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使得一手轻盈剑法,眼花缭乱。泓灵始终是防御的姿态,不肯出招。
段凡心暗道,这是‘穷途之哭’,这人难道是萧家的公子萧静。
‘穷途之哭’是萧家《七贤剑法》中的一招,听闻威力极大,但是段凡心仅仅见过一次。
段凡心算是有眼福的,因为江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曾见过。萧家本为皇亲国戚,但一心隐居山水,深居简出,所以世人无法窥测剑法其貌。
段凡心看了一会,暗自叹气。
萧静的剑法花招极多,但是破绽也多。泓灵若是有心玩一玩,萧静与其还能过上几招,但是泓灵不想玩,一招便可制敌,或许,只需要半招。
果然,泓灵看准时机,只出了一掌,击中萧静的肩膀。此时萧静也才耍了一通无用的剑花。
萧静无法控制自己身体,接连后退,一路退至江边。眼看就要栽倒入江水,一只手在后稳住了他。
“你打不过他。”段凡心劝说。
萧静可不领段凡心的情,见泓灵已经跑远,他还要飞身去追。但是稍微运功,右臂作痛,剑竟然失手落地。
“我手臂不能动了。不能动了。”萧静哀嚎。
段凡心正要安慰,忽听南岸的百姓们奔走相告:“有人打架,快跑快跑。”
段凡心不顾他哀嚎,大步离开酒肆,躲于柳树之后。
局势一览无余,与他猜想无差。
泓灵已与四位黑衣人交手。
四人结成一个剑阵,将泓灵团团围困,这四人,段凡心再熟悉不过:阿春,思迁,细行,龙川。
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一会,热闹的南岸,顿时冷冷清清,只余灯火摇晃。
段凡心往打斗的反方向跑去,未走几步,视线中又出现四位熟悉的人。前后皆有‘敌’,他只能暂时躲进戏台的后台。
正要掀开门帘,便听到有人说:“萧静这个笨蛋,到底要干什么。”
“表小姐你该拦住公子。泓灵只要躲过风雷阁的追捕,我们便可以在灯会之外抓住他。现在倒好,公子这一来,倒让风雷阁的人截住了泓灵。”说话的男人,声音清亮,如溪鸣山涧的动人悦耳。
“薛叔,他们与泓灵有何恩怨。”
女子称呼男子为薛叔。
“我也不知道,就怕与我们同一个目的。”薛叔越说越没了信心:“可我们又打不过他们。”
突然戏台剧烈震荡,吓得众人惊慌失色。
女子倒是胆子大,说:“别慌,我去看看。”
“不可,不可。”薛叔拦住她:“泓灵凶多吉少。我怕你也遭遇危险。风雷阁的人各个都是高手。”
“薛叔,我不是萧静那个笨蛋。我有准备。”
戏台内突然没了声音,只见女子掀开帘子走出后台,环视一周,确认四周无人,躲在酒肆旁的炊饼摊位。
天虽然黑,但是借着灯火,还是分辨得出,此女穿着一身石榴红。袖口略大,她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把袖珍小弓。
而此时的泓灵和尚,已经不能敌四人。阿春一剑刺中泓灵的胸膛,随即拔出,血液奔涌,泓灵当即口吐献血,不能站立。
泓灵不准自己屈辱倒下,但是身体难以支撑,只能顺势坐下,完成生命中最后一次打坐。
阿春,思迁,细行,龙川四人眼睁睁看着将死之人最后的挣扎,漠然发笑。
阿春道:“和尚,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死么。”
泓灵和尚的声音微弱至极:“不知。”
“因为你杀了我的朋友。”
和尚已经明白,原来一切皆由在大火中,丧命之人引起。
“烧毁功德塔,罪大恶极,他死不足惜。”
阿春当即不满:“死不足惜?这话,你下去对佛祖邀功吧。”
阿春聚雷于剑,此招一出,泓灵和尚怕是挫骨扬灰。而红衣女子也见到了,她不知道阿春要做什么,但总归不会救人。来不及思索,她举袖珍小弓,对准泓灵的胸口,发出一箭。
正中泓灵和尚的心脏的位置。
箭矢细如丝,划破空气,放出嗡嗡的声响,阿春试图去抓,但是什么都未抓到。而本还有一丝气力的泓灵和尚,瞳孔骤然放大,身体肉眼可见的软下去。
阿春与思迁等人互相看看,目露迷茫。
思迁迈步上前,试探鼻息,颇为意外:“死了?”
如果段凡心不在,多由阿春主持大局。阿春说:“无妨,他已经不会开口说话,那便彻底一些。”
他的声音嘹亮,显然此话是讲给暗中观察的人听。
阿春考虑过用剑,最后还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挥手手臂,折子亮起,丢到泓灵和尚的衣裳上。阿春,思迁,细行,龙川四人站了一会,确保泓灵已经烧到了皮肤,这才满意离开。
泓灵的血肉之躯,与那功德塔一般,也遭到了无法挽回烧毁。
女子不敢轻易出现,却又不想坐视不理。
她跟踪阿春几人,确认他们已经远去,先去了酒肆扯下一块帘幔。跑到泓灵面前,对着和尚的身体用力扑打,火焰倒是灭了,可是脸部以下的皮肤和衣衫全部损坏。
忍着焦味,双手在胸前摸索。好在她运气不错,终于在胸前的口袋摸到一把钥匙。
“和尚,我是想救你的。想不到他们竟然毁尸灭迹。”
面对此情此景,女子连连暗叹。
月色清冷,照在和尚依旧俊俏未被大火吞噬完全的脸庞,竟是柔和玉润,庄严神圣,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鬼使神差,她伸出食指,放于泓灵的鼻下。
江风吹过,吹干了一身冷汗。
她连忙跑回戏台。
掀开门帘,女主说道:“薛叔,我拿到了钥匙了。”
“泓灵呢?”薛叔惊讶。
“我放了袖弓小箭,然后他们放了一把火,现在泓灵的皮肤已经……”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众人又是惊诧又是叹息,脑海中已经有了画面。
女子又道:“但是我试探,他还有微弱鼻息。我们救他。”
薛叔神色忽的忧虑:“既然钥匙已经拿到……救助他,不妥吧。”
房中也有其他人,这次说话是个少年,声音仍有稚气。
“死了就死了吧。他的性命与我们何干。”
“小武。和尚是与我们不相干,但见死不救,弃他离开,总是不仁不义。”女子斥责,转头又问:“薛叔,你看呢。”
薛叔沉默不答。
女子又说:“我们之前是打不过风雷阁,不可以救,但是现在他们走了,和尚一丝尚存,我们可以救。况且,我们与和尚本无冤仇。”
薛叔思索片刻,斟酌语句:“表小姐说得有理。但是,有一言,我不得不说,表小姐不要生气。”
女子道:“薛叔,您客气了。”
薛叔语气严肃:“救他,或许意味着与风雷阁为敌。”
在场众人闻之,倒吸一口凉气,但是女子反而大笑,浑不在意。
“我们萧家本就是他们的敌人。不是么。他们的手上,沾了多少萧家的鲜血。”
良久,薛叔下定决心,说道:“好,就听表小姐的。”
面对燃烧的身体,众人皆连作呕。还是薛杜青以帕子堵住口鼻,连同小武,把人抬回戏台。
暗中躲藏的段凡心,可算看清到底是什么人,藏匿在戏台中。
十多人里,有卖炊饼,有卖酒的,也有台上唱戏带着彩妆的戏子。这位戏子,就是戏台上唱《空影记》的薛杜青,女子口中的薛叔就该是他了,所以听他说话,会有金声玉振的悦耳之美。
最叫他惊讶莫过于那位红衣女子。
月老庙前,她表现实在泼辣,如今看来,有些情义。后来女子带人又前去酒肆,将青蓝华服的年轻男子带走,他们从段凡心藏身的柳树前经过。听得女子一口一个表弟,此人十有**就是萧静。
再后来,富春江南岸人走酒冷,月圆人不圆,狼藉满地。
翌日,八月十六,天气畅快。段凡心准时前往临江酒家的二楼,那四位兄弟,竟然比他还要早到。
“各位久等。”段凡心道。
黄脸汉子说:“我们也是刚到。桂花酿?”
“全依各位。”段凡心坐到空位,面前就是富阳小镇的主街,谈不上繁华,但是望眼望去,干净明快。
四兄弟的木箱就停在酒楼的门口,段凡心一眼就可以看到。
段凡心道:“昨夜可是赚的盆满钵满。戏台前,可是站了许多人。”
黄脸汉子道:“别提了。若不是江湖人士打架,也不至于只赚了本钱。说到这里,这个你还是要收着,戏法哪里有这么贵重,心意我们领了。”
黄脸汉子取出那一两银子,放于桌面,既然他不肯收,段凡心也不做相让,收了银子。
“我姓段。”段凡心自报家门:“你们是亲兄弟?”
蓝老大说:“我们是异性兄弟。名字不重要,但是也分个伯仲叔季。蓝老大,尤老二,菅老三,华老四。”
黄脸汉子挨个比划,指着自己,称作蓝老大;进入大钟之中,人不见的那位是尤老二;假意上台检查的是菅老三;昨天上坡扛粗绳的,手上戏法灵活的人是华老四。
蓝老大说:“我们五六岁没了爹娘,老四还知道爹娘是谁,我们三个爹娘都不知道是谁,但我们一起被戏法班主收留,同吃同住,感情甚好。可是班主当我们就是畜生,于是我们趁着他喝多酒,一起逃了出来。离开他,虽然赚的少,但也比遭人虐待的好。”
段凡心眼眸暗了暗,说道:“终究是逃出来了。后来谋生可是辛苦?”
他以为会听到一段辛酸往事,但是蓝老大大手一挥:“辛苦?不辛苦。与兄弟一起走南闯北,吃糠咽菜算得了什么。你不知道我们兄弟四个,每次睡觉之前,叽叽喳喳,话说个不停,还能钻研戏法,其乐无穷。”
说着说着,蓝老大一抬手,一团三寸高的火焰从指尖冒出,吓得段凡心直直往后退。蓝老大将手攥紧,再次摊开,手上什么都没有。
尤老二,菅老三,华老四三兄弟看段凡心反应,皆是哈哈大笑。段凡心也是止不住发笑。
“你别怕,都是假的。”蓝老大安慰。
“是如何变得。”段凡心来了兴致。
“这可不能告诉你。”蓝老大嘿嘿笑着:“玩的就是眼障心障,若说的透彻,便失了惊奇。不说这些,我们喝酒。”
段凡心也不再多问,酒足饭饱,到了分别时刻。看来蓝老大四兄弟昨夜收获颇丰,今天已经有了一匹马为他们拉车。
段凡心望见那木箱,心中仍是惦念那口钟。
“小弟有个不情之请,我可否见识见识那口黄铜大钟。”
蓝老大道:“哎哟,不是我不准,是箱子已锁,钥匙在班主那里。”
段凡心道:“班主?”
蓝老大点头:“他是我们的新班主,但是从不与我们一起。说好昨夜与我们会和,他却失约了。按照约定,我们四人只能先行前往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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