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天还没有大亮，晨光熹微，整个世界安谧而美好。

万泽做梦正做到兴头上，只差一步，就差一步，他就拿到了奥斯卡小金人，正雀跃地前往金光闪闪的舞台上发表获奖感言。

突然，万泽踩空了一级台阶，感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咬住不放，整个梦境世界开始倒转、坍塌。

万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小白正活力四射地叼着他的裤子，想把他叫醒陪自己出去玩。

睡裤已经滑落至腰间，再晚醒一会儿，万泽即将晚节不保。

“小白！”万泽生无可恋地一把提上裤子，掀开被子蒙住自己的头，“你死心吧！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带你出去玩的！你这只**熏心色胆包天的狗！”

小白兴奋地摇着尾巴，从床的这头跑到那头，喉咙里发出激动难抑的叫声。

万泽：“……”

十分钟后，万泽换了一身运动服，站在房间门口，检查遛狗绳、塑料袋、保温杯。都带齐后，拧开门把手，小白犹如一阵白色旋风冲出去，万泽早有防备地拉紧了绳子才没让它暴走。

遛狗二十分钟，折寿两小时。

万泽把装满了小白粑粑的垃圾袋扔进分类的垃圾桶里，回酒店，刷卡开门。

门一开，一人一狗愣了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均冲上前。

“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陆铭正倒一杯温水，站在窗边不紧不慢地喝着。小白猛地冲上去，绕着陆铭转圈圈。

万泽回身关门，把门卡和遛狗绳放在玄关上，走到陆铭面前，喉咙发紧。

陆铭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家居服，刚刚洗过澡，发尾还是湿的，轮廓在岑安七点将醒未醒的天色中显得挺拔而英俊。

“不是说晚上才落地吗？”万泽舔了舔嘴唇，这么近的距离，突然近乡情怯起来，不敢看陆铭的眼睛。

“计划有变。”陆铭放下玻璃杯，为了赶飞机昨晚一夜没睡，坐在沙发上按了按太阳穴，“怕某人真的暴毙在酒店，没办法，赔不起。”

“那都是开玩笑的。”万泽连忙说：“你真的不用为了我特地赶回来的。”

“那你送我回去。”陆铭一本正经地说：“等到了晚上我再买票飞回来。”

“啊？”反应了两秒，万泽忍俊不禁地笑起来，一大早的起床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饿不饿？”陆铭姿态闲适，摸了摸小白毛茸茸的脑袋：“我叫了早餐，吃完再送你回去。”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回去。”看见对方眼下的青黑，能猜到这几天陆铭基本忙得像陀螺一样到处转了。

万泽体谅道：“你多休息休息吧，不能为了钱连命都不要啊。”

“我送你。”陆铭不容置喙地说。

等早餐上齐后，陆铭接了一个跨洋电话，要临时开个视频会议。

“你先吃，不用等我。”

万泽也没和他客气，风卷残云地吃了一碗云吞，几个鲜虾饺和两个红米肠后，饱了，仰着头靠在沙发上休息。

万泽点开微博，本来想切小号，刷刷热点新闻的。

不小心滑到私信页面，万泽扫了一眼，突然一怔。

赵子明用工作号给他发了好几条私信。

此前，万泽已经把他的联系方式全都拉黑了，赵子明找不到他只能碰碰运气尝试用微博联络。

【赵子明-：小泽，我错了，求求你别再让人整我了！】

【赵子明-：我都让你打了一顿还不够？万泽，你非要逼得我在圈子里混不下去才肯罢休是吧。】

【赵子明-：我都已经和你道过歉了，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后面是几句不堪入目的脏话。

有病。

被害妄想症。

有仇当场就报，万泽回了一句问候他全家的脏话，顺手点了拉黑。

陆铭开会完，随手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制品袋放在桌上。随后落座，不讲究地拆开筷子，接着吃万泽吃剩的残羹冷炙。

“拆开看看。”

“这是，给我准备的礼物？”

万泽受宠若惊地拆开，里面是一个爱马仕的钱包。

万泽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欲盖弥彰地说：“这很贵吧？”

“在机场免税店里随手买的。”陆铭咬下一口红米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扔掉、送人，随你。”

“喜欢！”万泽咧嘴笑了笑，心里涌过一阵暖流，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的，谢谢。”

把万泽剩下来的食物收拾得一干二净，陆铭擦擦嘴，突然又问道：“你以前的经纪人后来找过你吗？”

万泽正纳闷，说：“他突然发疯了一样跑过来骂了我一通，我还是刚刚看微博才看到。”

顿了顿，补充说：“我把他拉黑了。”

“好。交给我，以后他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陆铭淡淡道：“以后发生什么事，要像现在这样，记得和我说。”

万泽小心翼翼地打量陆铭，心如擂鼓，试探道：“你总是很忙，连一起吃早饭都没有时间，我会不会打扰你。”

隔着餐桌，陆铭静静和他对视：“不会。你来找我，就有空了。”

仿佛坐过山车冲上云霄，万泽强捺心头的震动，闭了闭眼，说：“那巧了，我可能真的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万泽去房间里把剧本拿来给陆铭看，三言两语地描述了自己的顾虑：“我知道这是一次好机会，但越是这样越要慎重。”

“如果明明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却抢占了别人的机会，好像对整个剧组，对别人，对自己都不是很公平。”

陆铭翻了翻厚重的剧本活页，因为长期被翻看，连外面的壳子都有了磨损的痕迹。

万泽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托腮，“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我有点矫情，机会来都来了，抓住不就行了？何必要考虑那么多。”

“剧组既然不长眼地选了我那就要承担风险，别人没竞争过我多去反思自己为什么不能带资进组吧。我没那么圣母，我知道那都是别人的课题。”

“道理我都明白，但是，但是，我就是有点不甘心。”

“你明白吗？”

“没有。”

“什么？”

“我不觉得你矫情。”陆铭说。

万泽怀里抱着抱枕，闻言笑了笑，“真的吗？”

“你不是矫情，你只是在害怕，万泽。”

万泽闻言一怔，陆铭看见他藏在抱枕后面的那只手在发抖。

“如果你问我的建议。”陆铭没有接着刨根问底，他把剧本合上，说：“我希望你去。”

“人在遭受创伤后总是避免让自己再次沦落到一模一样的境地，这是很正常的。”陆铭的声音听起来是轻柔的，舒缓的，像雪山上百年不化的积雪落下，汇聚成了一条冷冽的溪流：“不要害怕，正视它，击败它。”

万泽当夜做起梦来，梦到了些以前的事。

片场，被数十台摄像机包围，每一个离他都只有几米的距离，黑漆漆的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他，仿佛每一个小动作都被肢解得一清二楚。

中年男人拿着剧本，正对着他破口大骂，“就你这样的还能做演员？蠢死了。”

“你怎么这么笨？机位在哪你看不见？”

“停停停！重拍！”

“万泽，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拖累了剧组多少进度？”

“……”

万泽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中央，承受着来自导演的怒火。

周围是所有人的哄笑声，乱糟糟的，万泽抬头，和无数讥讽、厌恶、嫌弃的目光对视。

“不是这样的。”

“你们听我解释。”

万泽攥紧拳头，他想道歉、想反驳、想哭喊，嗓子里仿佛被灌了铅，一点声音发不出来。他的影子越来越小，几乎要消散了，恐惧如潮水紧紧勒着他的脖子。

快喘不过气了……

“别怕。”

突然，有人抱住了他，犹如万千霜雪触拥，却又温暖地几乎让人立马落下泪来。

“哭什么？”那人无奈地说，俯身将他的眼泪一点点舔舐干净。

“多想想我，就不怕了。”

“……”

凌晨三点，万泽睁开眼，挪了下腿，内裤上有一层不容忽视的乳白水迹，湿哒哒的。

男人温热的呼吸仿佛就在耳畔。

万泽整个人脸色爆红，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

第二天，万泽给Linda打电话，决定接下这部剧。

Linda语气听起来很高兴：“你终于想清楚了，我还真怕你错过这次机会呢。和我讲讲，是怎么改变主意的？”

万泽握住电话的手指紧了紧，不由得想起昨晚做的梦，突然一阵脸热。

“好了，不想说就不说。”Linda笑笑：“我也不是那么爱听八卦。当然，你想说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Linda把剧组那边的要求和万泽对接了一下，确定好入组时间，挂断电话前又忍不住唠叨几句：“入组前就不给你安排其他工作了，你好好休息几天，揣摩揣摩剧本，别熬夜，到时候我送你过去。”

“好的，谢谢琳姐。”

电话那头响起忙音，万泽想了想，点开微信，把这个消息也和陆铭说了一声。

【泽与鹿：我决定要接这个剧本了。】

十五分钟后，陆铭回复：恭喜。

【泽与鹿：你忙完了吗，进组前想请你吃个饭，也谢谢你给我带的礼物，我很喜欢。】

【陆铭：刚开完会，不用专门跑来请我吃饭，我休息时间不固定，免得你等我。】

看完这句，万泽心里有点空落落的，进组后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陆铭：好好拍戏，回来给你奖励。】

【陆铭：无论发生什么事，要记得和我说。】

刚刚那点挤出来的酸涩感瞬间被抛诸脑后，万泽心头一甜，抱着手机止不住地傻乐。

半晌，才按着语音键说：“好的陆总，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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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泽进组后偶尔也会给陆铭发消息，多是分享组内的新奇见闻，抱怨台词多难背，第一天拍完导演夸我了云云一类。

陆铭做不到秒回，有时开会有时出差，他比万泽忙得多。但只要看见了，大事小事都会惜字如金地回复。

虽然没见面，但交流几乎没真断过。

拍摄进程出乎意料地顺利，算了算还有半个月就能收工了。

万泽刚下一场文戏，坐在化妆间里等化妆师过来卸妆。

“小杰，把我的手机给我。”

“泽哥，我发现你现在网瘾是越来越重了。”助理把手机递给万泽，趁私下没人，挤眉弄眼地说：“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为什么这么问。”万泽接过手机，一愣。

小杰振振有词：“你现在一下戏就找我要手机，还经常盯着手机傻乐！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啊，你这百分之九十九有情况了。”

小杰嘿嘿笑：“谁啊，泽哥，跟我说说呗。”

万泽解锁，点开微信，消息列表空荡荡的，一个红点都没有。

昨晚，他问陆铭，准备的杀青奖励是什么。

陆铭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复。

十二个小时过去了，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情况。

万泽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焉了，小杰拍拍万泽的肩膀，给了一个“兄弟我都懂”的眼神。

“泽哥，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小杰安抚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更何况哥你现在要事业有事业，要名气有名气，就别吃爱情的苦了。”

小杰拖来一个椅子，兴奋地支起耳朵：“或者你和我讲讲，我帮你出出主意。”

心情仿若坐上了过山车，万泽现在确实有点苦闷。小杰是一进圈子就跟在身边的人，可以信任。

“哥，快点说。”小杰催促，八卦道：“你们是在哪儿认识的？”

“等等，我措辞一下。”

小杰等了半天，万泽终于出声：“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

小杰：“……”

万泽简单把情况说了一下，略去了姓名，只说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现在是什么情况。

小杰听完后陷入了沉思：“……哥，我觉得你，哦不是，你那个朋友，很大可能是被人渣了。”

“在酒店认识的能是什么好人？！”

万泽恍若未闻，喉结滚动：“所以，你分析分析，我朋友是不是喜欢那个人？这样算是喜欢吗？”

小杰：“……”

“小杰。”万泽又直击心灵地问道：“你觉得我直不直？”

小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