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山，我问你，过去‘养’你那人是如何与你说何为喜欢的？”

是夜，景宗主与景山心平气和地聊了几句。

因为怕景山紧张，景宗主拉着他来到茶案旁，舍了木凳席地而坐，他们背靠着那白蜡堆积的烛台，身影一半披着烛光，一半藏于暗处，扯出几分平常。

一旁的火烛旁围着几只小小飞蛾，窗外翠竹擎着月光，微微晃动，竹影落在半开西窗上，宁静得宛如一幅画。

景山眉眼带笑，答：“义父说过，见人时心绪平和，是为喜欢。他说，能让我平和到不起波澜的人，都是能稳定我不生贪念的支柱，实为好事。”

景宗主听他叫那人义父，有些生气，又不好发作，就耐心道：“他这么说就冲突了。你忘了，你白日还与师父说过，你一见到师安就双手发抖，心绪翻涌。”

“不冲突。”景山很快回，“义父还说了，那也叫喜欢。毕竟人心是多变的，若有人能乱我心神，牵动我不再平静，又怎能算不喜欢？”

“所以平和不平和都是喜欢？”

“是。”

谈到这里，景宗主叹了一口气，拉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可那都不叫喜欢。”

“不叫？”

“对，不叫。真正的喜欢是你看到他就想笑，是你想一直跟在他身边，是你与他同遇危险时，你能为了他舍了自己，只盼着他好些，再好些。即便日后你离开了他，你也不想看他凄惨度日，这才叫喜欢。”

景宗主说话时旁边的白烛被风吹动，烛火晃动，光影交替变换，一旁的竹帘携着白色纱幔，在深棕色的地板上留下不算清晰的影子，似乎都不想用过大的动作，惊扰到正在谈话的师徒。

而在外时一向端着宗主威严背影伟岸的景宗主，也只有在面对弟子时会弯着腰，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只知轻声细语地说着话，不怕别人笑他身形佝偻。

而被他拉着的弟子有些迟钝，听到他的话时先想了一下，接着又扯起了嘴角，了无心事地笑着说：“我知道这也是喜欢。”

他的弟子在这一刻，无比认真地说：“我见到师父时就是这样的。但义父说过，人的喜欢是很复杂的，而师父说的这种是亲情之喜。正因我是这样喜欢师父的，所以我知道这是什么，我也不会认错的。”

提到这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流动的光与以往都不一样。

景宗主凝视着景山的眼睛，开始不再说话，心想景山虽然怪了一些，但在这长恒，没有人会责骂景山的不寻常，因此——他的心病可以慢慢养。

这里不会有人再逼他……

……

等着这夜过去，景宗主还没起来，景山就拎着食盒找上了师安。

不管大师伯和景宗主怎么说，景山都喜欢师安身上的狠劲，所以他非要与师安做朋友。

而他找上师安的时候，师安正坐在河边修习大师伯昨日教的心法。晨间风大，吹得两岸绿草倒向北方，林间枝杈乱晃，树叶哗哗作响。

迎着风势，师安面上的黑发往后飘去，露出了姣好的面容，和一双阴鸷的眸子。

——看着真的很不好相处。

景山猜得出师安能注意到他来了，可见师安不回头，他就老实地蹲在师安身后，等师安修炼结束，再回头看他一眼。

期间他的手放在一旁的食盒上，一点点感受到里面的食物凉了，人也不急，还是心情很好的模样。

一炷香过去，师安终于练完了。景山见此立刻乐呵呵地拿着食盒找上师安，并不用师安邀请自己，直接坐在了师安的身旁。

师安见状皱起眉，颇为厌烦，但因练得累了，便没有立刻起身离去。

发现师安暂时没有离开的意思，景山很快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一一放在师安的脚下，最后开心地将一碗粥端了出来，递给了师安。

师安看都没看一眼，被他闹烦了，起身就走。

景山不失望，转而一边盯着手中的粥，怕粥撒了，一边小步跟在师安身后，不管师安去哪里他都要跟着。

师安发现他脸皮奇厚，没有离开的打算，为此脚步一停，不耐烦地转过身。

景山一时不察，险些带着自己的粥撞在师安身上。

师安不悦，冷声质问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景山一听到师安说话，立刻瞪圆了眼睛，高兴道：“我给你带了粥。”

“我不吃，你可以滚了。”

景山听到这话，笑脸不变，赶忙解释：“你误会了，这粥虽是带给你的，但不是给你吃的，而是我吃的。”

师安本来都要走了，一听到他这奇奇怪怪的说法，就停下了脚步，讥笑道：“你什么意思？”

景山说：“你弄伤了我。”

“所以？”

景山想也不想道：“我的右手受伤了，行动不便，所以你得喂我。”

“我喂你？”重复着这句话，师安眯起眼睛，一把抓起了景山的衣领，因为不悦，手上力度没控制好，意外弄坏了景山的衣裳。

景山前段时间一直在山间跑，忙着跟同门师兄弟上山打猎下水捕鱼，玩闹的时间久了，肤色如今被晒成了麦色，瞧着就像是被太阳烤化的蜜糖，散发着丝丝甜意，与他对待多数人时的性子很相符，暖到让人讨厌不起来。

不过被这么一拉一扯，景山手里的粥撒了一大半。

单看剩的那点底子，今晨这饭是吃不饱的。

发现这件事，景山没有生气，反而选择蹲下去，用手指沾了沾那落在地上的粥。

同一时间，师安斜视景山胸前破烂的衣料，面上阴晴不定，看着像在生气，可他不提自己在气什么。

然后就在师安对着景山破了的衣裳再次张嘴时，师安猛然注意到，景山突然跪在地上。

“你又要做什么？”

近乎是没有思考，师安一把扯住了景山的头发，制止了景山接下来的动作。

景山表情不变，仍是一派天真，他问：“怎么了？为何拦我？食物本就是填饱肚子用的，为此不管是黑的臭的硬的都是可以吃的……虽然有时吃了会不舒服，但时间长也就习惯了。”

从师父那里听说过景山不正常的师安则俯视着景山，目光不善，“我问你为什么要趴着吃？”

景山歪过头，“这有什么不对吗？我在义父那里挨了打之后都要趴在地上捧着碗吃的。这也不算怪事，你为何还要多问这一句？”

一直不屑和景山对话的师安此时更烦躁了。

不想过问景山过去是怎么活的。

师安眯着眼睛打量着自己手中的人，语气生硬道：“没有人应该这样吃东西。”

景山慢条斯理道：“可这世上不应该的事多了，而且人的活法是有很多种的。拿我来说，我的活法少见，却不是没有，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师安讨厌别人反驳自己，见他不听自己的，索性抬手放开他的头，开始丢下他径直离去。

景山笑眯眯地盯着师安远去的身影，在师安走后，重新低下头。

不过他这边刚要趴下，就感受身侧一暗，一只鞋突兀出现，猛地抵住了他的胸口，制止了他往下趴的动作，并在他因此发呆的时候换了姿势，以掐着他肩膀的不温柔手段，直接将他拎起来。

被抓住的景山迷茫歪头，意外瞧见那个脾气不好的人去而复返。

师安没有放任他继续羞辱自己，而是粗暴又不容他拒绝的将他拖到了青山脚下，把他连人带食盒一块丢了出去。

景山一时不察，摔了一下，身上又脏又乱。回到景宗主那里后，景宗主便紧张地问他你去做什么了。

他看着自己被扯坏的衣裳，先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手中的食盒许久，紧接着又突然扯起了嘴角，笑容十分爽朗：“师父！”

“嗯？”

“师安可真是个好人啊！”

而好人心软。

最好拿捏了。

所以……

“我跟师安的关系肯定会变得很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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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