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道气息蜿蜒爬行,如同蛇吐出的信子,软绵无力,却十足的危险。
危险逼近,段凡心自是不会让月老试探成功。而且隐瞒内功路数只有一个方法,那便是全力击退。
于是,他不顾伤势,运了十足的功力,朝着入侵者冲击。果然,一次冲散,直接抢过银子。
月老这才松了手,还后退了一步。
围观百姓或许不在意短短数秒内的变化,但段凡心和月老非常清楚,月老退后的一步,可不是月老主动所为。
试探的结果,不知月老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总之,神情很微妙。
“壬寅甲辰丙申甲午。”这是他随口编造的。
“我记得姑娘的八字。我来算算。”月老开口,故作高深,掐指一算,突然惊讶:“哎呦,您们二位,还真是天注姻缘。恭喜恭喜。”
“你……”女子的脸,气到脸颊鼓鼓,红如熟透的果子。
众人的目光一致看向段凡心,衣衫褴褛,因为隐藏在江边,显得面目粗糙,对于妙龄漂亮,看起有些家世的女子来说,都知道这是羞辱。仿佛是街上随便一个人,都能与该女子婚配。
江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卜卦者。因为这些人的嘴巴,好的不灵,坏的往往很灵。
“今天必须掀翻你的庙。”
惹翻了该女子的后果是,她一剑将桌椅劈成两半。下一剑的目标,则是月老。
女子的剑法毫无章法,几乎就是乱劈一通。其实以月老的功力,制服她绰绰有余,然而月老此时就像个苍蝇乱窜,试图冲散密集人群,但每一次都会被女子的剑阻拦。
他连桌底都没得藏,毕竟桌子已经断成两半。不得已,他跑到了江边,悲愤说道:“你不肯放过我,我就要跳下去。”
女子哪里肯放过她,一人一剑,正在靠近,似乎是两道催命符。
“我去了!”月老狠心跺脚,大喝一声,一跃入江。
变故太快,让人反应不过来。这女子眼底闪过慌张,快跑几步,月老还真的跳进江水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杀人了。”百姓惊慌。
“是啊,是啊。”其他百姓附和。
被百姓指责的女子,略显慌张,张口难辨。可她心态还算镇定的,忽的眉目一冷,说道:“这种骗子,该死。”
收剑回鞘,她便要折身离开。一位少年匆匆跑来。
“小武,你慌张跑什么。”
“我拦不住公子。表小姐快去看看。”小武道。
“武功那么烂,他要坏事。走。”女子道。
女子临走之前,还瞪了段凡心一眼。段凡心看自己这一身装扮,她的确该讨厌自己。
月老庙被砸,中秋灯会顿时索然无味。
有人月下观灯,有人对月饮酒,有人临江赋诗,他们拥有世间种种快乐,本该惹人亲近,但在段凡心心里,他们都不如求算者,面目可亲。
他刺杀过已经退隐山林的司天监,司天监正手托罗盘,观星望月。当时,司天监的面前正坐着一位穷困潦倒眼神无光的书生。
司天监请求段凡心给他一炷香的时间。
段凡心可以不应,但是他还是退出房门外。一炷香后,书生连连道谢,喜不自禁跑远,与方才判若两人。
段凡心问:“你对他说了什么。”
司天监说:“他可以中举。其实,他命中注定无缘仕途。”
段凡心不解问:“你骗他。”
司天监摇头纠正:“我是在帮他。”
段凡心第一次迟疑,也是第一次心软,而阿春的剑法很快,一招将其毙命。
段凡心继续在灯会闲逛,闲走了几步,被一片叫好声吸引了注意力。
“我这位兄弟只要进了这口大钟里,他就会消失。”说的人是个黄脸汉子。他站在高台的一侧,高台的中央上方,有一口大钟,可容纳一人。
“不信,不信。”百姓起哄。
“那就试试。”黄脸汉子道:“兄弟,看你了。”
个子矮小的男人朝众人拱手,便站到大钟下。大钟上拴着的绳子,一点点放长,将矮小男人全部盖住。
等了一会,黄脸汉子道:“起。”
轰鸣一声,大钟被五个雇来的汉子咬牙拉起来,钟下果然没人了。
有百姓忽然高喊:“你在高台下做了手脚。”
这人找个机会跑上台去,围着高台转了几圈,到处敲敲打打。
“是真的。真的把人变走了。真是神人啊。”他突然高喊,哄得百姓都在拍手叫好。
黄脸汉子下场,端了木盘:“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谢谢。谢谢。”
一文钱是大爷,几文钱那就是皇帝,但是一两银子……
黄脸汉子抬头,惊喜大叫:“是你。”
随即涨红了脸:“你都发现了?”
黄脸汉子指的是他的“上台检查”的三弟。
段凡心故意说:“你不说我竟没有认出。”
黄脸汉子更红,憨憨挠了挠脑袋。
段凡心道:“怪不得箱子那般重,这口钟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要问班主。哎哟,下一台戏要开场了,我不跟你多谈。但是也不能白白承你的情。明天,你到富阳的临江酒家,我与我的兄弟,好好与你喝一杯。”
黄脸汉子转眼又去了台上,继续下场表演。
现在上台是今天在坡上扛绳的汉子。这人手上功夫可了得,小玩意在手里变来变去,一会是一只雀儿,双手遮挡再次打开,鸽子成了一枚酒盅,不一会,又成了一粒豆子。看的百姓是应接不暇,连连叫好。
段凡心的视线始终盯着闲置的那口黄铜大钟。可是看了半天,一无所获。全天下的钟皆是一种模样,或许是他记混。继续看了一会,他转身去了不远处的临时搭建酒肆。
“客官来一壶桂花酿?”店小二朝着段凡心吆喝。
桂花酿闻起来,的确香甜。
段凡心未应,伸手取钱,面色忽的尴尬。
“没钱?”店小二变了嘴脸,他正要赶客,一只手伸到店小二的面前,手上放着一枚碎银。
“我请他。”
容不得段凡心道谢,那名男子已经坐到江边的位置,自顾自饮酒。
段凡心则是坐到江边,面对滔滔着大江。
年轻男子忽然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段凡心转过头,正与年轻男子对视,男子举起酒壶,段凡心也举起酒壶。
年轻男子十七八岁,面色白净,容发秀丽,一身青蓝华服,袖长且宽,一尘不染,江风吹起,衣袂偏飞,自生风流之气。
他在后背别了一把剑,是一把好剑,但认不出名字。剑上有穗,此人有点雅趣。
酒肆店面不大,六张桌面,然而酒客各个却是有些来头。他们正在讨论功德塔和舍利。段凡心走近酒肆时,他们正讨论的热烈。
“功德塔内的舍利是假的,所以功德塔被烧毁,舍利若是真的,必会镇得住这一场火。”
酒肆本就嘈杂,但因不知是谁说的一句话,酒肆瞬间寂静。
有位中年酒客顶着红彤彤的脸,说道:“一个舍利,被你们传的神乎其神。那个东西,就是一把烧不烂的骨头。”
又有酒客站起:“烧不烂的骨头倒是真的,但为什么皇上为太皇太后修建功德塔后,一定要请枯雪老僧与他手上的舍利镇塔。说明舍利是真的,而且他的作用不在于镇塔,而是有其他妙处。”
酒肆再次陷入安静,无人反驳。
这时一位青脸男子道:“可是舍利已经随着大火丢失了。”
中年酒客又问:“怎么会丢失。”
青脸男子极其诧异,一副你们竟然不知道的样子,脸有高傲之色。他用着极近夸张的语气说道:“你们竟然不知道,风雷阁正在追杀泓灵和尚。我猜一定是泓灵带走了舍利。”
中年酒客道:“泓灵是枯雪最后关门弟子,他不会做出不仁不义之事。”
众人七嘴八舌,凡是有嘴巴,皆会讲上一句。但是只有三人,远离讨论之外。
这三人便是,段凡心,请段凡心喝酒的青蓝华服的年轻男人,角落中的背对众人的客人。他仿佛身处另外一个世界,充耳不闻闲谈秘闻,一心饮酒。
酒肆中的客人陆陆续续离开,最后竟然只剩下三人。
老板骂咧咧道:“卖那么便宜,早晚赔得精光。”
原来是对面也开了一家酒肆,卖的也是桂花酿,客人皆跑去对面了。
这时,那位神秘的客人丢下几文钱,正要离开酒肆。
他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披风,江风吹起,披风竟然鼓如风箱。风箱般的宽大衣袍不仅遮住了他的衣袍,也遮住了眼睛,只露出鼻尖和嘴巴。凭借露出的嘴巴,也可猜想此人相貌不俗。
年轻男子见状,酒也不喝了。长腿一迈,离开长凳,三步并一步,长剑横到客人面前。
“中秋盛景,银河璀璨,兄台低头遮脸,岂不是太可惜了。”
披风男子不语,挪动脚步,打算避开。但是年轻男子不肯让,正好阻挡披风男子的去路。披风男子也不恼,继续挪步,年轻男子仍是不让。
正所谓事不过三,披风男子虽不恼,但也要给一点教训。突然,他从风箱般的披风中伸出手,朝着年轻男子的肩膀抓去。
掌力如树木扎根一样的结实有力,年轻男子竟摆脱不得,神情万般痛苦。正思索对策,他已经被甩出几步,左肩几乎是脱臼。
暗处的段凡心再也不是普通观望的态度,他认出了,这一手的功夫,只有泓灵和尚做得到。
“休想走。”年轻的男子将剑拔出,恼羞成怒。
泓灵和尚看向热闹的南岸,人来人往,灯影辉煌,却让人心生怖意。实相不可怖,可怖的是无法看见却存在的虚相。心下越发心急,他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执意纠缠。
“今日放我一命,他日泓灵舍命报恩。但是你执意阻我,我今天必死无疑。”
年轻男子已经被愤怒冲垮了理智,听不出话中玄机,使了一招‘穷途之哭’,大喝一声:“少说废话,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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