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怪书四人一齐望向声音源头,竟然真是那位没什么本事的小道!东启一袭白衣,长剑挂在腰侧,剑上饰物轻摇如柳枝。他笑得逍遥,依旧是三年前的模样,只眉眼间多了些许稳重。但愿学术也能有所长进。
玉青反应得快,向东启行礼回复:“东启兄好久不见。”手还没放下,见东启身后又走出来一位仙气飘飘的年轻公子,定睛一看,正是东启曾约为道友的沈朔风!他向沈兄打了个招呼,悬着的心坠下些许,既然有沈兄在侧,想来东启的安危有人可保。
最起码轮不到怪书四人去救。玉青想着,在心中笑了笑。又冲沈朔风道:“沈兄。”
朔风点点头没应话。
玉青想问问孟婆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一转头却发现紫衣没了踪迹。只好收回目光询问东启:“东启兄,孟长辈可否与你们交代接下来的路线?”他上下打量沈舒二人,发现他们都佩剑系玉,东启袖里还有符箓,心中猜出一二,便在二人回答前又道,“想必与你们的行动有关,那你们此行是来做什么?”
“还能猜出与我们的行动有关,你也是机灵。”舒东启叉腰,一摆手仰面笑道,“我们这次来办一件大事,话说那天我和朔风正在街上溜达,忽然听到有人说——”
“东启兄还请讲重点。”
舒东启被打断了讲解,不太高兴,又没理发火,只得垂下脑袋认真起来:“总之这天悬深谷里藏着一个修出人身的鱼怪,近日里经常伤人害命,官府派出的人皆无法与这怪物匹敌,只好由我们这些专业人士来除魔卫道喽。”
怪书四人看着这位“专业人士”陷入沉思。
“恕我冒昧,东启兄,”宵处小心翼翼地试探说,“你……现在会唤魂术了吗?”
舒东启闻言脸一黑,很嫌弃地冲他摆手:“别瞧不起我,三年前那是我刚出山还没有经验,不像现在我我我我……”
沈朔风很自然地接道:“也不会。”
怪书四人:“……”
沈朔风道:“不过有我,放心。”
四人连连点头。
舒东启在一旁捂脸干笑:“朔风你不会说就闭嘴。”
沈朔风没搭话。
“我们方才与一条鱼怪战斗过,不知东启兄所说的怪物是否与那鱼怪有关?”玉青替他解围,“除了那条巨大的鱼怪,还有几个……”他回忆着那古怪的画面,回头看向身后三人,目光疑惑,“中间那会儿你们在跟什么玩意儿打仗?”
书说思索一阵,不确定地说:“鱼人吧?”
东启没听明白:“你想说鲛人吧?”
“不是,”玉石说,“鱼首人身,鱼骨杀/人。”
此话一出,沈舒两人目光皆是一冷,东启脸上的笑意也是沉下去几分。他把手搭在剑柄上,换换握住,垂眸说:“那正是怪物的小弟。那怪物便是先修出的人身,而后才学会幻化出自己的面孔,那些小鱼人正是学着他的方法修炼,难怪他伤人害命……要想让这么多小弟快速修成正果当然是要人血做药引。”
“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宵处问,“往哪走?”
东启转过身,向四人一招手:“不知道,先往前走吧,找到出口再说。”
这条路里没有萤火虫和发光的小野果,众人前行时全凭灵火照亮。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有微光渗入,清水般的微光铺在脚下,像是一条引路绳,指引着出口的方向。
出口处又是陡峭悬崖。
玉青站在崖上俯瞰下方,谷中依旧是深不见底的水渊,但这里不同于他们最初见到的地方,此间水面平静,却漆黑如墨,乍看仿佛无尽虚空,天空乌云密布,却无雷无雨,寂静又诡异。他可以明显感觉到身周有浓厚的灵气翻涌,可这灵气掺有万般杂痕,他根本辨不出这股力量来自于何方何物。
鱼怪吗?可鱼身上的灵气不会给凤凰带来这样的压迫,事实上鸟族的灵气可以吞压鱼的灵气,而不是……
像现在这样反噬。
他觉得有点儿难受,快步退了回来。
另外几人正在通道里摸索,试图找到一点类似于藏室小门的痕迹,尘云剑剑锋掠过石壁,银光驻留在一处诡异符文上。
“这是什么印记?”玉石蹙眉问,“隐灵门锁?”
沈朔风审视半晌,长剑出鞘:“挑动试试,我们都在,不用怕。”
玉石壮胆将剑锋挑起,符文上金光闪动,紧接着似乎天地共震,轰隆声中天旋地转,鱼鸣声惊耳,渊中腾起乌鳞鱼怪,彼时碎石过身,白光四处。玉石当即聚灵挥出,谁知山石竟吞下了灵力,土木翻涌,顷刻间将众人隔出两方天地。
玉石手握尘云剑,看着面前突然建起的土墙,大脑一片空白。
很快她回过神,目光游过土墙和地面。周遭没有血迹,方才也没有听到惊呼惨叫,应该是没有人受伤——她送了口气,开始左右张望看有没有与自己共处一地的至交。
黑袍渐渐闯入微光,书说提着伏朱剑爬起来,小跑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一番,松了口气:“没受伤就好,刚才是什么情况?”
“坍塌,”她诧异说,“哥哥他们去哪了?”
书说闻言也张望起来,此间只有他们二人,像是被困在石块堆出的空间里,他手上点燃灵火照明,发现有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
“我不知道,”他向小玉招手,走向石路,“走过去看看。”
—
这边玉青收起防身灵挡,在烟尘散尽后睁眼,挥出灵火照亮小片空间。宵处正在嫌弃地扇走身前余烟,东启连声咳嗽,唯独沈朔风波澜不惊,只是眯起双眼抱剑站立,看他神色平静,这坍塌应该不是什么危险的预兆。
然后,玉青突然发现妹妹和书说不见了。
书说他倒是不担心,金龙元神加上伏朱剑,一时半会儿闹不出大事。可小玉不一样,方才是玉石挑起诡印,更何况他对于怪书徒的猜想和秋理的提示无一不曾说明玉石最深陷危境,他如今最放不下小玉。
“坍塌?”他诧异道,“小玉他俩去哪了?”
宵处摇了摇头,转眸看见石洞并非封闭,还有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路,他指向路口,道:“不知道,但依上神的习惯,应该是要在这里经历什么再沿路走去,便可重逢,现在这里没什么鬼怪,先走就是了。”
众人相视思考,颔首前行。
—
石路很长,走了很久也看不见外界的光,倒是抵达了另一方空间。此处也是间石洞,但比那座坍塌形成的石洞要宽阔得多。这里像是炼药室,空间是很规矩的圆柱形,周遭有五台炼药炉,熊熊烈火燃于其上,散发着不知名的药香,正中心是一处空荡金台,应该是炼药者吸收五方聚力的地点。
玉石正要迈步,却被书说拦住,他眼眸里映着火光,低声道:“先别过去,炼药室危险。”
“可室中并无鬼怪,”玉石嘴上虽辩,脚下却收了步,“如果有陷阱的话,不试探又怎么知道。”
书说顺势拉住玉石的手,因持剑许久,手心有薄汗,轻轻一滑便扣进指间,他有点儿脸红,解释说:“静观其变为上策。”
玉石“哦”了一声。
“静观其变就静观其变你拽我手干什么?”
书说不甘心地松开手,别过头去。
“我看不如直接过来,要是真有埋伏,这会儿早该扑上来了,”玉石握住尘云剑一步上前,她站在金台边聚灵,额上现出碧绿灵痕,“我觉得这像机关,开对门,则得出路。”
书说快步追上:“有道理,那……”
两人相视,异口同声问:“试试?”
试试。
他们于是各自转身,背对着背,扫视五方炼药炉。炼药求仙,则关五行,再看炉上符咒,果真正对金木水火土。书说先动灵术点燃火,玉石腕点清波再化水,不消片刻,炼药炉中皆盛满所对之物。即时洞顶传来锁链滑动的巨响,两人同步跳开。洞顶碎裂,乱石砸地,两道黑影也随之砸落在金台上,烟尘一去,那黑影立刻腾起。
蛇妖!
尘云剑银光几绕,先蛇妖便满身伤痕,他满头蓬发遮盖面庞,粗/壮尾身绕着玉石旋转爬行。玉石只管盯紧蛇妖面部,借沙沙声躲避横扫过来的蛇尾,尘云剑在她手中轻若浮云,不久就解决了身前的蛇妖。
转眸时伏朱剑刚刚从蛇妖身体内抽/离,蛇妖倒地,剑刃上鲜红一片。
“解决两个小/妖/精还不是轻而易举,”玉石尘云剑挽出剑花,小踏步向前,负剑于身后,“所以这里没别的吗?”
她走向金台,偏首观察着金台上的符印:正圆框里有相互撕咬的巨虎与猎鹰……
有点眼熟。
书说提着伏朱剑赶到她身边,说:“这是血寒上神与存幻大战的符印,巨虎是血寒上神的元神,猎鹰为存幻的元神,这里大概是个旧炼药室。”
玉石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重点在于,”她严肃地说,“我们怎么出去。”
谁知她话音未落,只听“咔哒”一声,石墙上现出孔/洞,洞外有绵延长路,不见尽头。
两人相视一眼,坚定颔首,肩并肩走了进去。
—
“莫名其妙的湖……”宵处一言难尽地看着山崖上出现的湖,射鹰弓挽成半月,却不知该向何方发/射,“出现在地面、地下就都罢了,这山崖悬空,哪来的湖?”
这场景太过诡异,四位刚走出石路,映入眼帘的就是令人绝望的陡峭山崖,但还来不及绝望,就要被这崖上湖水震惊。这么高的地方,居然有水能悬空而现,还不往下滚落,就连湖面也平滑如镜,实在奇怪!
玉青本来警惕地握紧短剑,没想到刚跑出来就看到这副景象,登时脚步一顿定在原地。
“这是鱼怪的住所吗?”他不报有希望地问,“这湖太不合常理了。”
身后沈朔风半闭双眸像在打瞌睡,倒是舒东启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右手点着湖水道:“也许也许,你这猜测未尝不可行!果真是怪书徒的脑子!脑子真好用啊——”
“东启兄……”玉青回过头,“我乱猜的。”
舒东启欲言又止。
见他们三人安静下来,沈朔风睁开蓝眸,轻声道:“猜的对,鱼怪掌水,可使湖为镜,安定悬空,这里的确是鱼怪的住所。”
他话音未落,银锋全部出鞘,众人手中聚灵,背部相抵,围成一圈紧观四周,以防鱼怪从视野盲区现身。
周遭冰凉灵气如首齿,逼得人从心到外都在痛,玉青知晓这鱼怪定当是只能耐的妖怪,而且它已察觉到他们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
所以……小玉呢?
然而当下来不及担心别人。湖面无风起浪,翻涌水花如雷鸣震响,灰色天空被水障覆盖,鱼怪以水为笼,囚住谷中人。高空的水在持续下落,凌玉二人挥手打出灵挡,再击破灵,厚重水障登时被推出。与此同时,黑尾现身!百丈鱼尾拢水而出,尾鳍利刺扫过崖岸,被玉青用灵绳牵住,他肩臂用力往里一拽,却见鱼怪露出人首游过来,臂上覆鳍一扇,竟把灵绳硬生生割断!
沈朔风神色狠戾:“正是它!”
那鱼怪本已入水隐去,闻声又起了兴趣,开口问:“这是那个天界遭贬的臭神仙?沈朔风?”
“是我,”他冷声道,却不恼怒,声音回荡在水波中,带出几分轻蔑,“你藏在哪?出来迎战!”
“我身在四处,”鱼怪声音里有兽般低吼,“予你明话,不要多管闲事,我育灵妖族归育灵妖王管,你们灵族的血寒上神和妖族大妖王,我都不认。”
沉默片刻,他继续说。
“唯有育灵妖王给我人/肉可食,我只认他。”
沈朔风环顾深谷,忽听舒东启向谁人喊了一声“当心!”猛然回首,只听剑挑水花,见寒光闪现,书说伏朱剑破开鱼怪利齿,替宵处挡了重击。彼时玉笛声响,与水波一同荡漾。玉青寻着声音的源头转身,看见玉石向他眨了眨眼。
回来了!
鱼怪听不得玉笛神曲,嘶声痛号,又发了狂,巨尾卷起重浪,水花吞身,众人衣衫早已湿透,如今又在这波涛间被敛住视线,战斗力大打折扣。玉笛灌水不能发声,玉石只好收起法器,乖乖握住尘云剑。
浪潮翻涌时,鱼怪扇动利鳍又滑过众人身边。剑锋在水中变得迟钝,如今能用上的只有灵术,白色灵绳系住鱼怪颈项,不等它动尾,又对准额头击出一道小法阵,鱼怪唇边见血,玉青用力一牵灵绳正欲用灵锋了解它性命,这厮又长尾一甩逃去。
风天水地,在这种地方战斗他们怪书徒优势全无。
锵锵——
身后突然传来长剑穿鳞的声音,水势渐下,玉青回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沈朔风的长剑,银锋穿透鱼怪胸腔,猩红代替了鱼鳞乌黑。
但他们无法欢呼。
沈朔风的剑锋引着鱼怪,他们一同从山崖跌落。血花溅得他满身都是,可蓝眸里绝望与解脱掺半,他在笑。
众人还未步及崖边,底下却早已传来水花炸响。天蓝长袍坠入水渊,被野物撕扯吞噬,水中仅余血红。
神账上自此正式抹去一位小仙的姓名。
久等了(鞠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9章 天悬(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