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回

11,

永嘉五年末,阮希云怀了身孕。

为着这个喜事,最近世侯夫人对着她的态度也是缓和了不少。

她吩咐了身边的人,已经给阮希云送了不少的补品去,又指派了身边一个上了年纪,有些经验的妈妈去照顾她的身孕。

阮希云这身子这两年才是好了些,如今有了喜事,自然是该格外注意些。

阮希云只能接受她这样的安排,她身边用的习惯的侍女其实也不多。

顾字成这边到了年底,也是更忙了些,世侯爷最近常唤他在身边待着,他是分身乏力。

但他也会日日都问候阮希云,她如今有了身孕,自然是该更小心些。

为着这个,顾字成多加了些人在阮希云的身边,也告诫了蓝伊,她最近最好不要去问阮希云的安好。

他们都不想见她。

顾字成本是想直接将蓝伊给送走的,但世侯爷也发了话,他也只能暂时将人搁置在院里,但他也从未留宿过蓝伊那里。

他跟她,始终都还是清白的。

但凡是世侯夫人话里话外在逼着他去跟蓝伊在一起,顾字成总是以跪家祠自请罪。

上一个月,世侯夫人催请了他几次,顾字成就跪了几次。

她也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这般痴情,倒也是有样学样。

若不是如今看着阮希云有了身孕,世侯夫人稍稍的松了松口,他还得继续跪。

每一个在祠堂内跪过的黑夜,都是他的执着坚守。

蓝伊,其实有一次,偷偷的来看过他。

但顾字成这般肯定的态度,也寒了她的心。

若是遇着了寻常的公子哥,她自有办法去搭上线,但她遇见了顾字成这个痴情人,她竟然也想,自己好似也没有了更多的办法去引诱他。

那夜,离开的时候,她扔了一句话给他。

见着他这跪得板正的身子,蓝伊想起了那院的阮希云,竟也叹气。

顾字成不适合做一个世俗人,他适合去做道僧,纵使断情绝欲,他也能坚守如一。

世侯府怎得就出了他这样一个人。

仿佛他的情爱,与这深宅大院里的人都格格不入。

蓝伊也是擦着泪走的,他这般坚守,就是给她的最大的羞辱。

顾字成只能听见刮过这里的风声,没有人声。

……

雪还在下,十二月的雪又积厚了一层。

阮希云踏出了房门去看,见着这白雪世界,心中对着这样的寒意,却也觉得欢喜。

好像这样,她的心就没有那么冷了。

她眼中,能看见的只是这样飘雪的庭院,除了那一株白山茶,她好似也没再看见其他的花树。

林妈妈见着她就自己站在这廊下,脚边还踩着雪,很是担心,也不禁高声说了一句,

“娘子啊,站在这里受了风寒可怎么办,还是进屋去的好,屋里更暖和。”

她刚刚已经使唤了人去点香,前日大夫来看诊,却是说,阮希云有气郁之象,这样对安胎不利,须得静养,格外注意。

但阮希云自己却是没在意,这个孩子能不能生下来,她自己说了不算。

她摸上了自己的肚子,她才是有孕两月左右,身子还不明显。

大夫和她们都说,前三个月里,最是要注意,等着这三个月平安度过了,那她们也可放心了些。

她们更在意的是这个孩子,因为这是侯府嫡长子,顾字成的孩子,不是因为她。

阮希云再抬头来望了望天,还下着雪,这天上的颜色都是一样的。

她一时竟也想不出,这天晴朗的时候,该是一个什么样子,这天要下雨的时候,又该是什么样子。

此刻,在她的眼里,全都是一个样子。

她再看了几眼,还是听从了她们的招呼,进了屋去。

屋里,如暖春一般,是更暖和些。

……

有孕四月,阮希云还是呕吐得厉害,她多日不食饮食,隐有消瘦迹象,这可是让她们都给担心坏了。

顾字成最近都抽了些空来陪着她,但见着她这般病样,也是感叹她怀孕的辛苦。

如今已经是二月,下月春开,他还说,等着天气晴朗了,带着她出去踏青赏花,放风筝。

阮希云只是点头,却没回应。

如今她的孩子更要紧,这般还在意她的感受,也是难为了他。

阮希云最近的情绪都不高,若不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她可能也不会再搭理顾字成。

这个孩子,好像就是来帮着和好一样,来的这样巧。

顾字成很清楚,她不愿意搭理他的原因,所以最近也是时常在哄着她,他不仅是担心孩子,也是她的心情太差,会损了身子。

或许等着这春开了,她的心情能再好些,这长长的冬日,确实也是有些难捱。

……

12,

蓝伊忍了多日,也是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日子,她也难捱。

今夜,她奔去了世侯夫人那里,哭诉了好半天。

她是世侯夫人安排进府的,人也是她要的,但她如今在这世侯府里过的日子,还不如她在自己家里做姑娘来的痛快。

她也爱慕顾字成,想为他生儿育女,但顾字成对她这般冷淡的言语和行为,她哪里能一直容忍。

世侯夫人还在佛堂内拜神,听得她跪在一旁哭哭啼啼的,也是有些嫌她在这里扰了神明的清净。

“夫人,如今姐姐有孕,要是生下了长子,夫君又不喜欢我,那蓝伊日后在这府中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当日,我可也还是当着夫人和两位婶婶的面,恭恭敬敬的给姐姐端了茶,可是正经的进了顾家门。”

“但如今,蓝伊也是想为自己多打算一番,若是日后连夫人都嫌弃了蓝伊,蓝伊,可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蓝伊恳求夫人,能多疼惜蓝伊一番。”她虔诚的跪在神明下,但所求的却跟世侯夫人不同。

她更懂得,世侯爷和世侯夫人想要的是什么,她同样也在乎情爱,但没有将它放在第一位。

世侯夫人沉默不语,耳朵已经听过了一阵她的哭诉。

她缓缓的睁眼来,瞧着这供奉的几尊神像,她也不知道,顾字成原来也是这么执着的人。

原来最听话的人,要是犯了忌,也是这般坚定倔强。

“你所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世侯夫人双手合十,这样情爱之事,非是她一力促成就可以的,之前她又不是没有做过。

但结果呢,她越是逼迫,顾字成那骨头便是更硬,那毕竟是她的儿子,世侯府的嫡长子,她还是心疼的。

“如今成哥儿对她是用情至深,你现在无论再怎么使手段,也走进不得他的心。”

“除了能使些不见得好的手段,那你就只能等。”世侯夫人说了一个等字,蓝伊不解,恍惚间,这佛堂内的烛火淡光照在了世侯夫人的脸上,她说的很认真,除了用那些再下作的手段,她就只能等。

世侯夫人再点了点头,她不相信顾字成会一辈子只钟情这么一个女人,她也相信,阮希云是不可能跟他白头到老的。

“那要等多久呢?”蓝伊脸上还挂着珍珠泪,她还是不解,也可以说是不敢确定,顾字成对阮希云这般情深,既是她渴求的,也是她奢望的。

“等他,对阮希云失望的时候。”她既是如此说,男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等着阮希云自己将他的耐心给消耗完后,那他或许就会回头。

世侯夫人再闭眼叹了口气,她也只是这样期望,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顾字成为了她,连新娘掉包,忤逆长辈的事情都做得出,世侯夫人可是感叹,也是害怕,担心顾字成一味固执再干出些什么别的来。

他们只是,希望他能更好。

蓝伊低头不语,她还在想,到底何时,才是他回头之日。

烛火仍亮,却已经照不清她到底掉了几滴眼泪,世侯夫人叹了几次气。

……

有孕八月,时间一晃,已经是永嘉六年夏。

屋外的蝉鸣声是一日未歇,侍女们怕扰了阮希云清净,这两日已经想尽了办法去赶走这让人心烦的蝉。

但余声绕屋,总还有几只胆大的依旧停在那里。

最近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诊,算着时间,她若是一直这样安稳,便也可以等着足月时候生产。

大夫也是担心,阮希云这气郁之象,会影响她,若是出了什么大事,她自己都不保。

但阮希云如今这样平和,倒还是没见着什么不对劲的。

前日夜里,她半夜醒来的时候,忽然闻见一阵荷香,侍女又解释,这是姑爷为了她能睡的更安心些,特意在院里安放了不少的水莲。

还有屋内的百合,也是为着起一个安神之效。

阮希云听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记得,这都是为了孩子。

她如今困在这方宅子里,早已是没了更高的心性,或许,这个孩子,会是她未来的寄托。

她也只能这样想。

……

如今又是盛夏,她仿佛忘记了今夕何年,她嫁进顾家,好似有些时日了。

世侯夫人今日用过饭罢,又想去看看阮希云,只是听着她还没睡醒,也作了罢,又要转身离去。

蓝伊听着动静也出了屋来看,正拉着世侯夫人,她还差一脚,就要出了这院门了。

如今这蓝伊是在这院里越来越待不住,这府内的人都是十分会看眼色,会见风使舵的。

蓝伊如今在这院里干巴巴的等着,纵使是再有耐性的,如今可是也等不起了。

但她如今在顾字成跟前讨不得好,阮希云又不想见她,她如今能依靠的,就只有世侯夫人,毕竟,她还是跟她们沾着亲的。

世侯夫人与她站在长廊末,她屏退了身边的人,如今见着蓝伊也是耐不住性子了,心觉她也是个眼光短浅的人。

“如今你姐姐就要生产了,你还是给我安分些,若是你做了些什么,影响到了那个孩子,小心你的命。”

世侯夫人这是在敲打她,她可以做些手段,但要是影响到了顾字成的孩子,她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蓝伊还拉着她的胳膊,她能怎么做。

万一行事不够稳当,她也还是要受罪的。

但是在这深宅大院里,没有手段,没有心计,她又怎么能活下去。

世侯夫人见她不语,从她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来。

“虽然我是不喜欢那阮希云,但现在,她有身孕,自然是要格外注意些。”

“若是不然,成哥儿实在也是不喜欢,我也还是不想勉强,你若是想走了,你什么时候跟我说一声就行,我也会尽力给你找好一个退路。”

世侯夫人见着这天色,忽然也是翻了脸,蓝伊更是心慌,她即使是一个棋子,如今也还是没有上棋局,就先要被抛弃了。

这就是**裸的在羞辱她,说她没用啊。

“夫人,我也可以为夫君生孩子,我不是没用啊。”她又伸了手来抓住了世侯夫人,她刚刚说的话,可是千万不要当真啊。

她虽是在这世侯府里有些受冷落,但这锦衣玉食的日子,她过习惯了,如今哪里能轻易脱去。

“夫人,我可以的。”她转了转神色,还在乞求世侯夫人,现在不要觉得她无用了就要送她走啊。

蓝伊这般恳切,见着世侯夫人还是有些动容,她又多添了一句,

“如今姐姐虽是有孕,但腹中之子还尚不知男女,夫人能再留下我,就是为日后夫君的子嗣多做一份考虑啊。”

她语气卑微,她真的不想离去。

蓝伊这话,也是说准了世侯夫人的主意,她确实是还不知道阮希云能生下一个姑娘还是公子,纵使旁人再怎么猜测,也还是要等着瓜熟蒂落的那一天才真的知晓。

“说你是机灵,你还真是会盘算。”世侯夫人嘴角含笑,还是握住了她的手。

“能进世侯府家门的姑娘,那必定也不是一般人,你若是真的能为成哥儿生下一男半女的,有些事,我自然也是会为你做主的。”

世侯夫人顺着了她的话,似在哄着她。

蓝伊赶紧点头,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

在这里生活,她总还是要有点手腕的。

……

13,

满打满算,阮希云已经怀了九个月的身孕了,这算着生产日子,侍女们和妈妈们都已经将东西准备齐全了。

就是近日,这蓝伊总是打着一些幌子说要来给她问安,看看她的安好,这也是扰得阮希云有些心烦。

她性子娴静,不喜欢这样过于热情的人,自然也是不想见她。

顾字成早先便吩咐了阮希云身边的人,不要让蓝伊来看望阮希云,她来一次,就赶一次,不用给她留面子。

她自己都不要脸,那他们还替她捡什么。

顾字成虽是这样吩咐过,但也是低估了这蓝伊死皮赖脸的程度。

她日日都要来问,有时候也都走到了屋门口,即使是没见着阮希云的面,她也要在外面喊两句,让阮希云知道她是来过的。

她这样的举动,世侯夫人表面训斥,但到底也没拦着她,蓝伊这背后有靠山的架势,可是一日都未消退。

也是最近阮希云喝安神药的次数都多了些,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一直都在控制情绪,也是担心自己的孩子。

盛夏一过,她这是天天都担心着。

八月份的尾巴,这天气里多添了一丝凉意。

屋内摆了栀子花枝,满屋飘香,阮希云才是用过了饭,正要休息,便也听得说,世侯夫人前日去了城外佛寺求了平安符,是特意为她腹中的孩子求的,夫人想着她是要生了,也说要亲自给她戴上这个平安符,这也是积福之事。

今夜就先过去。

阮希云听后也没做声,但到底也是世侯夫人的好意,她也推拒不了。

换了衣裳,她也应了一声,由着丫头带路,去见了夫人。

平安符的事,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拿了东西,她没待几刻,也就回去了。

侍女在前头提灯照路,垂芳和冷月在身边扶着她走,才走至长廊中间,这突然窜出一个人影来,可是把她们给吓了一跳。

这天都黑了,要是没有灯照着,还真有些分不清这是人是鬼。

两个侍女都护在阮希云跟前,这镇定之后才是发觉,面前这个散着头发,衣衫凌乱,还哭哭啼啼的姑娘,竟然就是蓝伊。

“你?”阮希云也是瞪大了眼睛,她这个样子是作什么。

她是发疯了吗。

“姐姐,我求你,可怜可怜我吧,若是今时姐姐和夫君不肯再容纳我,蓝伊,也就无依无靠了。”

“姐姐,夫君心中只有姐姐,但请姐姐看在我们都身为女子的份上,能不能稍稍宽容一二,就让蓝伊也能为夫君生下一个孩子,也好让蓝伊交差啊。”

她粉面装泪,这般哭红了眼睛,跪在她的跟前,就这两嗓子吼了几句,这也惹得了其他人来看。

阮希云白了她一眼,心里根本不想搭理她。

她这话是说的,好似是她故意拘着顾字成不去她那里似的,但这两只腿都长在顾字成自己的身上,他一高兴了要去见谁,跟谁在一起,她哪里都能管着。

蓝伊这般狼狈的模样,还跪在这里哭诉,那是十分的为难和委屈。垂芳也有些看不过去,想扶起她,有什么话,这个时候也不适合说。

阮希云这样,可不能受刺激。

但蓝伊这个拉扯的劲可是很大,哪里能放了她去。她跪着再是挪了挪膝盖,去拉了拉阮希云的衣裳,阮希云却也是被她这样的无理取闹惹得有些生气。

“你要是真的想为他生儿育女,你今夜就可去爬上他的床榻上去,与我在这里说什么?”

阮希云捂着肚子,想抛开她的手。

这四五个人都在这里混乱着,丫头们围了一圈,阮希云被推搡着不小心跌了一跤,她伤着了肚子,忙喊着疼。

这丫头们都惊慌失措,蓝伊抹了眼泪,回了神来,见着阮希云这般痛苦的神色,惊喜之余,也还是有些慌张。

……

院里点的灯却是越来越多,进出阮希云屋子的妈妈和丫头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这院里还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世侯夫人带着人就守在屋门外,这天上还亮着星星,挂着月亮,它们在天上闲着,哪里管得着下面人间的种种慌乱。

蓝伊还站在她身边,刚刚是她不对,她不应该这样故意的去触怒她。

原本以为,她真是个软性子,多说两句她也不会真的动气的,哪里晓得,她如今也是这般无法忍受。

听着里屋阮希云痛苦的叫喊声,世侯夫人也是心焦,这能不能平安生下孩子,还是要看天缘的啊。

阮希云的声音打破了这院里原本的沉闷,世侯夫人转眼来看了蓝伊一眼,她眼里带狠,她还真是没想到,蓝伊竟然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去惹怒她。

若是今夜阮希云有个什么闪失,顾字成哪里会轻易放过她。

蓝伊这会儿,也是乖巧了些,知道是该安分些了。

世侯夫人手里还拿着一串佛珠,她正念了没两句,顾字成也回了家,正要赶来。

这院内挂着的几盏黄灯,都渗着冷意。

这里的气氛忽然就变了。

……

听着丫头来报,世侯夫人听着了他的脚步声,也正要起身来看。

顾字成一身黑袍,急步走来,走路带风。

他最近都跟着世侯爷在军营里历练,他本还在城外待着,听得家里人来报,阮希云是要生了,他这才骑马先赶了回来。

世侯爷还在军营里。

世侯夫人见着了他,也立时发觉他脸色不好看,还没开口喊一句,她只是见着顾字成是直接走去了蓝伊跟前。

一巴掌耳光的声音是那么响脆,候在这院子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该看的不能看,该低头的也低头,该噤声的也噤了声。

蓝伊被他这一巴掌扇在了地上,她还没缓过来,顾字成对着她又道,

“若是今夜她有任何闪失,我先拿你问罪。”顾字成已经知道了家中发生的一切,刚刚进门来的时候,便已经有人跟他说清楚了。

如今在他眼中,这蓝伊就是个十足的祸害。

顾字成眼神发冷,面色严肃,这不是玩笑。

世侯夫人见着他这般,也是知道他可能都听说了。

这是真的动怒了。

顾字成缓过了气,转眼来看了看世侯夫人,对她的态度也很冷。

若不是有她的授意,这蓝伊哪里来的胆子胆敢这样冒犯阮希云。

她们都是差点害死阮希云和他孩子的凶手,顾字成自然也是没有好脸。

月光还冷冷的,顾字成也不能进去看她,只是站去了一边等。

听着她在里面这般叫喊的声音,他也是心有不忍。

若是她真的挺不过这一关,这也是他的罪过啊。

他闭着眼睛,还在缓神。

14,

阮希云生了好一天的功夫,才是终于生下了孩子,是个姑娘。

这接产的人,也是说,阮希云是生的不容易,只差那么一步,她就要进棺材了。

阮希云的身子本来就有些弱,生产之前又受了惊吓,再加上她长期以来都有的气郁之象,如今母女是平安,那都是托了神明的庇佑。

稳婆和大夫给世侯夫人和顾字成都回了话,先说是她生的不易,而且,她也伤了身子,以后若是想再有孕,怕是有些难了。

再者,这个生下来的小姑娘,似乎也有些先天不足,须得好好养护,若是用心仔细,养过五岁,这孩子也能活下来。

如此一段话,顾字成和世侯夫人当然也是听了明白。

世侯夫人听着这般,心里也是直直叹气。阮希云真的算是废了,若是她日后膝下真的无子,这个位置,怕也是真的坐不稳了。

大夫都退下了,世侯夫人和顾字成还坐在正堂内。

昨夜一直都没睡,顾字成这眼窝下都见黑。

侍女端上了新茶水,顾字成却也无胃口。

昨夜发生的事,他想当面问世侯夫人一个清楚,还有蓝伊,那个祸害,什么时候才能出顾家门。

撑了一天了,如今是黄昏,顾字成今天一直冷着脸,蓝伊也被他的人给扣下了。

世侯夫人摇着扇子,打发走了身边的人,这正堂内,就剩下了他们两个。

“阿娘如今,是还要作何打算?是非要将希云被逼死,才肯罢休吗?”顾字成转头来瞧她,他这般冷漠的眼神,世侯夫人见了也觉得纳闷。

“我将她给逼死?你这话说的,是将你亲娘看做是个什么黑心人?”世侯夫人也来了劲,如今阮希云也生了,她也就没那么顾忌了。

“我日日都让人去问她的安好,给她送些好的补品饭食,你却来说我要逼死她?这话,你到底从哪里听来的?”

世侯夫人吐了口气,摇扇子的手都加快了些。

“若是没有阿娘给蓝伊那个贱人撑腰,她哪里敢多去烦扰希云?”

“若是昨夜,因为她的冒犯,希云是真的有事,我也一定不会放过她。”顾字成是放了狠话,蓝伊有手段,他的手段也更多。

只是看谁会用罢了。

“阿娘,若是您心里没了主意,我就替您做主,将那蓝伊给处置了,要不然,还留着这样一个祸害在顾家里,总会招来更多的祸事。”

“我这也是,为顾家着想,阿娘,这件事,你就不要多管了。”顾字成已经定了主意,蓝伊已经不在顾家了。

她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些代价。

世侯夫人对于他这样的狠厉果断,也有些惊讶。

顾字成已经做定了事,她现在也再说不得了什么。

“顾字成,我真的觉得,或许你才是有病的那一个,自从你遇见了这个阮希云,你整个人都变了。”

世侯夫人也在看他,重新看他,她这个儿子,如今到底是因为什么着了魔,如今才会成这样的。

顾字成没有回话,算着时辰,他要回去看阮希云了。

这个时候了,她或许已经醒了。

他站起了身,没多说,只是行了礼,告了退。

……

阮希云沉沉的睡了好一天,她这般历险,千辛万苦的生下了一个孩子,如今身子受损,心也受损了。

她就睁着眼躺在床榻上,这里面的东西都全部都被换过了,但她也没在意。

垂芳给她喂了药,见着她这样魂不守舍的样子,想着,她是心伤了。

她才是端药出了屋去,顾字成抱着姑娘,就进了屋来。

小孩这会儿睡得安稳,他慢慢走进了屋里,见着她是醒着的,也抱着孩子坐在了她的床边。

“希云,看看孩子?”顾字成还喊着她,但阮希云根本就没听见,只是望着眼前的东西在出神。

她生了孩子,好似她所有的灵魂和精神,都被抽走了。

她如今虽是还活着躺在这里,但也宛如,一具干枯的残肢败体罢了。

阮希云没说话,也没转头,她没有反应。

顾字成将孩子放在了床上,知道她是心伤,如今不想再搭理他,也是正常。

他握住了她的手,这下,阮希云倒是反应有些快,抽回了自己的手来,想要翻身去。

顾字成坐在床边,只是默然。

屋内的气氛如冰一般,她沉默不语,与他只是咫尺距离,但又仿佛隔了一个世界。

顾字成再坐了一刻的功夫,也还是抽身离开了这屋。

夏末的花都没开了,他没闻见花香味了。

15,

顾家家宅里,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阮希云一连半月不爱搭理其他人,与顾字成也是寥寥数语,如今再见,更像是两个陌生人一般。

阮希云对着这孩子也不够上心,过了半月,她才是知道这孩子的名。

垂芳又说,是顾字成娶的名,唤嘉乐。

希望她日后能幸福安乐。

阮希云没异议,反正这是顾家的孩子,他们说了算就行。

顾嘉乐,阮希云想着这个名,她似乎不爱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看着也有些弱,没那么精神。阮希云问过了大夫,这孩子确实有先天不足的症状,倒是随了她。

还有她往后身子不易再有孕的事,她都知道了。

只是,顾字成从未跟她提起过这两件事。

阮希云也是叹气,她就这个命了。

这样的日子,她也只能这样过了。反正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受蹉跎。

永嘉六年秋,她记得,女儿叫嘉乐。

16,

永嘉七年,暮春。

顾嘉乐去世,阮希云伤心过度,一病不起,缠绵病榻,药石难医。

顾字成侍疾多日,心有感伤,也无法诉说。

如今阮希云是轻易惹不得的,那眼泪串子,轻易就会掉了来。

如今全家里,只有顾字成还有办法哄着她,旁人如今也是颤巍巍的,生怕自己说错了一个字。

顾嘉乐的遗体,已经让景云寺的大师念经超度过了,阮希云从城外一回来,整个人便如枯树枝一般,毫无生机。

过了黄昏,阮希云还坐在这廊中,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她不想有人打扰。

顾字成见着她这般,也只能叹气。

当初在金明池边,见着那个拿着风筝的小姑娘,不张扬,但也大方明媚,他一见倾心,如今,倒也是走到了这般境地。

他忽然回想起了当初世侯夫人在家祠内问过的一句话,究竟是谁,让她过得这样不好的。

结果还是他。

他端了一碗甜汤走了来,阮希云没转眼来看他。

他放了东西,就坐在了她身边,阮希云在看天。

……

“希云,多多少少,还是吃点。你最近都清瘦了很多。”这病色是愈来愈明显,阮希云这身子是越来越不好。

顾字成也还打算,带着她出去住,安静点,她能更好的养身。

但他还没跟她提,是怕惹得她心里不舒服。

阮希云这伤心劲却是还没缓过来,其实顾字成的耐心也已经耗得快差不多了。

但他也没什么抱怨,这是他的错,他应该承担。

这碗甜水是他亲手做的,里面加了点山楂,希望她能开开胃。

但阮希云连看都没看一眼。

如今她对这些好,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顾字成也已经习惯了她这个态度,她对他这般冷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孩子没了,他这个父亲,当然也还是伤心的。

世侯夫人说了一句很自私的话,她是觉得,阮希云只顾着自己,也没有关心过顾字成的感受。

她稍稍的,有些不顾他人的感受。

顾字成就候在她身边,等着她回了些神来,才是有话说。

阮希云已经收回了眼神来,她缓缓转身来看,这眼中含泪的悲戚模样,顾字成上手去替她擦了擦眼泪。

话到了嘴边,如今却也是再说不出口来。

顾字成也叹气,他这样失落的模样,阮希云能明显的感觉到,她忽然凑近了来看他的脸,眼中含着的最后几滴泪,都滚落了下来。

顾字成望着她的眼神,越是看,他越是不忍。

……

阮家出事了,因为一份违逆名单,上面有阮家的名字,如今长安伯爵府已经被查抄了。

她的父亲,长安伯爵爷,还有她的其他亲眷,都还在狱中。

事情发作的很快,顾字成告诫了身边的人,所以事情过去几天了,阮希云也还不知道。

世侯爷去打探了一番,这回阮家的事,是逃不开的,违逆名单上写的很清楚,阮家与那犯事违逆者曾有私下往来,如今官家严令,谁去求情,谁也会落得一个下场。

若是朝中大臣肯劝,官家肯听,死罪可免,但流放充军,是躲不开的了。

阮希云已经嫁进了顾家,自然不算是阮家的人了,有世侯府庇护,她无事。

顾字成一直都没告诉她,就是怕她会受不住。

纵使阮郎君对她不够好,但到底那也是她的亲生父亲。

或许,还能见最后一面。

但他还是没有告诉给她,他既是不忍,也是不敢。

她就如那还剩着一口气的残枝,稍一不注意,或许人就没了。

这几日,顾字成的心都是悬着的。

……

17,

夏雨很多,今年汴京里的雨水更大。

这老天爷,是直直的哭了好几天,到今日初八,都还没停。

最近府中的风言风语是越来越多了些,下人间,如今见着这位顾家大娘子是恍如失心疯了一般,这嘴上也是没了忌讳。

不仅有传阮家人已经下狱落败,更是在传,世侯爷和世侯夫人是打算要顾字成休妻另娶,都听说他们是在选人家了。

阮希云一向不搭理这些闲言碎语,只是听着阮家已经落败,她才是醒悟了来。

今夜雨大风也大,是吹冷了她的心。

她游走在回廊上,忽然听得几个丫头们在胡说,她突然清醒了来,向着她们逼问,要她们说实话。

无论顾字成是跟她隐瞒了多少真相,她如今也都知道了。

风雨太大,都打乱了院中的花枝。

世侯爷和世侯夫人唤了顾字成在正堂内说事。

如今官家因为一份违逆名单重查汴京内各家高门贵户,他们世侯家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他们家也有份小错误。

世侯爷从军,顾家从武人更多,之前北疆屯兵,因为朝廷一时拿不出足数的军饷,所以顾家也暂时贴出了一份。

虽数目不是很大,但如今上头查得紧,最近官家的脾气也不好,汴京城内,众人如履薄冰,大臣在朝中,也是小心翼翼。

顾家贴出了这份军饷,但另外两头犯了错事,如今这屯兵所用军费数目与朝廷账本上的数目对不上。

顾家这回是被算计,吃了暗亏,这当然不是他们的主要过错,但如今,他们只得先将这里面的空缺先填上,要是再拖下去,等着官家亲自查问了,世侯爷也难保官职。

更甚,顾家其他几房人有些不大安分,世侯爷是大房一辈,爵位在他的身上,但其他亲戚,他也不可能都不管。

他们有些不安分,弄出了人命官司来,如今要是想摆平,除了是在官场上使点手腕,这钱财上也要更尽力。

但顾家已经将多数的钱财都拿出去贴军费了,如今,要是再想替他们摆平这件事,他们能拿出的,也不是很多了。

这全家上下所费,更是不止这些。

世侯爷也是亲眼见着了阮家人的下场和落败,自然是更清楚这其中的厉害。

……

外头的雨声还不止,正堂内点的是竹香。

时辰渐晚,顾字成已经听着他们说道了快半个时辰了,却是还不知,如今家里有难,他能做些什么。

他如今才是弱冠之龄,尚未步入官场,他能做什么。

烛火渐暗,顾字成抬眼来看他们,他们心中忧虑,如今伤神,似乎是变老了一些。

“成哥儿,为今之计,要是想维持着世侯府往后的前程,只怕是,要你做点牺牲。”

世侯爷在旁边未曾开口,但世侯夫人的意思,自然也是他的意思。

顾字成未解,要他做出点牺牲?是要将他推出去顶罪吗。

他只是这样猜测,却等着世侯夫人说出了他们的打算时,顾字成直接拍桌站起,满是惊愕。

这声拍桌声,有些吓住了世侯夫人,她左右看了看世侯爷和他的脸色,这父子俩莫不是要吵起来。

“爹,娘,你们现在要我休了希云,另娶别家的女儿,就是为了更高额的钱财?”

为了更高额的钱财,来帮他们度过这次家族危机。

顾字成满眼惊愕,他早该想到的,他们为了保住世侯府的前途荣华,什么事做不出,什么话说不出口。

他站在旁边,还在缓气。

“如今阮家已经落败,他们是什么下场,你也都知道。”

“阮希云如今还能在我顾家过几天安稳日子,这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家中有难,她现在身为顾家娘子,当然也是应该为夫君分担,为顾家分担。”

“我们已经对她,够客气了。”世侯夫人也放了狠话,如今阮希云是根本就配不上这个侯府主母的位置的。

“休书我们已经让先生拟好了,明日辰时前,你让她签下,我们也还能跟她好好说话,给她安排一个好退路。”

“如若不然,也别怪我们翻脸狠心无情了。”世侯爷也是这个意思,说完这番话,他也就拿出了一封写好的休书来。

只要顾字成和阮希云都签了字,按了手印,他们各自也能奔赴更好的前程。

上头坐着的世侯爷和世侯夫人都统一了口径,顾字成见着那封已经写好,如今就放在他眼前的休书,他哪里敢挪步子。

“爹,你?”顾字成手紧握成拳,他摇了摇头,他怎么可能这样做。

这样抛弃发妻的薄情之举,他怎么能做。他非是那等不懂儒家礼仪,不懂世俗规矩的人,他也有自己的道德礼数。

“如今家中有难,你们倒是惦记着她是顾家人了,往日里,你们都把她当做是顾家人吗?”

“阮家已经落败,她再无娘家可依,如今她除了我,再是无依无靠了,你们还要逼着我去求妻?”

选择抛弃她,换家族前程?

顾字成不是没有判断的能力去逼着自己该怎么做番抉择,只是他从小读过的书,学过的道理,都没有办法促使他这样去做。

他脸上挂着眼泪,这般质问他们,世侯爷也只是冷眼旁观。

休书,墨笔,已经都放在这里了,他的话,明日辰时之前,他要见到一封签了字按了手印的休书。

“真是够虚伪的。”顾字成不禁的也愤慨的骂了一句,世侯爷也理直气壮的站了起来。

“顾字成,父母之命,你不能违背。”

“你是顾家嫡长子,你身上不仅是有情爱,还有家族责任,今日,你给我签了休书,休了她,这便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明白了吗?”

世侯爷的嗓音洪亮有力,这样字字清楚的话,不仅是传进了顾字成的耳朵里,还有阮希云的耳朵。

……

雨声夹杂,她走进正堂来的脚步声,一步步的,却很清晰。

“我签。”她这一回应,顾字成很是惊讶,她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他刚刚离开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我签。”阮希云虽是一副病态,但这副坚决的口吻却十分有力。

世侯夫人也站起了身来,他们都很惊讶,为什么阮希云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刚刚他们说的话,她听了多少。

世侯爷见着了她,也还是缓了口气,没再说教,侧身看去了一边。

世侯夫人先看了看顾字成,他只是还呆呆的望着她。

阮希云的身上还有雨水,她有些被淋湿了,虽是还病着的,但她如今这般坚定的眼神,顾字成只是瞧着,却觉得,她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希云?”他不敢动,,只是站在原地,她刚刚说的话,他也听明白了。

她要跟他决离,这是她现在的决定,却是毫不犹豫。

阮希云拖着这沾湿的衣裙,一步一步的,很是坚定的走去了那放着休书的桌前。

墨已经研好了,笔也已经放好了。

只要她一提笔,就可为自己讨得一份自由。

不管是休书,还是和离书。

顾字成见着她丝毫不理自己,只是坚决的就要跟他写下这封休书,心痛之余,只剩下了几分理智。

世侯夫人就站在顾字成身边,见着这般情状,也不敢贸然出声。

阮希云低眼来,就着这尚且还明亮的烛火看清了这休书上写的每一字每一句,她虽是在掉眼泪,但心里却很痛快。

她捡起了桌上放着的墨笔,右手却被顾字成一把给拉住,他还在恳求。如今这场面,却不是他要休了她,好似是她要主动离弃了他。

“希云?你真的想清楚了?”顾字成忍着眼泪,忍着心里翻涌起来的情绪,话里是在试探,手上的动作,却是在卑微恳求。

他没有说要将她给休弃,顾家的劫难,根本就不需要她来承担。

那要他来又何用?

只是,阮希云冷着脸,用力的挣开了他的手。

阮希云三个字,他就看着了她一笔一划的写了清楚。

忍着最后一份心痛,阮希云最后一滴眼泪掉在了这休书上,她舒了口气,她是忽然感觉,加在自己身上的万般束缚好似都没有了。

她忍住了哭声,稍稍的侧身来,低头又道,

“顾公子,我们之间,如今已经不再是夫妻了,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希云祝你,往后,婚姻美满,儿孙满堂。”她这般懂礼,最后那刻心疼,划过了他心中。

她拂袖而去,他再挽留不得。

……

外面划过了天雷声,冷风吹灭了正堂内的几盏烛火,这地儿,忽地就变暗了许多。

阮希云走进了雨幕中,顾字成赶紧出来追上了她,他还在挽留。

今日这顾家门她要是踏了出去,那他们之间也再无回转的可能了。

顾字成追着她到了大门口,这天还阴沉沉的吓人,雷声不断,阮希云只是挣开了他的手。

没再看他,她刚刚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往后生死,他们之间再无任何干系。

不断的雨珠掉在他们的脸上,顾字成眼前被雨珠模糊着,他看不清阮希云的狠心决绝,看不清她又是哭得如何心痛。

只是,他手上的力气减弱了许多,根本再留不住她的手,她的人,她的心。

再然后,姑娘出了顾家的门,奔进了暗沉的雨幕中。

门边的人,吐血倒地。

今夜风雨大,根本没有一个平和的心。

……

18,

永嘉七年秋末,阮希云病逝,因被顾家休弃,不再是顾家人,顾家不用吊唁的。

但为着体面,顾家给了外面一个合理的借口,还是为她办了一场丧事。

顾字成自从也一病不起,久疾难治。

……

延熙一年。

顾家人因为得了太后的庇佑,暂且无事。

汴京,恢复了往日的太平。

顾家,也恢复了往日的安乐。

世侯爷和世侯夫人为了冲喜,已经给他选定了续弦女子。

冬月末,顾字成离了顾家门,顾家人找寻三月不得,给了一个他出门游历的借口。

他何时走的,他们不知,他何时归家,他们也不知。

他们低估了顾字成的心性,只是望着冬月里的梅花,仰天长叹。

……

延熙二年,他未归家。

延熙三年,他未归家。

延熙四年,他未归家。

延熙五年,他未归家。

……

清平一年,他未归家。

清平二年,他未归家。

清平三年,他未归家。

……

清平四年临冬,他回京吊唁去世妻女,结识好友,陆世宁,一位上京赶考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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