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回本来是被拘留在看守所的,他偷的东西价值不高也未遂,关不了几天。
登记身份证号时民警才知道这孩子还未成年,亲生父母双亡,只有一个继父,却始终联系不上。
两天后,页铎的尸体被发现在自家半山的别墅里,死因不明。
碍于页铎属于商界名人,案件被市局接管,继子颜回也被带到了市局。
审讯室里:
“你父亲死了,你知道吗?”
颜回相当淡定地靠坐在椅背上,双手一摊:“我父亲十年前就死了,车祸。”
问询的民警很是看不惯他这副装傻充愣的德行,吼道:“我说你继父页铎死了!你在这跟我扯犊子呢?”
颜回不答反问:“我有些渴,可以给我一杯热水吗?”
等温水浸润过他的喉咙,他才不紧不慢道:“您刚才是说页铎死了,怎么死的?”
民警怒极反笑:“你不知道?”
“当然!”
颜回表情相当之无辜,说着还展示般举起双手晃动了一下手腕上的手铐,“我不是一直被铐在这里吗?”
审讯室外的监控室。
本不该出现的老局长竟端着自己的保温杯一眼不眨地看着里面这个淡定自若的少年,周围人都摸不准领导为什么会关心这个案子。
只见老头放下水杯,按下了对讲:“问他最后一次见页铎是什么时候?”
“被你们抓来那天咯,具体几号我忘了,你们应该有登记吧。”
颜回答得坦然,片刻后又作恍然大悟状,“各位警察叔叔,你们不是怀疑我吧?”
“不是怀疑,是例行问询。”
“好吧,你们怎么说怎么是吧。”
颜回用手指一圈一圈在纸杯上画圈,半晌才说:“我继父死了我也很难过,不过我跟他感情一般,所以你们想看见的痛哭流涕是不会有的,至于你们怀疑我这件事,我只能说我那天出门的时候,他还是活着的,从各种意义上。”
饶是有多年刑侦经验的计纲一时也难以接受颜回这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此刻的他和在延岛见到的内敛少年根本就是两个人。
老头儿下意识觉得他是双重人格,接着又不免为自己交友不慎的侄子捏了一把汗。
“计局,页铎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刀伤不是致死原因。他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前天的凌晨0-4时,死因是脑水肿引起的呼吸骤停,无其他中毒症状,躯体无其他明显伤口,有些细小的擦伤像是同人扭打时留下的。”
计纲吹了口滚烫的茶水,问道:“还有什么吗?”
向他汇报的是刚毕业不久的法医科小姑娘岑莉莉,第一次跟领导的领导汇报,难免有些紧张。
她把报告火速翻了两遍,又补充道:“在他左肩的刀口上检测到了消炎药成分,死亡之前他应该处理过伤口。”
老头儿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看向身边众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众人面面相觑,接着一致答道:“外伤不同时,不致死,死者属于疾病突发的自然死亡。”
老头儿微微颔首,接着又按下了对讲:“小刘,按程序放人吧。”
其实,这些民警本来也没怀疑过颜回,看守所呆久了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
颜回这种青春期的孩子,因为父母离异,心里有些畸形喜欢偷东西,还不算是太离经叛道的。
计纲慢悠悠回到办公室,先是打电话通知了一下他那没出息的侄子颜回被释放的消息,随后借故把颜回叫到办公室聊了一会儿,没有人知道计纲跟那孩子说了什么。
满打满算两人分开也不过两个星期,颜回整个人却瘦了一圈,春节在延岛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好气色全都消失了,像被剥皮抽筋的灵魂赤身而立。
计妄驰有种诡异的直觉,这样的颜回是他从未见过的,可他仍不死心,总想再努力一次,他抓起颜回冰凉的手,用力握紧。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事情一定不是表面那样,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或者,你担心我爸妈打扰的话,我带你去我的小公寓,就咱们两个人。”
颜回把手强行抽出来,刚结束跟老狐狸的斗智斗勇,他现在身心俱疲。
“我得回家,页铎的后事我还要处理。”
“那我陪你?”
“不合适,我还要照顾我弟弟,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可以处理好。”
计妄驰直到此刻才知道他还有个弟弟,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眼前这张刻在他心尖上的脸突然陌生了起来,他机械地开口,说出的话根本没有经过大脑。
“前几天打你电话,为什么都打不通?”
“卧室的分机被页铎拆掉了。”
果然是他!
计妄驰松了一口气,“那你现在把家里电话告诉我。”
颜回不想说,于是推辞道:“我有你的电话,有时间会打给你的。”
计妄驰被这个小骗子耍够了,根本不信他,“你的号码。”
颜回不得已报给他,“我不一定有时间,这段时间家里人多,你最好别来打扰。”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等……等他后事办完吧。”
颜回说完这话,家里司机就到了,计妄驰拉着他不给走,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我还能相信你吗?颜回。”
颜回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终于肯抬头直视那人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没有一丝情绪,连声音都是波澜不惊的。
“计妄驰,永远别抱太大的希望,对人性。”
直到接颜回的车驶出巷口,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的计纲狠狠咳了一声,才把计妄驰丢了的魂吓了回来。
“还在这招摇,还嫌不够丢人呐!”
此时已经是晚上8点多,整个市局顶楼只有计纲的办公室还亮着灯,老头儿上去之前特意嘱咐了门卫不要放任何人上去。
计妄驰见状心里没底,“二叔,你是有话想跟我说吧?”
老头不说话,生生耗着计妄驰陪他煮好了一壶茶,一人分了一杯才开口:“你这个性子,真是要好好磨一磨。”
计妄驰开门见山,“二叔,有话直说吧。”
计纲上下打量他片刻,沉声道:“我接下来的话可短可长,可严肃可诙谐,全看你愿意选哪种来听了?”
计妄驰眉头皱成一团,“什么意思?”
“简单说,你那个小朋友,不适合再出现在你身边,你同意的话现在就可以回家了。”
“这不可能!”
计妄驰“嚯”地一下站起来,“颜回有什么问题?给我个理由。”
老局长把手里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听声就听出手劲儿使得不小,“你还理直气壮了!非让我先礼后兵是吧?你想听理由,我今儿就跟你说出个一二三来!”
计妄驰梗着脖子听训。
“首先,他不诚实,他来我们家的时候,说自己叫叶天,我今天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多少岁,这种刚一见面就满口谎言的人,不值得信赖!”
计妄驰同他据理力争:“他不是有意欺瞒的,他早就跟我坦白了,是我一直懒得告诉你们而已!”
“哦?什么时候?”
“就在延岛,放完烟花回去他就跟我坦白了,那把刀也是在那之后我主动送给他的!不是他偷的!”计妄驰再次强调。
计纲毫不意外,甚至想冷笑。
“按理说你们俩也相处一段时间了,还一起参加了冬令营,他早不坦白晚不坦白,怎么偏偏在见到我之后跟你坦白呢?你是不是告诉他我是做什么的了。”
计妄驰心里一惊,他从没这么想过。
计纲不同他在一个问题上纠缠,接着数。
“假名字不要紧,偷东西呢?你小时候不是最嫉恶如仇吗?院子里的混世魔王被你打趴了一代又一代,怎么现在反倒越长越回旋了?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计妄驰心跳如鼓擂,眼神却不肯闪躲,像是仍孤独地守着某种信念:“这件事我坚信是误会。”
眼见计纲要打断他,计妄驰料到他要说什么,抢先反驳道:“我知道有监控,但很多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颜回家境优渥,他继父是有名的商人,那个破耳环还不够买他一双鞋,他有必要偷吗?”
如果说计纲刚才还是抱着教导的心,面上带着那么点笑意,那么现在则是彻底恨铁不成钢了。
他一拍桌子吼道:“谁告诉你只有穷才偷东西?你他妈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有钱人见不得人的癖好更多,偷窃癖、异食癖、性癖……你要不要我把各个类型的卷宗都摆出来让你读读!”
察觉到自己被他气的有些跑偏,计纲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继续苦口婆心道:“刚才那些都不是重点,我也不同你诡辩,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看看这个吧。”
说着把页铎的尸检报告丢了过去,计妄驰伸手接住翻了两页,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计纲短粗有力的手指指着他,一字一顿道:“他继父死了,身上有刀伤,是你送他的那把刀留下来的。”
计妄驰震惊过后,自顾自翻阅起现场的照片,这才注意到页铎裸露的胸口上那道狰狞的刀伤,他呼吸一滞,急道:“怎么回事?”
“颜回很聪明。”
计纲意有所指道,“放心,这一刀并不是他的致命伤,页铎甚至自行处理了伤口,他死亡的时候你的小朋友正在拘留所里。”
计妄驰脸色黑的犹如锅底,表情也愈加狰狞,竟大逆不道地在长辈面前露出多年未见天日的混不吝模样:“你是在暗示我,颜回杀了他继父?”
自从计妄驰被计强刺激到“弃武从文”之后,他已经许久没露出自己攻击性这么强的一面了,这也是计纲一直坚持把他拉到警察队伍里来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三好学生不是真正的他,现在才是。
计纲心里暗笑,嘴上却相当严肃,“我是警察,警察靠证据说话,不搞什么明示暗示那套,不过我必须承认,从古至今,无论哪个国家,哪套法律,都不能避免完美犯罪的存在。”
计妄驰沉默地看着他。
计纲叹了口气,“我没说是他做的,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证人是我们基层的片警儿……我今天把你叫过来,也不是要在你面前跟你装什么福尔摩斯,玩什么推理游戏的。”
计妄驰下意识站直了。
“妄驰,你今年已经22了!不小了,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很多已经开始工作了,你不能还活在象牙塔里。页铎死了,颜回就是页氏的继承人,他有个弟弟,可是还不满14周岁,谁是页铎死亡的既得利益者还需要我教你吗?”
计妄驰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二叔,我还是不相信,因为跟他相处的是我,不是你们。事情的真相我会去找他问清楚,但我发誓他绝不可能是凶手。”
计纲嗤笑一声,“还需要问吗?过段时间,看看页氏归属谁,不就一目了然了吗?我理解你需要时间接受,我给你这个时间,但不能太久,否则这件事我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父亲。”
计妄驰双拳紧握,努力按下心中的悲痛,咬牙道:“好,您给我点时间搞清楚。”说着转身就要走。
“小驰,”计纲叫住他,“你还太年轻,这件事带给你的伤害我能理解,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毕业之后能考到队伍里来,我的调令已经到了,到时你不必再顾虑我,你是个当警察的好苗子,只是人心险恶,你还需要历练。如果你能想通,这件事我可以替你保密。”
“好,谢谢二叔。”
计纲的确没跟计强多说什么,但颜回偷东西,母亲刚过世,年轻的继父又突然身故,这些事都是瞒不住的。
计妄驰被关了禁闭,整整七天,他连楼都没下,只龟缩在房间里不停地用手机、座机给颜回打电话,整整814通电话,全部是无人接听。
他数着日子等到页铎出殡,趁父母不在翻墙溜出去找颜回,却只在页家别墅门口看到了成群结队搬东西的工人。
一个保姆打扮的人走了出来,问他:“您是计先生吧?这是我们大少爷临走前让我交还给你的。”
计妄驰伸手接过包裹,怔怔地问,“他去哪了?”
“大少爷和小少爷一起出国了,具体去哪儿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你看,连家具都拉走了。”
这些日日夜夜,辗转反侧、心力交瘁的等待,就像是一场看不到头的迷津。
而留在计妄驰手里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就只有那套他们一起看过的影碟,那单纯而美好的缪斯,似乎永远的消失了。
第一卷正式结束!这章写的时候好难过,下章开始重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Chapter16.814通未接来电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