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委山上仙气飘飘,终年青翠,凤羽落金池点点雪白,落叶从花瓣上飘落,让洁白的花瓣应激成丝丝红色,仿佛抓破美人面。
偌大的槐树树荫下,薛洺疏仿若无骨,歪歪扭扭的靠在莫怀章的轮椅一侧。
手里拿着那把被莫怀章抛弃了的折扇,动动手腕扇了扇,折扇坠着的扇坠绳子随着动作摇动,潇洒不羁。
一旁站了青雀、文祈等一众十来位仙子。
远处,黑白素服的江浸月正在与织颜说着什么,身后跟着的仙子和绿沈规矩的立在一旁,不敢上前打扰。
她手中拿出一个白绫段子绣了焦尾牡丹的荷包,递给织颜,眼神有意无意的往薛洺疏这边飘,暗下声音说:“我看那燃犀先生行为下流,举止轻佻,虽然得百妖先生庇佑,却实在是扑朔迷离。”
“一会儿说常居黄泉,一会儿又出入妖界,转头又来到了苍溪,说什么前世是赵道生,又是劳什子的黄泉引路人的,听起来是没有一句真话!我跟着师傅这么多年,从未听过这样的人。况且如今玄门多事,明里他似乎置身事外,暗里细想,似乎又与他脱不了干系。”
不等织颜开口,又说:“你定要多加防备于他。”
织颜心中自有思量,便点头,也不多加解释。
江浸月拉起织颜的手,将荷包放在她的手心,说:“你一向对梳妆打扮不上心,近日倒看你似乎有些不一样,总是穿着红衣裳,头上也戴着焦尾牡丹,倒是十分衬你。”
她眉眼带笑的打量着织颜,本就绝色的织颜从来都不爱装扮,衣着发饰尤为朴素。
自从黄泉回来,她便转了性一般,除了蜜合色的衣裳便是一身红衣,头戴焦尾,在这仙气盎然雪白的凤羽落金池中尤为夺人眼球。
江浸月温婉的笑着,余光从远处薛洺疏的身旁掠过,说:“可惜是个不知来历的,还是断袖,实难托付终身。”
织颜不接话,打开荷包,却见里面放了好些蜜饯,有些为难道:“大师姐,我都这么大人了……”
江浸月为她整理了衣襟,说:“从小你就喜欢半边梅,每次我下山都嚷着给你买,久而久之便习惯了。”
她又将一瓶枫杏清露放在她的手里,说:“你受伤才好,这些枫杏清露你且收着……不准拒绝,听话。”
她为了捋了捋微风吹乱的鬓角,神色复杂,却带着温柔的笑着:“别说什么宗主可用。你天资聪慧,师父本就属意你接任宗主的位置,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突然留书出走,让我这个闲云野鹤之人来插手。”
织颜微微蹙眉,收起荷包,说:“师姐……”
江浸月打断她,说:“好了,不说这些!此行定要注意安全,世人都说咱们凤阁鸾台宗人美心善话不多,但是真的遇到兽人,还是要先自保。”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的说:“谁都没有你的性命重要,白鹿间的事下不为例!”
织颜虽然不赞同,知道江浸月关心她,却只能点头。
薛洺疏是个闲不住的,他靠在轮椅上,单手撑在轮椅的靠背上,俯身在莫怀章肩头,大声嘀咕:“姑娘家家就是嘴巴碎,又不是第一遭出门,干什么说这么久?”
声音颇大,摆明是说给一旁的仙子听的。
在座的仙子虽然心中不快,却也端着规矩,丝毫不敢错乱半分。
也就青雀与他平日里没大没小的玩笑多,关系最好,便从一侧走过来,没好气的说:“赵道生,干什么含沙射影?”
薛洺疏反唇相讥:“无事赵道生,有事叫先生。你这小青鸟怎么也学的这样市侩?”
青雀上前将他剥开,自己推着莫怀章的轮椅大槐树退到另一旁的紫藤架下,和薛洺疏隔得老远,嚷着:“无耻下流的臭赵道生,公子可是玄门麒麟子,不要把你的变态传染给公子!”
“嘿,给你三分颜色还上头了?”
薛洺疏不服气的三两步跑过去,青雀推着莫怀章不断后退,二人只把莫怀章当做筹码,你夺我闪,直退到了蜿蜒的紫藤架尽头,让人寻不到踪迹。
青雀见离得远了,换下嬉笑的表情,左右看看,面色凝重。
薛洺疏抬手画下一个结界,说:“小姑娘家家心思倒还多,想说什么,说罢!”
他大爷一般的坐在紫藤架下,翘着二郎腿,双肘杵在身后的栏杆上。
青雀还是不放心,十分的小心翼翼,欲言又止,莫怀章解释说:“方才先生画了一个结界,他修为高深,就算是你的三师姐也察觉不到,外人只能大约看到我们还在你追我赶。”
青雀点头,抬起手在空中胡乱动了动,心道:确实完全没有感受到结界的存在。
这才将手放在心口,闭着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薛洺疏好笑的说:“你家大师姐不是装模作样地说都是姐妹吗?瞅瞅你,就知道不听教诲。”
青雀并不反驳,恭恭敬敬的站立了,拱手作揖,道:“先生,公子……”
话头才起,薛洺疏对着莫怀章戏谑道:“瞅瞅,果然是‘无事赵道生,有事叫先生’,准没好事!”
得了莫怀章一个白眼,规规矩矩的闭了嘴。
莫怀章颔首,抬手道:“姑娘请说。”
青雀被薛洺疏呛的脸色微红,她顿了顿,艰难的吞咽了,有些为难的说:“此事说来话长。”
薛洺疏抬起手,作势说:“那要不我直接抽你的记忆?”
把青雀唬的脸色发白,连连后退几步,心里发毛,心道:该不会所托非人?
莫怀章一记眼刀,薛洺疏瘪瘪嘴,认命的摸摸鼻头,委屈道:“看姑娘紧张,活络活络气氛嘛……”
又说:“再不说,你两位师姐可都要寒暄完了。”
青雀回头看了看,咬咬嘴唇,说:“师父白蔹子一生只有六位弟子,想必二位也知道。”
莫怀章点头,薛洺疏不置一词。
青雀继续说:“六位弟子中三师姐织颜天分最高,心怀大义,最得师父心。师父常说她是凤阁鸾台宗开宗立派以来的第一人,是真正继承了祖师奶奶林下风致的弟子!我还记得师父在时,已经将宗门交给师姐打理,其中传承的意思不言而喻。”
“可是突然有一天,师父房里留了一封信,说是要去惩恶扬善,将宗主之位传给大师姐江浸月。从此便销声匿迹,了无音讯。”
她目光灼灼的看着莫怀章,似乎在寻求认可。
莫怀章点头,说:“我也有所耳闻。事出突然,倒是让一些玄门中人心生疑窦,不过看江宗主行为处事颇有白蔹子遗风,便也不了了之。”
青雀摇头,坚定地说:“事实并非如此。”
薛洺疏脸上写满了蔑笑,不觉冷哼,却也并不声张,继续听下去。
青雀继续说:“师父失踪之前我偷懒不想练功,便躲在师父房间里的箱笼里睡觉。”
“半夜的时候,隐约听到一些声响,以为是师父发现了我,便悄悄的打开箱笼,没想到却看到……”
她眼眶红了,双眼无神的盯着地面,抱着双臂,仿佛回忆起了十分惊悚的往事。
“却看到……却看到屋内一片漆黑,有个陌生男人和大师姐在屋内说话。大师姐不像平日那般和气,反而怒气冲冲的掐着二师姐的脖子,一边辱骂‘那狗妖婆若是落到我手里,定将她千刀万剐!’。”
她瑟瑟发抖的形容:“二师姐好像受了重伤,毫无反抗之力,周身就像是血染的一样。我至今还能记得鲜血染红了她蜜合色的披帛,一滴一滴的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我怕的不敢出声。”
她流着眼泪,继续说:“大师姐就这么生生的将二师姐的脖子拧断,像是扔垃圾一样的扔在地上。二师姐至死,那双总是笑着的双眼依旧瞪得老大,好像是在拷问我,为什么不救救她!”
她越说越激动,心里的愧疚连带着眼泪滚下来:“那个男人毫不动容,一边安慰大师姐,一边变了一封信放在桌上,说‘她如今被你毁了容貌,废了修为,挑了手筋脚筋,早已经是个废人,还不解气?’。”
青雀嘴唇抽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薛洺疏心头不忍,皱眉道:“那封信就是第二日你们见到的那封?”
青雀点头。
莫怀章问:“那个男人是谁?”
青雀眼里写着仇恨:“我本不认识他,直到几年后,长生门登门拜访,我才知道,那是长生门大弟子姬乌金。原来他和大师姐早就认识,却装的初次相识,骗过了所有人。”
薛洺疏与莫怀章对视一眼,心道:原来这世外仙姝也并不干净。
薛洺疏递了一方手帕给青雀,问:“你怀疑是你大师姐为了宗主之位杀了你师父和二师姐?”
青雀点头,吸了吸鼻子,说:“她杀了二师姐乃是我亲眼所见,至于师傅,听她说来,怕是凶多吉少。”
她突然跪下,言辞恳切:“这事我只告诉了你们,请先生和公子出手相助。”
薛洺疏站起身来,走过去蹲在青雀跟前,弹了弹她的脑门,好笑的问:“你与我们才认识几天,为何告诉我们,万一我们是坏人怎么办?方才还夸你聪明,这会儿怎么这么糊涂?”
青雀摇头,吃痛的揉揉额头,脸上还挂着眼泪说:“若是告诉三师姐,红口白牙又没有证据,她肯定不信,陆英又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况且……”
她认真的看着薛洺疏,眼里澄澈,纤尘不染:“不知为何,从第一次在玄光里看到先生,就觉得十分熟悉;后来看到怀章公子,心中十分亲切,倒像是前辈子就认识一般。”
薛洺疏笑道:“小小姑娘不学好,偷看小黄本,这会儿连这样不知羞耻的话都学会了。”
青雀急了,这些事压在她心里多年,从未说出口,此番却被薛洺疏打趣,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莫怀章推着轮椅过来,说:“先生的意思是这闲事他管了。”
青雀瞪大眼睛,顾不得仪态,拉着薛洺疏的衣裳不放,惊喜的问:“真的?”
薛洺疏呢喃:“谁说要管了?”
又看莫怀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又瞅瞅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纳闷:我从来心狠手辣、铁石心肠,怎么对这小姑娘就像是触动了内心最柔软的一处,总是硬气不起来?
拉着人起来,说:“真是一物降一物,我这是栽在你们俩身上了!”
青雀这才转忧为喜。
薛洺疏问出心中疑惑:“你躲在箱笼里为何没被发现?”
青雀略微不好意思的低头,说:“小时候淘气,总是惹其他师姐们生气,二师姐就教我躲在师父的箱笼里。那个箱笼是祖师奶奶遗物,自带结界,寻常人无法感知它的存在,只当它是个普通箱子。”
薛洺疏问:“这事你大师姐知道吗?”
青雀摇摇头,说:“只有二师姐和师父知道。”
薛洺疏带着微笑,前所未有的温柔,说:“你二师姐当时心里一定在想‘我的青雀千万别出来,要好好活下去,把我这一份也精彩的活下去’。”
眼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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