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3

在大多数人眼中,医院都是世界上最无尘的地方,无菌的手术台、高温蒸烤过的床单、每个分子都被消毒液浸泡过的空气……

无数冰冷的物质拼凑在一起承载着人们对死亡的敬畏之心,让人肃然起敬。

可在颜回眼里,医院是全世界最肮脏的地方。自他有记忆那天起,已经数不清有多少肮脏的秘密被掩埋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穷无尽,似乎只有阴阳两隔,才能有个尽头。

同不分昼夜,永远熙熙攘攘,溢满普通人无数悲欢离合的公立医院相比,私立医院的VIP病房则显得尤其安静。

颜回无聊到盯着滴壶一滴一滴的数,好奇究竟数到多少滴医生才能跟页铎沟通完毕。

“页总,过敏源结果已经出来了,是生姜,应该是颜回在外面不小心吃了姜才会发作的,没有大问题,您放心吧。”

页铎接过化验报告粗略看了看,先是慈父般问了问疹子什么时候能退,之后还有什么要注意的,近期有没有什么忌口,接着又面有愠色抱怨家里保姆做饭太不当心,临别又再度诚恳跟医生表达了感激之情才起身走向颜回的病房。

医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心生感慨,这个继父真是难得!

一个一年有四分之三的时间全世界各地飞的工作狂,却出人意料地对这个继子要多上心有多上心,每次颜回来医院都是页铎陪同。

职业原因他见过了太多人间冷暖,自问很多亲生父亲也做不到如此,不过很奇怪,他那个大儿子似乎跟他始终不太亲近。

这大概就是不是亲生的养不熟吧。

医院折腾了一圈,颜回被页铎带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按规矩,页铎出差回来的第一天,夫人纪敏是一定要等他和孩子们一起吃晚饭的。

今天情况特殊,一家人的团圆晚饭变成了夜宵,小儿子页黍离因为明天学校有体测早早回房睡了,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他们一家三口。

纪敏把熬得软烂的药膳粥一人分了一碗,从父子二人进门,她已经默默将父子二人打量了个遍。

颜回跟平时无异,慢吞吞的喝粥,页铎看上去心情也不差,甚至在饭桌上跟她研究起药膳的做法了,调笑中又追问她是用什么替代了鱼片,鲜而不腥,又完美避过了他的忌口。

“几个月没见,你不认识我了吗?我从来不进厨房的,白嫂做的,你想夸我可以换个方向。”

页铎自然知道他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夫人是不可能为了取悦他而委屈自己的,于是轻笑道:“可能白嫂近来手艺精进了吧,我还以为我们家又来了什么大师级别的新厨娘呢。”

颜回握着汤勺的手一顿,直到页铎把桌上的吃食消灭了大半,他还在跟他那小碗粥做斗争。

页铎:“医生说你气血虚,我看着又瘦了些,今晚可以多吃点。”

颜回摇头,努力吞了最后一口粥,“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页铎静静望着他上楼的背影,直到听见房门落锁的声音,才转过头对纪敏开了口:“我准备辞退白嫂。”

没有任何商量的语气,而是通知,纪敏十分讶异:“为什么?前前后后换了这么多保姆,白嫂是手艺最好又最有分寸的了。”

页铎不以为然:“是吗?那她不知道小回从来不吃生姜的吗?这孩子又瞒着我把头发剃了,原因是生姜过敏长了疹子。我想不到他有任何在外面进食的机会,所以如果不是白嫂不小心,还会是谁呢?”

纪敏心下一惊,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不可能啊,我跟小回顿顿都一起吃,白嫂肯定没犯过忌讳,不然我不可能没发现的,会不会?呀,我前几天买了几瓶新出的洗发水,说是能生发的,里面好像有姜,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页铎毫不意外地点头:“有可能。”

纪敏悬着的一颗心又放下来,她起身坐到丈夫身边,小心翼翼扶住他的肩膀:“不过你是不是对小回也太严厉了,我怕再这样下去他会变得更加孤僻的。他马上成年了,喜欢什么发型就随他去吧,咱们也不能管他一辈子是不是?”

回到房间里的颜回先是谨慎落了锁,才冲到浴室,白天他洗过澡之后为了毁尸灭迹顺手把那瓶只用了一次的洗发水扔进垃圾桶里,果然已经被保洁收走了。

他清楚记得母亲当时买的套装里只有三瓶洗发水,主卧、他和页黍离的房间一间一瓶,可现在不论敲开哪间的门都有可能惊动页铎。

正思索着,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他卧室的分机。

颜回接起来,一道仍处在变声期不是太好听的声音却解了他燃眉之急:“哥,打开你浴室的储藏柜,里面有惊喜。”

颜回攥着话筒再次回到浴室,打开柜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两瓶还没开封的洗发水,另一瓶是谁拿来的显而易见。

警报解除,颜回的眉头却不知为何紧锁了起来。

页铎在兆城的别墅是个民国就建成的“老古董”,地上有三层,地下是由防空洞改造而成的地下室,有的邻居用它做了个藏酒窖;有的改成了影音室;有的则干脆凿通做了空心花园。

页铎家则基本保持了原滋原味,但这里被重金装饰的不再阴暗潮湿,也不逼仄压抑。

新主人年轻时候玩过一段时间摇滚,整个地下室有一大片被他划分成了音乐区,各种大小乐器应有尽有。平时页铎在家的时候,会亲自在这里辅导颜回音乐方面的技巧,这里也成了父子二人的私密基地,页铎不允许除他们俩之外的任何人进入。

多年前,纪敏一次心血来潮想给爷俩送点刚切好的水果,刚走到门口就被页铎发现了。那是记忆中向来温柔儒雅的丈夫第一次冲他发火,愤怒失控的眼神里仿佛藏了只野兽,那件事给纪敏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从此再也不敢踏入丈夫的禁区。

从未见天日的暗室里不知为何安了一顶瓦数超强的顶灯,犯了错的颜回被晃得完全睁不开眼。一滴一滴水珠匀速落在他额头上,凿出一枚淡粉色的小坑,水滴声跟四角锁住他的金属拷声交相辉映,形成了一段诡异而神秘的交响乐。

页铎坐在旁边静静享受着,直到案板上的少年彻底安静下来,紧闭的眼皮不再躁动不安,四肢渐渐放平舒展,呼吸也跟着水滴下落的频率一起被拉得绵长,页铎终于满意了。

纪敏和页黍离再见到颜回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没办法,页铎生意缠身,分给大儿子的“教育时间”一再缩水,所以基本每年都会安排1-2个月让他去封闭式训练营闭关训练。

等他训练完回到家,页铎也又该出差了,一家之主不在是全家最放松的时候,颜回悄无声息地缩在卧室里补他的家教作业。

是的,页铎不允许颜回去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的高中读书。传统名校不适合颜回,毕竟他不需要走国内高考,贵族学校也入不了页铎的法眼,于是他不惜耗重金请来最有名望的中外教师给他这个大儿子辅导,就连最普通的家庭作业都由L大新入学的某省高考状元来辅导。

纪敏起初见他这副一定要把颜回塞进世界名校的样子颇为不解:“你干嘛不高中就让他去国外念,这样岂不更方便?”很显然,她没能从丈夫嘴里得到答案。

颜回去了一趟训练营,瘦了不说,扁桃体也发炎的厉害,喝口水都跟吞刀片一样。

“小回,叶老师还没来,你先喝碗妈妈特意给你煮的茶,网上说这茶祛湿排毒效果特别好,经常喝身上的湿气都能排出来。”

颜回接过茶杯,苦涩的茶水一股股浸润他的咽喉,直到见了杯底,他才慢悠悠开口,声音有许久未见光的沙哑:“妈,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对吧?”

“嘭”一声,纪敏不慎摔碎了茶壶,残渣裹挟着颜回意料之中的沉默铺了一地,顿时把颜回的书房浸得茶香四溢。

计妄驰站在教学楼的洗手间门口,懒洋洋地对着手机嗯嗯啊啊了一通,赶在他妈唠叨出下一个议题时以尿急为由挂断了电话。

每年春节前的寒假,计妄驰作为老计家长房长孙,是雷打不动要去延岛陪爷爷奶奶的。

计家老爷子自从任上退下来就住进了岛上的二层小别墅,后院有一整片老爷子自己种的地。老伴儿没事儿侍弄侍弄花草,老头儿则喜欢约上朋友去钓鱼,老两口平时吃的五谷杂粮、鸡鸭鱼肉基本做到了自产自销,主打的就是一个绿色健康养生。

子女们大都在任上,也就逢年过节能聚齐看看老两口,不过老头儿也不在意,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孙少来我享福——只除了计妄驰。

老爷子对他这个大孙子那是从品到貌都一等一的满意,从小就是按着家族继承人来培养的。只可惜这小子对仕途兴趣不大,用老人话说还太嫩,成长的路还有的走,导致老爷子不得不常把他带在身边耳提命面。

计妄驰今年去老爷子家的行程晚了些,官方说辞是参加L大和港大联合组织的冬令营活动,地点在香港。

这次联谊是全年龄段的,大一到研三符合资格的优秀学生都可以参加,学生人数多,活动项目也比较杂,主要是为了两所学校后续的教育合作。

这种活动放在平时计妄驰才不会感兴趣,他曾祖父是港商出身,外公一家至今常居香港,维港熟的跟他家后花园一样。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冬令营报名截止那天,计妄驰作为班长去系里交报名表时路过卫生间意外撞见了一个人。

半年不见,他头发长出来不少,鬓边两缕较长的头发乖顺地贴在耳后,整个人被大且厚重的卫衣包裹着,看上去安静又无害。

那人洗手洗的很细致,并没发现有人在身后注视着他,等颜回把手指一根一根擦拭干净,对着镜子调整着帽子的时候却意外撞上了身后人那双笑意涔涔的眼睛。

颜回一愣,计妄驰却在看清那顶帽子的瞬间就冲他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同学,这么巧啊,这回不能说不认识我了吧!”

此时正好有人要过,两人都微微侧身让路,然后计妄驰听到颜回说:“我记得你。”

洗手间过道人来人往,实在不适合聊天,计妄驰把他扯到走廊的角落里问:“那能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吗?”

颜回默默抽回了被计妄驰拽着的袖子,平静道:“我叫叶天。”

计妄驰眯着眼看他,无意瞥见他卫衣兜里露出来的一截纸角,自作主张抽出来一看,果然是冬令营的报名表。

标准的两个隶书小楷“叶天 ”撞进他眼睛里,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明目张胆在自己班的报名表最下面补上了自己的名字。

修文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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