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永嘉四年,冬月。
这已经入了冬月,阮希云这身子有些害冷,顾字成推了其他的杂事,专门带着阮希云去了城外的院子小住了一段时日。
最近家中杂事颇多,他也是有些心烦。
汴京城内已经落下了好几场冬雪,这远山上,都覆上了一层薄雪,白茫茫的雪光,照亮了这池中的鱼儿,它们也害冷,早就躲去了那层薄冰之下。
阮希云一个人坐在这池边的白山亭中,望着这池冰水,还在出神。
眼前皆是白雪之景,单调得,却也看不出什么其他的颜色。
阮希云手中的暖炉渐渐的失了温度,但她的感官感觉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她一直还在望着那池冰水出神。
这样毫无波澜起伏的,平静的水面,似乎也在慢慢的消逝掉她心中不安分的喧嚣和难过。
身边候着的垂芳见着这雪恐是又要下了,走去了一边,拿起了放着的披风,担心她冷着,再给她披了上去。
“外面天冷,娘子还是不要在这里待久了,小心受了冷,姑爷知道了,会心疼的。”
垂芳再抬眼来瞧了瞧她的神色,阮希云这忧郁的神色,仿佛却是一刻都未放下过。
桌上的小炉还热着,垂芳端了一杯热茶来,阮希云只是摆了摆手,她现在不口渴。
其实就算顾字成现在带着她暂时离开了顾家,但她心中的那团阴影却是始终都未消散去。
垂芳也无法劝说,只是放了茶杯,退去了别处。
她自跟着阮希云嫁入顾家,却也看着,阮希云真心笑过的次数,她一只手都能数的清楚。
从前是在阮家,作为庶女生活的不易,如今就是高嫁再嫁入了世侯府,她也过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这是哪里来的坏运气,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城外的院子,多种了些山茶花。
那热烈浓郁的红山茶开在这白雪中,甚是惹眼。
阮希云这两颗热泪也滚了下来,只是这点温度太小,根本融化不掉这亭下停留的积雪。
她望着这景流泪,红了眼睛。
亭内外都很安静,刮过耳边的风声都能清晰的听见。
……
但她太过执着于伤感这眼前之景,她没能注意到顾字成的脚步声。
垂芳转眼来看着他,他做了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免得打扰了她。
他挥了挥手,垂芳也看懂了眼色,悄悄的再退了下去。
顾字成转眼来继续看着了她的神色,她还没注意到。
顾字成自然的就坐在了她的身边来,他一凑近了些,喊了她一声,阮希云惊讶的转过了脸来看,她望向他的眼神,满是惊讶,底下,还藏着一丝惊慌。
顾字成本还是笑着的,但见着了她这般红着眼睛的模样,心里也不忍。
“怎么了?”他看见了阮希云脸上的泪痕,她刚刚好像哭了。
顾字成再挨近了她的身边来,他握住了她的手,她这手心的温度,也没那么高。
顾字成上手去给她理了理头发,她这白玉耳坠,触及生凉。
“没事,风吹了眼睛。”她赶紧又转过了头去,慌忙拿帕子擦去了泪痕,她这般解释,到底可不可信,顾字成当然是清楚。
“我带你出来散心,就是希望你能开心的。”顾字成还在跟她解释,他不希望见到她这般伤感的样子。
给她看过病的大夫也已经说了,她须得保持心情愉悦,要不然,这病也好的更慢。
山外开阔,美景甚多。
她应该多出来看看的。
阮希云转过了眼,没再看他。
只是如今见着了他,她这脑子里总还是能想起世侯夫人给她说过的话。
她如今已经是世侯府大娘子,也自然该同顾字成一样,承担起顾家前途重担,她这个正头妻子,自然也该做个正妻该有的样子来。
她不应该妒忌生气,要不然,会落着一个刻薄小气的名声。
世侯夫人想让顾字成纳妾,这人都已经进了顾家的门,阮希云也已经见过了那个小娘子。
确实也是个模样周正,样貌清丽的可人。
阮希云无借口推拒,但顾字成当然也是没搭理,都没多看旁人一眼。顾字成只想要她一个,她当然是清楚。
可是这世俗担子放在了她一个弱女子身上,她也没有办法完全避开。
世侯夫人是她的正头婆婆,她又怎么能不听话呢。
她只是伤心,也很为难,这世间又真的有哪一个女子愿意将自己的丈夫推去了别人的怀抱。
可这样的事,不是她一个人能做主的。
阮希云只是低头不语,顾字成上手抚上了她的脸,她的脸还有些冷,看着气色也没那么好。
今日雪光很足,他顺着了她的眼神看了过去,这池中都再没了多余的花树点缀,看着光秃秃的,不怎么好看。
“若是到了夏天,种满满池的莲花,那样才更好看。”顾字成在安慰她,这个院子,日后做了四时之景,也会更好看。
“往后我会陪你来这里多住一段时日,这里山水更好,心情好了,你开心了,我也开心了。”
顾字成这嘴是很甜,阮希云听完了他的话,才是笑了笑。
这人确实是心情好了,这心境自然也会变好。
她的眼睛还是被那抹山茶红给吸引了去,顾字成想找个逗趣的乐子,又说要给她画一幅美人画,就画这个红山茶。
他站起了身,顾字成还牵着她的手,阮希云不解的也站了起来,他作画的水平似乎没有那么突出。
她这一怀疑,顾字成再摸了摸她的脸,笑着又道,
“你这是不相信你官人呢?我现在带你去?”赏花,煮茶,看雪,作画,这都是趣事。
阮希云稍稍的歪了歪头细想,她还疑惑呢,他什么时候作画的能力这么好了,又或是什么时候学会作画的。
她还在想,顾字成已经拦腰抱起了她。
阮希云被他这样的举动吓得有些失魂,他们俩在这外面待着,顾字成倒是更自然些。
“你放下我。”阮希云才是有些不好意思,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也不太好。
“没事,这里回屋还有几步路,我抱你回去。”顾字成脸上挂着笑,她自己走回去,万一打湿了鞋袜怎么办。
“官人抱娘子,天经地义,没什么不好的。”顾字成这手上的力道又上了些,阮希云想笑却笑不得,但还是随了他去。
他刚刚给的解释,好似也不是没有道理。
离了白山亭,这天,是又下起了雪来,银装素裹,山茶红与这银雪白,甚是相配。
……
8,
早春三月,春雨较多。
阮希云因为回拒多次,终是惹得了世侯夫人心里不大痛快。
正巧,顾字成随着世侯爷出了趟门,这没个七八天是回不来的。
虽然在离家之前,顾字成已经跟两边打好了招呼,但世侯夫人有令,阮希云也不敢不从。
今日家中正堂内坐着的,不仅还是有世侯夫人,还有顾家其他几位婶婶长辈。
阮希云撑着身子,服侍了她们几位长辈用饭,这午后留在了正堂内听训话。
这午后的太阳光减弱了许多,端着新茶点新茶盏进堂的丫头们不经意间抬眼来看了看,这天好似又要翻脸了。
正堂内点的是浓梅香,隔着云母片,这样虽是出香缓慢但也没有烟燥气。
梅花的冷香气息,便也尽留存在这堂中。
茶是顾渚紫笋,阮希云虽是站在旁边,也没了更多的心思来品茶。
之前是顾字成的意思,说着他不纳妾,阮希云也已经跟她说了两次,他们夫妻俩这般坚持,纵使是世侯夫人这般的好脾气,如今也是气上了头。
她是宽厚,但也不是没有脾气。
如今她阮希云却还没坐上这侯府主母的位置呢,便是这样任性不懂礼数,世侯夫人也是忍了许久,如今也是该发作发作了。
今日坐在这里,还有顾家的其他几位婶婶,她们也是规劝,阮希云这个新妇,可不能这样。
“成哥儿可是侯府长子,这样的尊贵身份,身边就只有你这一个服侍的娘子,要是让外头的人知道了,还会说是,你这娘子,太过善妒。”
世侯夫人还端着茶盏没先开口,这旁边位置上的两位婶婶和她们的媳妇,便已经先说了话。
阮希云只是站着,她还低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堂内的气氛更是尴尬,阮希云没出声,也是不敢坐。
这两位婶婶身边的媳妇见着这场面,也是掩口没有做声。
她们也都站在了自家婆婆身边,却也没坐。
“我说阮娘,你这脾性,怎的到了侯府已有一年了,这脾性还是这么倔强?”
“这成哥儿是侯府的嫡长子,这身上要担着的责任也更多,日后袭爵成了新侯爷,这难道,院儿里,也还只守着你一个娘子不成?”
“阮娘啊,你都嫁进侯府一年了,这身子也没个动静,前些时日里,又听说你是病了,这身子都还没好全,这还有没有孩子也要另说啊。”
这两位婶婶的话是说的快,也很直接,身边站的媳妇面色平静,对于这种话,似乎都已经听惯了。
阮希云手里还揪着帕子,心里虽是不平,但也不敢多表露什么。
她们说的意思,包括世侯夫人想要告诉她的,她心里都是清楚的。
只是,顾字成不愿意纳妾,她心里也不舒服,她们这般逼迫,她可有什么其他摆脱的办法。
“阮娘,你要是点头答应了,今日你就将这个人先领回院里去,反正如今成哥儿出门去了,还有几天才回来。”
“你就先将人给领回去,你们好好认识,相处几天,这日子久了,你们也能处好的。”
三婶婶说话,可是没给她留下后退拒绝的余地,她这话才是放完,稍稍转头来看了看世侯夫人的脸色,这嘴角上了笑,她喊了自己的媳妇,出去将人给带进来。
世侯夫人,阮希云的正头婆婆,当然也是这个意思。
若没有她的示意,这两个顾家婶婶,又怎么可能将手伸到她们的院子里去。
阮希云抬眼来看了看世侯夫人一眼,她没什么表示,但好像也在等着看人。
模样是个清丽规整的,这女子进屋来的时候,也似伴着一袭天生的梅香。
“给三位夫人问安,给阮娘子问安。”她先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声音清甜,阮希云回头一看,眼里见着的,也确实是个标致的美人。
她就站在阮希云的身边,阮希云立刻便转过了眼来,没再看她。
“这是顾家姑姑那里出来的孩子,模样周正,会做事,知礼数,是个好孩子。”
世侯夫人也收了眼来看,这美人的模样,清丽却不妖媚,规矩懂礼,是讨了她的欢喜。
“来,走近些来。”世侯夫人唤着她来,这女子低着头,慢慢向前走了去。
世侯夫人示意她伸手来,全然也没再管前面还站着的阮希云。
这女子,着一身粉色直领对襟窄袖中长衣,淡紫色直领对襟长褙子,淡黄色百迭裙,梳着流苏髻,头戴珍珠饰,这般出尘的气质,可是不输这旁边站着的阮希云。
在世侯夫人和其他几位婶婶眼中,这阮希云就是个弱柳扶风的身子,哪里能比得上这眼前样貌身段都更出尘的女子。
“叫什么?”世侯夫人低声问了一句,这女子低着头垂着眼,认真的回了她的话。
“家中唤小女,为蓝伊。”她报了名字,嘴角含着笑,世侯夫人听后也笑。
“是个好名字。”
“今日阮娘也正好在,过去给她奉个茶,她比你进门得早,你该先叫声姐姐。”世侯夫人这话一出,阮希云才是反应了来。
她本以为今日这小娘子蓝伊是第一次见她们,可刚刚世侯夫人那话的意思,她像是早就安排了这人进门一般。
今日她来见她们,既是来听训话,也是来被迫接受这女子进他们的院子的。
“是。”蓝伊也点了头,她是早就被顾家人说定好了的人,这嫁入世侯府,又是嫡长子,她哪里不情愿。
就像她从那婶婶那里听来的一般,如今的这位顾家大娘子,阮希云,是个药罐子病秧子,性子又软,哪里是她的对手。
她如今又讨了世侯夫人的喜欢,往后有了靠山,她在这世侯府生存,怕也是要比她阮希云更容易。
蓝伊已经转过了身去,旁边懂眼色的丫头已经将新茶端给了她,蓝伊稍稍的还低着头,走去了阮希云的跟前,她恭恭敬敬的弯了腰,双手端着茶递去了阮希云的跟前。
“请姐姐喝茶。”这是妾室茶,她如今已经是由世侯夫人做主,许给了顾字成做妾室,他们就等着这蓝伊能给顾字成生个一男半女,他们也才放心。
总好过这阮希云,这般的病态,自己养活都难,还别说有孩子了。
垂芳的脸色也是够难看,她担心阮希云会站不住,一时心梗会晕倒,赶紧去扶紧了她。
阮希云这手上揪住帕子的力又加了三分,她一时还没要伸手接茶来。
这气氛是越来越尴尬,世侯夫人还是没先张口,这坐在旁边的顾家婶婶又说了话。
“蓝伊,这腰啊,要再弯点,要让阮娘看见你的诚意,看见你对她的敬意。”她这般添油加醋的,满屋子的女眷都看着的,这是让阮希云脸上更挂不住。
若是今日她再这般拒了去,这顾家大娘子善妒刻薄的名声恐怕今日就要真的传了出去。
蓝伊端着这盏热茶水再弯了弯腰,她哪里会在乎这些,她只要阮希云能喝了这杯茶,那她今日就赢了。
“娘子?”垂芳怕阮希云真的会有事,她当然是明白阮希云这般难堪的样子,她之前在阮家,类似于像今日这样的情状,她也不是没有见识过。
但之前那都是为着一些小事,但今日,可是为了她一心一意钟爱的夫君。
世侯夫人坐在原位,轻咳了两声,她这样的预警,是在提醒她,若是她阮希云今日再找借口推拒了去,那她这个正头婆婆,恐怕也是要再拿出些家法来了。
她多次忤逆长辈的心意,这是不孝。
阮希云没抬眼来看她,但也是明白,她今日是躲不过去了,这屋子里,没有一个人会帮她说话。
她自身难保。
……
蓝伊还弯着腰,等着她喝茶。
这一时凝固的气氛消退了去,蓝伊这手端的也有些酸了,但她还是笑着的,丝毫没有错漏。
阮希云暗自叹了口气,还是侧过身来,抬眸一瞧,这个小娘子,似乎跟她的年纪也差不多。但在她们的眼里,这蓝伊可是要讨喜得多。
阮希云是被迫,实在也是无法再推拒了。
她缓缓伸手出去,手指触到了这生热的茶盏,也已经没有感觉到这茶到底是有多香了。
阮希云接过了蓝伊手中的茶盏,依着规矩,掩着不情愿的心思,还是喝过了她这盏茶。
“见过妹妹。”她放了茶盏在桌上,又从自己的手腕上取下了一个翡翠镯,犹豫了会儿,还是给了她。
“这就当做是姐姐给妹妹的见面礼了,望妹妹不要嫌弃。”阮希云话里有些停顿,但也只能如此。
蓝伊高高兴兴的接过了镯子,她哪里会嫌弃。
“多谢姐姐。”
“日后蓝伊一定会好好服侍官人与姐姐的。”才接过了镯子,她便也立刻改了口。
她叫的这声官人,就宛如化作了一把小刀一般,直扎进了阮希云的心里。
她不再做声,除了她们的欢喜声,其他的声音也再没入她的耳朵。
她们只顾着欢喜,阮希云却有刻出神,这屋子,这囚笼,这一小寸天地,好像让她无法再透气。
浓梅香已经燃过了一阵,出堂的时候,连她的衣衫都沾染上了半分梅香。
9,
算着时间,顾字成总还要两天才能回来。
他的前途都把握在世侯爷手里,他也受掣肘。
阮希云坐在廊下在出神,望着这天上的一轮孤月,这冷冷的月光洒在面前的花枝上,总是要惹得她伤心一番。
她已经在这里坐着待了有一会儿了,刚刚蓝伊说要给她来问安,她也是找了个不舒服的借口给推了去。
不过蓝伊还是说,给她特意做了碗甜水,希望姐姐尝尝她的手艺。
她这厨艺也很不错。
但阮希云哪里还有胃口,只是将东西搁去了一边,也没多看几眼。
……
已经是黄昏了,这天渐渐的也暗了。
垂芳放了东西,也走了来。
“娘子,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娘子还是先去沐浴吧。”垂芳话音也是极尽温柔,她如今也是怕自己说错了话,会惹得她伤心不快。
阮希云也还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垂芳也是发觉,她如今是比以往更爱哭了些。
她轻轻的拍了拍阮希云的肩,想要她回神来。
她刚刚,似乎一直在看月亮。
“娘子是想姑爷了吗?姑爷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娘子也不用这般担心的。”垂芳正宽慰着她,阮希云低头来,没有说话。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这春来时节,院中的花儿是开了不少。
但这也无法抚慰她的心。
……
阮希云再坐了一刻,见着这层夜色降了下来,也起了身。
热水氤氲的水汽,在这屋里充溢着。
阮希云的心神还没彻底飘回来,忽然踩着了自己的衣裙,摔了一跤。
垂芳也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住了她。
“娘子?娘子没事吧?有没有伤着?”这要是不小心磕着了破了皮就不好了。
阮希云的手被蹭了一下,倒是也没什么大事。
只是,也不知是为何,这么一摔,反倒是将她多日来挤压的情绪都给摔了出来。
垂芳扶起不得,听着她是在哭,她赶紧拿了自己身上的帕子来给她擦眼泪。
“娘子?”阮希云没忍住声,这样心疼的哭声,垂芳也是一时明白了她的苦楚。
她本还以为,阮希云嫁进了世侯府,顾字成又这般钟爱她,她往后的日子,也会过的像在阮家好些。
但垂芳见着她这哭到发抖的身子,这从眼中一直掉落的珍珠泪,心中也难受万分。
阮希云没再顾着什么大娘子的体面,就摔在这地上,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屋内的烛火都被这波水汽笼罩着,见不着更清晰的眉目。
阮希云哭了许久,这眼睛也不止的发红。
垂芳也眼中含泪,忍着自己心中替她不平的委屈,还在安慰她。
顾字成回来了,他一定会向着阮希云的。
阮希云哭着心疼,还咳嗽了几声。
垂芳拍着她的背,还是劝了她一句,如今事情走向如此,她即使是在哭到天昏地暗,也没有办法。
那个蓝伊想来不是好对付的,若是她一味这般委曲求全,这世侯府日后哪里还会她的位置。
哭,真的不是唯一的办法。
阮希云哭过了一阵,捂着自己的心口,瘫在这地上,还在缓神。
“那你要我怎么办?你都觉得她不好对付?我又有什么办法?”
“难道也要我去学她那样的做派,去卑微的讨好婆婆吗?”
“再使些不光彩的手段去跟她打擂台,就是为了一个男人,再做半辈子的怨妇吗?”阮希云脸上的泪痕明显可见,她这般质问,也像是在逼问自己。
那就要她自己从今以后就要这样做吗?
“在阮家时,我就已经见识过了我爹的那副样子,我抱着侥幸,还以为字成不会是这样的男人,如今想来,却是我异想天开,怎可抱此荒唐的念想?”
阮希云是在悲叹自己的命运,若是这门婚事,没有掉包,她嫁去了吴家,怕也是会落得一样的下场。
更何况,那个吴家公子喜欢的,是那个明艳大方的阮家嫡二女,阮希许,他不喜欢她,想必也不会善待她。
她不会讨长辈欢心,无论是在阮家,还是在顾家,她都只是被嫌弃的存在。
阮希云望着这屋里眼前的一切,是觉得好陌生,她从来都没有融进过这里,她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究竟是为何?我会投胎到阮家做了一个庶女,做了一个到哪里都讨人嫌的人?”
话完,阮希云这眼里包着的眼泪,又是要掉了来。
垂芳跪在她的身边,低头难语,阮希云前十几年,没得到过十足的父爱,如今要是再得不到夫君的怜惜,也着实是太可怜了些。
“可是娘子,这就是女子的命啊。”她也在叹气,阮希云揪着这已经被眼泪打湿的帕子,手中用力,都揪出了痕迹。
她缓缓转过了头来看她,无奈的笑了一句,又道,
“那又是谁给女子安了这样的命?”女子就只有这样的命吗?她想不通,她如今也被困在这方天地里,要为了一个男人,再做半辈子可怜的怨妇,这就是世间千千万万所有女子的唯一命运吗。
阮希云已经有了绝生的念头,她这般无奈束缚,还不如出了门,去山上做了道姑的好。
断了**,拔了情思,她或许还能过的松开些。
她这般发问,垂芳没有回答,她哪里知道阮希云想要的答案,只是觉得,阮希云这是病糊涂了。
看来明日还是要去请大夫来给她看看。
“娘子,还是别哭了,这样伤身子。”垂芳慢慢扶着她站起了身来。
这水就要凉了,还是赶紧沐浴的好。
水汽还在发散,这双朦胧的眼神,浸在了这层氤氲里,再看不清她的伤感神色。
阮希云整个人虽是浸在这热水里,但这心,却始终还是冷的。
月光柔美,也在诉说浅浅相思之意。
……
10,
顾字成归家没两刻的功夫便已经听完了最近家中发生的事。
那个蓝伊已经给夫人和娘子敬过了茶,人已经进了他们的院,阮希云实在也是推拒不得。
顾字成归家,第一时间没去给世侯夫人问安,先去看了看阮希云。
只是,在半路上,就遇见了要去给世侯夫人问安的蓝伊。
她见着顾字成这时归家来也是十分欣喜,她规规矩矩的给他行了礼,又说,见着夫君如今归家来,她很欢喜。
她这一口一个夫君的喊着,顾字成很是心烦,只是推着她让开路,他要去看阮希云。
这蓝伊实在也是聪明,当然是知道顾字成的眼里只有那个阮希云,不过她也不恼,还装的十分大方。
“姐姐昨夜与我还吃了酒,说了好一阵的话,姐姐没事,夫君可不用这般忧心。”
蓝伊拦在了他跟前,她的手碰到了顾字成,他只是往后退,根本就不想跟她接触。
关于她的事,他自然会去找世侯夫人说道的。
蓝伊看明白了他的神色,还是笑着,给他让了路,还问,她可不可以一起去看阮希云,她每日里,也还要去她问安的。
这是她对阮希云这个正妻该有的规矩。
她是一个礼数很周全的人。
顾字成眼里生了一份厌恶的神色,只冷淡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让开,别这么讨人嫌。
他迈着步子,快步走去了阮希云的屋子。
阮希云正在插花,她虽看着面色还不悦,但到底现在情绪也平和了不少。
垂芳听着脚步声,赶紧探出了身去看,见着是顾字成,这一高兴,又赶紧去报了信。
她这话才说完,顾字成已经提步走了进来。
“希云。”他才是见着了她,阮希云一抬眼来看,也有些惊喜。
她才是起身来,顾字成走来已经抱住了她。
垂芳默声退了出去,替他们关上了门。
“希云,我回来了。”顾字成还紧紧的抱着她,阮希云也抱住了他,惊喜过后,她的心绪还是低沉。
她眼神空落,见着了他,总是要想起蓝伊那个人。
那个同样跟她,喊着夫君的人。
顾字成可是很想她,这般诉过衷肠后,他也才是发觉到了阮希云的不对。
他离了她的怀抱,转眼来看了看她的神色,她不大高兴,但也不是因为他不高兴吧。
“希云?怎么了?”顾字成摸了摸她的脸,她如今看着,可还是要比之前好多了。
这脸色都看着要比之前有气血的多。
顾字成转了脑子来,想着了刚刚见过的那个妾室,那个蓝伊,也是明白了些。
“希云,这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再跟我娘说清楚的。”他在自责,他应该再做好周全的准备的。
他这般说,阮希云却也只是淡淡一笑。
“有些事,非是你我能预想到的。”
“我们都不敢违逆爹娘的心意,我们只能如此。”阮希云心中暗自短叹,她跟他,都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顾字成否定了她的话,他可以做主的。
“我心里只有你,我想要的也只有你,我没有想纳妾的心思,你相信我。”顾字成还在给她做保证,但阮希云想通几日后,也只能劝说自己去接受这一切的结果。
她没有办法拒绝,她被这世俗裹挟,她没有退路。
她只是一个女子。
一个世俗眼中,应该为丈夫,为侯府前程体谅,在后宅中安分守己,好好相夫教子的女子。
这便是她的命,她这个小女子的命。
“你说的话,我当然明白。”但这样的话,却也只能当作是这天上的流云一般,风吹过了,就散了,是当不得真的。
“只是,就这样吧。”阮希云从他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来坐回了桌边。
她也就只能再看看这些花树,看看它们,寄托自己这份愁思。
顾字成见着她这般认命不挣扎的样子,既是懊悔,也是愧疚。
“希云,你还是不相信我。”
“不相信我会为了你,违背他们的心意。”她也不相信,不相信他会为了她,强力拒绝那个女子。
顾字成也叹了口气,他们便是走到了这般天地了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阮希云像是被他这句话给激怒了一般,她多日来积压的情绪,如今才是爆发了来。
“字成,你以为,这天底下的女子都跟那蓝伊一样吗?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但我也不能表露任何不满的情绪,也不能说是生气了,或是吃醋了,要不然,这会损了你顾家,这世侯府的体面。”
“我还会落上一个善妒刻薄的名声,顾字成,我又有什么办法?”
阮希云还没再说两句,这眼泪就顺着脸颊又滚了下来。
从前她在阮家,也只是卑微求活,没有那样能干的本事,没有那样能对付妾室的心计。
就像世侯夫人说过的一样,她是太过软弱,哪里看配做这个顾家大娘子。
顾字成见着她掉了眼泪,也很心慌,他想接着解释,但阮希云的话还没完。
“无论我接不接受,难过的都是我们自己,我也选择一个委屈自己的方式来让你们都满意。”
“因为只有这样,我这个顾家娘子才是合乎了你们的心愿,我才能继续在这里活下去。”
阮希云的唇瓣微微发抖,她只能这样做。
“字成,就算了吧,这样的选择,才是大家都乐意看见的。”阮希云在逼着自己认命,她确实是要去做一个深宅怨妇,如此,才能继续苟活。
她哭得这般伤心,连桌上的花枝都似在悲戚。
顾字成缓缓伸手去揽过了她的肩,她刚刚说的话,他都明白。
“我只是不希望你这般隐忍,我说过的,我会保护你的。”顾字成的心也被她这般的心绪给扰乱了,他只是自责后悔,他做的还不够。
“或许,”阮希云靠在他的肩头上哭过了几声,忽而清醒来,又对他道,
“你如今给我一个休书,我宁愿去做个弃妇,也不愿让我自己困在这里,做个摇尾乞怜的怨妇。”
“这样的选择,才是她们最想看见的。”阮希云说的很认真,顾字成被她这番清醒给吓到失色,她这是失心疯了吗,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希云,你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顾字成上手去擦了擦她的眼泪,她是受太多委屈,他怎么能这般遗弃她,这该是他的不对了。
阮希云没回话,只是鼻尖忽然闻见一阵花香。
她想起了,是院中的春桃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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