。紧接着，他边奔向洞/穴边设置灵挡引出一条路，快速抵达洞前。
果真是……一座拱桥。
玉青一手提剑一手聚灵，缓步走向洞中。
这里没有妖魔鬼怪吧？——他警惕地左右望望，右臂擦伤还在火辣辣的疼，让他不时抿唇——那么……喊他们过来？
忽然有女声道：“青子？”
玉青吓了一跳，猛然回身，短剑当即横在身前，定神一瞧，却见是孟婆，他心中大喜，笑道：“孟长辈！”
“嗯，眼神不错，这么快就找到这里了，”孟婆应声，掠过欣赏的一眼，“那几位小朋友呢？”
玉青边走向外面边说：“我去叫。”
此时鱼怪又跃起，激起的水花碎珠般砸到洞口，留下一片亮晶晶的湿色。高处洞中，另外三人仍在与五个鱼人纠缠，粗壮的鱼刺与锋利的武器相击，火光迸射。
灵挡再出。玉青已经把灵挡铺路这一招记得很熟练，不消片刻便回了高处。先看见他的是玉石，青凰惊喜正要呼唤，他一把拉住对方手臂，冲另外几人喊：“踩着我设的灵挡快走！低处是目的地！”
话音刚落，他拉着小玉跳上灵挡狂奔向洞/穴，期间鱼怪又腾跃，他动用元神挥出一招破灵，灵法巨浪撞得鱼怪嘶鸣，利齿伸过来。幸亏书说及时点出伏朱剑刺中鱼怪红舌，粘液掺杂着鲜血，鱼怪受惊，猛然扎进水中躲避。
再抬眼，怪书四人全部到达孟婆面前。
“不错。”她满意颔首，“比你们前辈能力强。”
音落，她身后的洞口忽然间降下重石，封住了危险的出口。外界鱼怪嘶鸣和渊水翻涌声被隔绝，四人置身于一片黑暗的寂静中。紧接着，不知何处泛起一圈明光，由暗到亮，洞中彻底通透。
玉青观望一会儿这奇妙景象，想起正事，转向孟婆道：“长辈，这鱼怪看样子不是重点，那么我们最终要面对的任务是什么？”
孟婆走到拱桥边，倚住石架，面上笑容未减，“天悬这么深这么远，这才走了多少路，便觉得快到终点了？”
玉青心中一顿。
孟婆言外之意——还要往前，大战在后面。
这里所见，只是你们此行的过渡。
玉石也明白，因此走上前问道：“那在这里要做什么？”
孟婆道：“等人。”
“等何人？”
“一个小道士，一个谪仙，”孟婆耸肩，“是故人。”
故人里哪有小道士？
玉青走在回忆廊中，翻看着一张张画面，就是想不起来有哪位道士故人。既然是来天悬的道士，想必定然神通广大，可记忆中何曾有过这样一个人？
不对，他确实认识一个年轻道士。
随着回忆里那人身影逐渐浮现，又逐渐清晰，长剑剑柄所坠神奇流苏轻轻摇晃，难以置信的感觉也随之弥漫心中。不会是……那哥们儿他的修为……能来天悬？！
“长辈，您莫不是在说——”宵处压不住心中震惊，睁圆双眼大声问，“——舒东启？！”
他话音未落，只听不远处响起熟悉的声音。
“怪书徒好久不见！”
改了一下送香者的身份
原稿2024.09.02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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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天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