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回

1,

永嘉四年。

院中的紫薇花开的正好,今日天气晴朗,但再好的天气也掩盖不住这院中积重的药味。

阮希云已经病了多日了,到了今天,才是有了些起色。

只是,药味很重,任何一个经过这院子的人都会掩鼻默声走开。

今日顾字成还没回来,在阮娘子屋里侍奉的人,也都觉得有些累了。

阮希云和顾字成才不过成婚半年左右,倒是她一直病了很久。

就连成婚那日,她都要人时时搀扶着。

只是顾字成顾惜着她,这院里,也没几个人敢多说什么。

……

屋外大树上,蝉鸣正响。

丫头垂芳就在廊下坐着看着煎药,阮希云已经睡了许久,她已经小打了个哈欠。

天中流云疏散,天光明亮,是个好天气。

……

时辰挨到了申时末,垂芳听着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探了步子出来看,果然见着的是顾字成。

他今日回来的还算早。

顾字成没多说,直走近了里屋去瞧,阮希云已经醒了,见着她还是好了很多,他也是放了心。

垂芳走来端着茶盏递给了他,顾字成伸手解了自己的外袍递给了垂芳。

他坐在床边,眼神关切,见着她如今的精神都似更好了些,他轻叹了口气,也是放心。

“今日回来的早,还以为你是还睡着的呢。”顾字成扶着她坐了起来,她轻咳了两声,她是好了很多,就是还不能吹风。

天色渐渐暗了,是该传晚饭的时候了。

“今夜,你还是跟公公婆婆一起去吃饭吧,我就自己吃了。”阮希云推着他,这个时候了,是该过去跟着他们一起用饭了。

但她如今这样,还是病着的,就不过去了。

顾字成淡淡一笑,握住了她的手,只是安慰。

“没事的,等会儿我陪你用了饭,就去给爹娘请安,再回来看你。”顾字成话语轻柔,他就想留在这里,她需要人照顾。

“那怎么行?你还是早些过去吧。我真的没事。”阮希云只是推拒,他还是应该先过去看看,要不然,别院起了闲话,不是让人心里也不痛快的嘛。

她和顾字成才成婚几月,要是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她也会被说的。

阮希云心里也很清楚,其实世侯爷和世侯夫人不是很喜欢她,只是顾字成下定了决定要娶她,他们也是一时低了头。

“好吧。”

“今日多吃些,等着你身子好了些,可以出去了,我带你去樊楼?”顾字成上手摸了摸她的脸,她这脸色是自然了很多,也有了些气色,但到底,还是个病身。

“好。”阮希云微微一笑,他开心了,她也好了。

黄昏正当时,屋内传出的一阵饭香,和这院里散着的莲香融进了一体,好是惬意的氛围。

……

2,

永嘉三年,梅香月。

顾世侯府与长安伯爵府要联姻的事已经传出了风声。

顾家嫡长子顾字成正值十六岁,年纪是还早,但如今家里也已经考虑起了他的婚事了。

前夜,世侯爷和世侯夫人,还正说,给他选的正是长安伯爵府阮郎君的嫡二女,她貌美贤惠,大方端庄,他必定会喜欢的。

看着漏刻上显示的时辰,他只是默声低头,好似是点头答应了他们的安排。

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还能再多说什么。

听着他们说完了话,顾字成也起了身,见着是时辰晚了,也就要回去了。

世侯和夫人见着他无异议,也大抵放了心。

他一贯是个听话的孩子。

入了冬,这天上的月亮似乎也变得更寒了些。

这孤寂的月光落在屋前的那枝山茶上,花瓣的颜色都照得更亮了些。

这是白山茶。

顾字成不禁的看着,这还浸在一层薄雪中的山茶花,想起了阮希云。

长安伯爵府的嫡二女是阮希许,不是阮希云。

……

3,

花轿上门,今日阮家却是有两门婚事要办,这可是一场盛大的热闹。

爆竹的声音起起伏伏,新娘上了轿,已经入了顾家门。

大红大绿的婚服那是一个夺目,拜完了堂,新人入了洞房。

……

时辰也已经有些晚了,阮希云的身子本来就有些弱,今日穿着这繁重的婚服更是难捱,才刚进屋,她就倒在了地上。

顾字成今夜先装了酒醉躲过了一巡的敬酒,他就是担心阮希云有事,所以回来的也早。

只是,见着阮希云红着眼睛,瘫在地上呕吐咳嗽的样子,顾字成赶紧便蹲在了她身边。

侍女已经去端了清水来,想让她漱漱口。

她今天已经忍了许久了,她已经病了多日了。

“希云?”顾字成也赶紧去拿了帕子来给她擦脸,她这脸色不大好,依稀还见得有泪痕。

阮希云还掩口咳嗽,头转去了一边,她这个样子,顾字成这担忧的神色,可是一刻都未放松过。

他扶起了她,阮希云坐在了桌边,她才是缓了过来。

侍女端了做好的茶来,但她应该是喝药。

顾字成示意她可退下了,他会照顾好她的。

……

屋内红烛仍亮,这还是新婚的气氛。

顾字成等着她缓过了劲,才是说了话。

阮希云一身婚服,花冠加面的样子,他也是有些看迷了眼。

“希云?”他低头一笑,握住了她的手,其实也是高兴。

他终于还是娶了她。

“我们终究还是成了夫妻,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我会保护你的。”顾字成这少年面庞就放在她眼前,阮希云舒了口气,她当然也是开心的。

但她只是家中的一个庶女,能高嫁进入这世侯府,她是多了好一番福气,只是刚嫁进来,她哪里敢真的安心。

顾字成还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都还有些凉。

“先喝口茶吧。”顾字成将桌上的茶盏,往她身边推了推,阮希云低头来看,神色还担忧。

“明日去拜见了公公婆婆,我都不知道,”阮希云手里还揪着手帕,她是担心,担心明日,世侯爷和世侯夫人见着了顾字成迎娶的人却是她,该是要发个什么脾气。

顾字成见她低眼,也是猜中了她的心思。

“你别担心,我会护住你的。”

“现在外面都是知道,我娶的是长安伯爵府的嫡二女,但到底是谁,他们也不清楚。”

“你爹和你那个嫡母,当然是知道,一个庶女便可以嫁进世侯府,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真的来发作?”

“现在木已成舟,我爹娘也无可再退了。”顾字成认真的跟她解释了一通,在这件婚嫁事上,他是稍稍的使了点计谋。

……

长安伯爵府的两个女儿都要婚嫁,是阮家的两个嫡女。

但顾字成之前看上的,却是阮家庶女阮希云。

他也是知道,他若是直接去提亲,世侯爷和世侯夫人不一定会答应,长安伯爵府那边,他也不一定有十足的把握。

只是,他花了点银钱,去阮家打探了不少的内幕。

阮家长女心气更高,想要得后宫慧妃引见,进宫当皇帝嫔妃。

世侯爷和世侯夫人早先去看的,也是长女,但阮郎君和阮夫人也没放弃长女做后妃的打算,便先推拒了。

但知道阮家还有一个嫡女,世侯爷和世侯夫人和阮家便说定了她。

也是再凑巧,阮家嫡二女,也有人惦记着,顾字成算着时间,晚了一步去提亲。

这世侯府顾家嫡长子与郡公府吴家人都有意,顾字成知道吴郎君的二公子也喜欢阮希许,便也故意拖长了时间,在吴家之后再去上了阮家的门。

这阮家既是高兴,也是无奈。

这都是两个好夫婿,好归宿,好门第,但这也轻易得罪不起啊。

两方权衡之下,阮家便说,家中还有一个嫡幼女,只是姑娘体弱,常年病着,所以不常出门,也不常见人。

阮家自己有了个主意,将阮希云这个庶女抬成了嫡女,两边都不想得罪,两边他们都想要讨好。

阮郎君本是想将阮希许许配给顾家,阮希云许给吴家。

但今夜,进顾家门的,却是阮希云。

这两个姑娘上错了花轿,也是顾字成背后策划过的。

他只要,阮希云能进顾家的门。

他此刻,见着他的新婚娘子是他心爱的阮希云,到底也是高兴的。

……

4,

烛火已经燃了一阵了,时辰也是越来越晚。

顾字成想扶着她先回榻上去休息,她现在身子还没好全,他也是知道规矩。

只是,这外面天黑的,安静过后,侍女垂芳的脚步声便急急的传了来。

顾字成和阮希云才站起了身来,正要回里屋去,垂芳来敲了门,语气急促,对着里面的人道,

“姑爷,娘子,世侯爷和世侯夫人过来了,脸色不大好,姑爷可要出来迎一迎?”她是在询问,顾字成听着这话,心里预感很不好,但面色还是保持镇静。

“没事。”他先宽慰了她,阮希云却是心慌,预感着,这怕不是赶来兴师问罪的,可能他们是已经发现了。

她紧握着顾字成的手,不肯挪一步。

顾字成本想先推着她进屋休息,但房门已经被侍女推开了来。

世侯爷走在最前头,世侯夫人跟在身后。

顾字成转身来看着他们,也主动的护在了阮希云的身前。

“爹娘这个时辰了,还不睡,是作甚?”顾字成直接便也先开口问着他们,世侯爷很是无语,他怎么还好意思这样说呢。

世侯夫人赶紧也走了来,还没先劝着他们父子俩,便也转头先来瞧了瞧顾字成身后护住的人。

“我说呢,你怎么这么简单的就答应了我们给你定下的婚事,原来你给我们,你给你爹娘唱了好一出掉包计啊。”

世侯爷的声音有些大,就是站在这新婚房门外的小厮和侍女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顾字成心里的预感很准确,知道他们会发作,但也没想到今夜还是新婚之夜,他们便来如此问罪了。

阮希云这一身的婚服都还没脱,这华丽璀璨的珠宝装饰,还勉强的遮住了她病弱的神色。

侍女们去多点了两盏烛灯,让他们的神情更清晰了些。

世侯爷往前再走了一步,仔细的瞧了敲顾字成身后站着的这个新娘。

他确认,这不是他们给顾字成定下的阮家嫡二女阮希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脸色严肃,步步逼问,这屋内的气氛很紧张。

世侯夫人在他发问之前,便已经提前打发走了屋内剩下的人,这样的场面,她们不适合进来看着。

她也转眼来瞧了瞧今夜这位新婚娘子的面容,这确实不是阮希许,她之前可是在阮家见过好几回的。

但她还是好脾气,走近了世侯爷的身边,劝着他不要太动气,好好问个清楚就可以了。

“成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话啊。”世侯夫人打着圆场,如今这样尴尬的场面,要是再闹得大了些,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打脸嘛。

世侯府的面子怎么能随意丢出去,当然是要紧闭门户,不能传出去。

顾字成的手紧握成拳,身后的阮希云更是直直发抖,她很害怕。

这门婚事,她和顾字成确实是使了计策。

……

两方对峙沉默了许久,顾字成还是往前走了一步,在世侯爷和世侯夫人直接跪了下来。

他这样的举动,阮希云先是一愣,但也很快的反应了来,跟着他,也跪在了他们的跟前。

她这一跪,连头上的珠钗步摇都在发抖摇动。

“爹,娘,此事都是我的主意。”

“我喜欢的,是阮家庶女阮希云,不是阮希许。”

“我知道你们不会答应让我娶了她,所以,我就使了计策,跟吴家娶的人掉了包。”

“爹,娘,此事都是我一人的主意所为,跟她没有干系,你们放了她吧。”顾字成跪的诚恳,说的话也恳切,他是真心的。

世侯爷见着他们俩这般举动,也是气急败坏。

“婚姻大事,怎么能是你这样算计的?”

“你这是在干什么?是在忤逆长辈吗?”世侯爷是指着他一直在骂,顾字成一向都是个听话本分的孩子,如今却生了这般反逆的心思,他既是不解,也很生气。

世侯爷还气着,世侯夫人却已经是叹气,现在的结果已经是这样了,他们又还能再说些什么。

“爹,娘,两家人都想娶阮家的女儿,如今他吴家的人娶的是阮希许,我娶的是阮希云。”

“吴家二公子喜欢的也是阮希许,我喜欢希云,这两门婚事看似是对调了,但结果,也还是合乎了两家人的心愿啊。”

“爹,娘,儿子之前一直都很听你们的话,从未违背过你们的心愿,只有这件事,儿子不能完全听你们的话。”

“木已成舟,儿子恳求,爹娘应允。”顾字成虽是跪着的,但句句恳切,毫不让步。

如今他们已经拜了堂,入了洞房,阮希云已经是被抬进了顾家大门,这是明媒正娶,他们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只是,在世侯爷看来,他这话,却是在威胁他们。

他指着面前跪着的这一对新人,骂了好一阵。

还是世侯夫人心软得快,顾字成和阮希云如今已经是夫妻了,他们要是再这样喋喋不休的,明日说不得这件糊涂事都要传遍整个汴京城。

再若是传进了宫里去,让官家知晓了,世侯爷的面子在官家和同僚之间,也是会损了。

他们再跪了一刻钟,时辰也是真的晚了。

世侯夫人还是打了圆场,使劲劝着了世侯爷回去歇息了,毕竟还是喜事,要是再这样闹的话,今天晚上这大喜之日,可就是要触了霉头了。

顾字成还紧握着阮希云的手,等着他们真的走出了这婚房,也才是松了口气。

阮希云是又惊又怕,早就被这样的阵势给吓懵了。

顾字成转头来看她,还安慰着她。

“没事了,没事了。”他揽过了她的肩,阮希云伏在他的肩头上,低声哭泣,顾字成一直拍着她的背,语气十足温柔。

阮希云为了他,也大胆了一次,顾字成同样为了她,也跟世侯爷和世侯夫人当面对峙。

屋内红烛已经烧了一半,外面的天是更黑了。

宅内安静不语,院中的山茶花还泛着香。

……

5,

汴京城内已经到了春节时刻。

顾字成和阮希云先回了一趟阮家,他们自己一早便出了门。

其实家里,也没什么可再看的了。

阮希云的生母已经没了,她在阮家原本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庶女,身子又不好,更是不招眼。

养在家里,她那个嫡母还嫌累赘。

若不是之前在金明池遇着了顾字成,她的命运或许也不会改变。

他的勇敢执着,打动了她。

马车还没停,还有一条街的距离。

只是,阮希云坐在他身边,一直都未说话。

顾字成稍稍的转头来看了看她,她这情绪不高,他能看出来。

“若是你不愿意多待,我们等会跟岳父岳母说两句话,就直接回来吧。”顾字成话语平和,他是在试探。

他握住了她的手,想逗她开心。

她高兴的样子他喜欢,但她难过的样子,他看着也很难受。

“不是。”阮希云轻轻的摇了摇头,她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怕。”阮希云叹了口气,她只是在担心,她这再一回家去,难保嫡母不会跟她来说些什么。

她如今是高嫁了世侯府,可是有些地方是要被为难的。

顾字成紧握着她的手,又说,等着出了阮家,带她去樊楼吃好吃的。

她说她之前也没有去过。

“你嫁给了我,我一定会爱护你的。”顾字成给她做了保证,他没有说白话。

就是当时,成婚后第二天,为了消解掉世侯爷和世侯夫人的不满,他自己去了家祠里,跪了三个时辰。

阮希云也是心疼,但他不要她跪。

他是世侯府的嫡长子,只要他坚持,世侯爷和世侯夫人也不是不会让步的。

况且,将这新娘掉包的事给捅了出去,他们也没有实际的好处。

他们还是赢了。

直到现在,外面也有好些人,还以为顾家长子娶的是阮家嫡二女。

“放心,我会护住你的。”顾字成可是至真,他为了这门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婚事,也付出了很多,但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我一直都是觉得,世间的情爱一事,最是不能勉强。”

“我只想娶那个我最珍爱的女子。”

“希云,你相信我。”顾字成说的动人,阮希云抬眼来瞧他,也有刻诧异。

其实,在听着顾字成跟她表白,说要迎娶她的时候,她并没有抱很大的希望。

他们之间,身份门第都有云泥之别,她哪里敢有这样高攀的想法。

但她也情不自禁的为他勇敢了一次,她有时也在想,或许真的是因为情爱的触动。

情爱,有时候会让人变得更勇敢。

她迎着顾字成这般肯定的眼神,也还是笑了笑。

顾字成抱着她,也是不希望她多担心。

“之前在阮家,你的日子不好过,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娘子了,大大方方的站在我身边,好吗?”

顾字成吻了吻她的额头,阮希云挠着他的手心在笑。

她只是庆幸,她还是遇见了这么一个心疼他的郎君,她之前,也是很清楚,她只可能是会被拿去做筹码的棋子。

她哪里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字成?”她又坐直了身来,看着眼前她这个夫君的模样,少年面庞,真挚眼神。

她仿若,眼前还是一层梦境。

她摸上了他的脸,看清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唇。

随后,便是一吻。

顾字成弯着嘴角,还在笑。

等着外面的人打了声招呼,他才是放开了她。

阮家已经到了,顾字成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看着阮家大门,他紧握着她,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

……

6,

汴京,永嘉四年春。

顾字成已经出了门去了学堂读书听课,他是嫡长子,家族对他的期望甚大,当然她这个娘子,也是不能跟不上他的脚步。

虽然世侯爷和世侯夫人之前很长一段时日都不能接受她,但这么几个月过去了,见着她还是个懂礼识趣,安守本分的人,他们也还是松了口。

只要他们过的安好,那他们也不会再说些什么。

世侯夫人最近也常常唤她过去跟着伺候,她是家中大娘子,如今就是再不济,也要学些管家的事。

要不然,这个世侯府,往后她来当主母娘子,世侯夫人怎么放心。

早问晚请,阮希云也是不敢懈怠,怕惹着哪里不痛快了,会被说闲话。

顾字成其实之前已经跟世侯夫人提过了一句,阮希云还小,府中管家之事,若是都推给了她,也是有些不大厚道。

阮希云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她也是受不得累。

阮希云在顾家的处境其实有些尴尬,但也是顾字成一力维护她,世侯夫人也不是那起黑心肝的人,当然也只能作罢。

但世侯夫人心里,也是不大舒服。

今日天气好,都已经是辰时了,世侯夫人却已经还没等着她来请安。

世侯夫人已经在正堂内喝过了两盏茶,算着时辰,本还是想叫人去催请一番。

但她的人还没出堂去,阮希云那边也已经打发了人来,来的小丫头,神色紧张,跟世侯夫人回了阮希云的话。

“娘子昨夜病痛不适,如今也起不了身来,还望夫人恕罪。”

“娘子非是故意拖延迟迟不来给夫人问安的。”

“夫人恕罪。”这小丫头一直低着头,她不敢抬头来直视。

若是平日里,她就这样使性子也就罢了,世侯夫人是个宽厚的人,也不会太难为她,只是今日,家中还有客人在。

世侯夫人这脸上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她抬手端起了这青色茶盏来喝了口茶,这堂内的气氛也是有些尴尬。

这丫头也是个没眼色的,不知道这里是还有客人坐着。

这一阵的沉默伴着茶香都咽进了肚子里。世侯夫人还没开口,这左边坐上的客人便也替她说了话。

“这阮娘子之前是听着体弱,想来这病是还没好。”

“那还是要她好好歇息着吧,想来,夫人也是很体谅的。”这位女客,是齐晋郡公府的人。

世侯夫人给了眼色给身边的人,示意她去打发了这个丫头。

她也不能崩了脸色,给了难看的脸面。

该走的人也都走了。

……

郡公夫人等着那丫头走了,才转头跟世侯夫人说起了闲话。

“之前我也没有听说过这阮家二女是个病秧子啊?这是怎么回事?”郡公夫人是起了好一阵好奇心,她压了些声儿,这桌上的配茶点心果子都还没能堵住她的嘴。

“姑娘家嘛,总是要病弱些,其实也没什么,我也不想再苛责于她,她还是在屋里休息的好。”

“我家这成哥儿,对她,那是很上心的。”世侯夫人也是无奈叹气,她哪里想着,顾字成的决心是这样的大,他为了她,竟然这般沉迷。

若是一味的沉溺于儿女私情中,她也是怕顾字成日后的前程会被影响。

“哦。”郡公夫人点了头,见着世侯夫人是这样说,也猜着了她不愿再透露的心思。

还是这茶点不错。

……

伴着黄昏暮色,顾字成刚一回来,却也听说了阮希云今日去请了大夫来看病的事。

他都还没去跟世侯爷和世侯夫人请安,便也直接先回了自己的院去。

他都还没进里屋去,便已经先闻见了一阵熏药的味道。

他奔去了屋里,阮希云还是睡着的。

侍女垂芳也说,她已经先喝了一碗药,倒是没再咳嗽了。

但就是看着,精神还是不好。

阮希云天生就是体弱些,这是先天不足,在阮家生活的这十几年,过的也不是衣食无忧的日子,她这营养跟不上,身子没有一般人好一些。

这最近来的药石所费,也要比昨年多一些。

阮希云又是个隐忍不说的性子,非是咳嗽太严重了,她才会去请大夫。

她是怕世侯夫人听了她这样花费会不乐意。

顾字成听后又是一阵沉默,见着她是睡着的,吩咐了侍女去准备饭食,等着她醒了再吃。

他去了世侯夫人那里。

黄昏夜幕,世侯夫人这会儿正在家祠里拜祖宗神明。

顾字成打发走了其他服侍的人,放轻了步子,也走了进去。

看着这跪着的深蓝色的背影,屋内的烛火也没那么亮,顾字成站在她身后,还没看清她的神色。

世侯夫人睁开了眼睛,知道是他,但也没立时说话。

顾字成提了衣裳,也跪在了她的身边。

他对着祖先牌位再拜了拜,他只是有话想说。

“阿娘一向都是一个宽厚的人,儿子请问,阿娘能不能像对我一样,对希云?”顾字成在向她表达不满,他虽不常在家里,但也是从身边人的嘴里听到了一些闲话。

他知道世侯夫人和世侯爷不够喜欢阮希云,但他也只是盼望,他们可以不那么讨厌她,不要那么苛责于她。

她也只是一个弱女子。

顾字成说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在打着世侯夫人的心。

“那你觉得,她现在过的好吗?”世侯夫人转过了脸来质问着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阮希云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一个可能会耽误顾字成前程的人。

他如此沉溺,他如此无可自拔,这是他们很不乐意看见的。

世侯府往后的前程重担,是要放在他的身上的,但显然,阮希云并不是那个能帮助他继续走下去的人,反而,可能还会拖累他。

“你觉得她现在过的不好,是谁造成的?”世侯夫人掌握了问话的主动权,她转脸来看着顾字成的侧脸,他只是睁着眼睛,眼神不知道落在何处。

他也没有说话。

“爹娘的立场想法和你的,当然是有许多不同。”

“但成哥儿,你总要相信一点,我们都是为了你以后能更好。”他们走过的路比他要多,见识过的风风雨雨也比他要多。

他们能判断这个女子到底适不适合待在世侯府生存,他们有自己的眼光。

……

话到了这里,家祠里的烛火便也歇了一盏。

顾字成缓缓抬头来看着眼前放着的许多牌位,他还想说句什么。

“阿娘,那你觉得,什么才是最好的?什么才是最合适的?”

一个,最能堪当世侯府嫡长子的夫人,未来侯府当家主母的女子该是什么样的?

他不想去幻想,只是把握住身边最真切的人。

“阿娘,在儿子心里,希云就是最好的。”他只想要这个女子,这个令他动人留情的女子。

“阿娘,我只有这个最恳切的要求。”

“您不希望儿子难受,希望儿子能幸福快乐,但现在,希云待在我身边,我就快乐。”

“这不是您想看见的吗?”顾字成也转过了头来看着她,世侯夫人只是一哼,看来他不仅是沉溺,还是十足的痴情。

“她也是这样想的吗?”世侯夫人看出了他眼里的犹豫,他也办法替阮希云回答这个问题。

“高门大户,不是你想的这样简单,这里面还有许多事,你都还不清楚。”

“阮希云更是不够清楚。”世侯夫人也是直言不讳,她其实不是不喜欢阮希云,只是,她真的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做一个侯府主母,她没有能力去应对未来会发生的各种风雨,她太依赖顾字成的保护了。

还有句更难听的话,她这个身子,或许都不能活得太久,世侯爷和世侯夫人也是在为以后考虑。

顾字成默然,一时无法反驳,只是聆听。

世侯夫人已经站起了身来,她挨近了顾字成的身边来,拉着了他的手,恳求又道,

“成哥儿,我知道你对她用情至深,但她真的不适合这个主母的位置。”

“看在我和你爹这么为你考虑谋划的份上,你听话,跟她和离,阮家那边,我们会去交涉的。”

这个主意,是世侯爷的话。

没有休妻,他已经退让了一步了。

顾字成听着世侯夫人这般言语,可是心寒。

“阿娘,她才嫁给我不到一年,你们就如此打算,你要她怎么办?”

“她可以就这样被无情的抛弃,岂非是我们太没道理了?”

“当初也是你们要我去娶阮家女儿的,当初答应的是你们,现在反悔的也是你们。”

“这不也是自相矛盾吗?”顾字成可是来了劲,连着说了好一段话,眼神逐渐变得冷漠和不解,在他们的眼里,他和阮希云究竟算是个什么。

只是一个可以随时利用随时丢弃的棋子吗?

“阿娘,除了这件事,其余的,我都是听了你们的话,为什么你们就不能给我一个可以自由呼吸的天地,让我自己做个选择。”

“从文还是从武,我也是听了你们的选择,从小到大,事无巨细,我都是按照你们的想法和要求来做的。”

“阿娘,我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我也有自己的**,为什么,你们连这个请求都不肯容许?”

顾字成也是抓住了她的手直直逼问,他是世侯府嫡长子,他肩上有应该承担起的家族责任,他认了。

他应该走哪一条路,他也在走,但他不是一个木偶傀儡,人活一世,若是没有自己的一点追求,那还有什么意义。

“阿娘,你也是女子,你能设身处地的想想,若是你今日遇着了这样的情况,你会怎么办?”

“何必这样步步紧逼?”顾字成渐渐的红了眼睛,他既是在恳求,也是在追问。

世侯夫人也已经掉了眼泪,她无话可再说。

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她也不能自己完全做主啊。

“阿娘,你和爹爹,究竟在意的,是世侯府的嫡长子,还是我顾字成?我这个真切的人?”

不加其他身份的装饰,就只是他这个人,他们的孩子。

顾字成还在追问,世侯夫人已经转过了眼,没再看他。

……

夜渐深,屋外已经起了冷风,一阵阵的吹了进来,吹灭了烛火,吹乱了他的心。

世侯夫人拿帕子擦了眼泪,也起了身,没作一声回答,直接走出了家祠内。

香案上供奉着的烛火还倔强的亮着,照清了他的眼泪,他的万般纠结。

时辰愈来愈晚,家祠内这个跪着的身影还映在烛火的影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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